陈镇台名字叫陈升恒,镇台是官称。他的官有多大,我们后人不知道,传说是当时镇西将军,也有人说是总兵。我们家族里,祖祖辈辈都称呼他是镇台爷。镇台爷小的时节,就喜欢练武艺,年轻的时候就中了武举,说我们老院子的那个旗杆就是他中过武举的标志。这个旗杆一直竖立在我家的老院子里,大概有五六米高,有屋檩子粗。说是旗杆,可没有挂旗,倒是在过年的时候要挂一盏红灯笼上去。我小时候还在挂,就是一盏玻璃罩子的灯笼,用绳子扯上去,高高地挂在旗杆顶上。陈镇台武艺高强,谋略过人,又会带兵,又会用将,打起仗来总是胜的时候多。他带兵打仗的事迹,过去在家族中流传的故事很多,后来改朝换代,因为他是清朝的将军,不兴表扬他了,也就渐渐失传了。大家记住的就只有,他带领少量的部队和当地的老百姓抗击白彦虎、保卫镇西城的故事了。
白彦虎从陕西那边来的时候带有一两万人。白彦虎自己带上大部队朝哈密那边走了,他派他的部下带了两千人马来取镇西城。白彦虎的人马从口门子那边过来,一路沿着南山边子,经过奎苏、石人子到了城跟前;另一路从北山边子经过大河也到了城跟前。这两路土匪,挨着村庄抢劫牲畜和钱财,还把田地里快要成熟的麦子放火烧掉。老百姓吓得都逃到城里来了。那一年,陈镇台生了一场大病,病刚好一些,阿古柏土匪从西边打进来了,说是快要到迪化了。陈镇台就被朝廷派到奇台去帮助那里的军队抗击阿古柏。去了不久,听说是白彦虎从东边打上来了,陈镇台就又赶紧回到镇西,准备抵抗白彦虎。当时镇西汉城里的部队人数不多,也就是几百人,由陈镇台带领。满城里的部队人数还要少,由满洲人的一个领队大臣带领着。镇台和领队大臣商量好了,两支部队要把各自的城守好了,还要尽可能相互照应,相互援助。汉城的老百姓除了原来的居民,又添了乡下来的农民,还有城乡人家养的牲畜,把个城里挤得满满的,连街道上都是牲口。镇台看全县城乡的老百姓都挤在小小的城圈子里边,大家把自己的生命和财产都交到镇台的手里了,觉得责任重大,就是头研地①也要保住城门城墙,不能叫贼娃子打开了。军队人数少,他就把百姓中的精壮男人都武装起来,开始操练。
镇台的防守刚布置好,白彦虎的人马就到了。他们一窝蜂地扑上来把两座城团团围住,昼夜地打了几天,没把城打下来,就把人马带到南山坡的高处,驻扎了下来。那里的南山庙也成了他们的据点。敌人从山上砍来树木,做成了云梯和攻城用的撞车,开始了更加猛烈的进攻。尤其是夜间天色黑暗的时候,他们就抬了云梯悄悄摸索过来,乘人不注意的时候爬上城墙来。有一回差点让他们得手。镇台一看,单是在城墙上巡逻不行,必须划定守城责任区,包到人头上才行。汉城城墙上一共有三千六百个垛口,每三个垛口设一个岗哨,一班子就得有一千二百人站岗放哨。他把战士和民兵插花安排,三人一组,承包九个垛口。只要发现有一处有事,附近的岗哨要立即援助。这样安排,效果果然很好。贼娃子还没到城跟前,哨兵早就发现了,不要说用枪炮弓箭,就是用石头打,也能震住他。为了给哨兵照明,镇台要求每三个垛口上点起一盏灯来。这得要一千多盏灯。没有这么多的灯,商人就从自己家的库房里拿出碗来,开油坊的人家也主动地捐献清油作灯油,有些居民干脆把自家的吃饭碗也捐了出来当灯盏用。这样,通夜里城墙上灯光一片明亮。
敌人偷袭不成,就开始大规模地强攻硬夺。城里弹药和弓箭有限,在敌人的强攻面前,不但要能打退敌人,还要节约使用武器弹药。镇台要大家想办法,谁想出好办法来就奖励。大家都说只要想出好办法,打退了贼匪,就是最好的奖励。有人说用石头当弹药,还有人说用滚烫的开水当武器。这么着,一堆堆的石头搬上了城墙,一锅锅的开水在城墙上烧了起来。敌人一旦围上来,石头、开水一齐下,整得这些家伙没手逗了,好歹站不到城跟前。
当时就有人编了一个口歌子②唱:“陈升恒铮不铮,三个垛口一盏灯。烧滚水,烫贼兵,吓得敌人丢了魂。”说我们镇台爷的脾气铮③,这没错,他的性格就是干棒硬铮,不会向敌人服输的。
敌人攻城不下,就这么围困着,想把城里的人困死。乡下的农民进城的时候没带来粮食,城里的存粮也不多,长期坚持困难。更困难的是死死圈在城里的牲畜没有草料吃,饿极了就乱啃东西,马都互相啃吃尾巴和鬃毛。有人主张放出城去,给一条生路。陈镇台说不,即使我们杀着吃了,也不能叫贼匪拿去。陈镇台知道,长期坚持不是个办法,要向敌人主动进攻才是。当年镇台衙门的一边是马王庙,一边是三官庙,临时的兵工厂就开设在这两座庙里,一个庙里造枪炮,一个庙里造火药。当年镇台制造火药的配方口诀还在我们陈家流传,这就是:“龙黄、盐硝、柳条灰,加上斑蝥是震天雷。”
枪炮和弹药都制造好了,该向敌人发动总攻的时候,镇台亲自指挥的“神威大将军”却一言不发。这“神威大将军”原来不是个人,而是架在东城墙上的一门大炮,它一次要吃三斗六升火药和三斗六升子弹,一旦发火,威力无比。镇台见它不发火,很是生气,一纵身骑在大炮身上,用手里的马鞭抽打炮身,一边骂道:“你这个不长光④的东西,你背着神威大将军的名头,吃着朝廷的俸禄,却在紧要三关拿起板来!”这么连骂带打地数落一番,这大炮果然身子一抖,一膛的火药子弹喷吐出去,就把贼兵的帅帐打上了天。贼兵见帅帐都飞了,就丢盔弃甲地逃跑了。镇西城才保住了。
后来听人说,这阿古柏从西边打过来,白彦虎从东边打过去,天山南北两路的所有城池都打开了,唯有我们镇西城没有被打开,这里真有我们镇台爷的一份功劳。
陈镇台因为保卫镇西城有功,受到了朝廷的奖励,还上京城见过皇帝,据说他见到的可能就是同治皇帝吧。皇帝当面夸奖了他,还赏赐给他三样贵重东西:一样是一把宝剑,说是这把宝剑快得很,能削铁如泥。第二样是一面卷帘镜子,这个镜子不知道是啥东西做的,就像水银镜子一样能照见人,和水银镜子不同的是能像皮子一样可以卷起来,上边还画着孔雀戏牡丹的画儿。第三样是一对紫砂花瓶,这一对花瓶不光是样子好看,还会转色,早晨一个颜色,中午一个颜色,晚上又是一个颜色。这三件宝物,陈镇台从北京带回来,供奉在衙门里,叫官员绅士们都来叩头参拜,瞻仰多日,才小心地收藏起来,传给自己的后代。
同治皇帝赏赐给我们镇台爷的三件宝物,我们陈家的后辈儿孙一一精心保护。那把宝剑镇台死后作了陪葬品,放在棺材里,叫镇台爷带到阴间去了。卷帘镜子和紫砂瓶一代代地传下来,传到我手里的时候是第五代。当年镇台爷还留下一个双层柜,就是柜盖揭开里边还有一层装置,有抽屉也有匣子,两层锁很是保险,不把柜子砸碎了谁也别想沾手。御赐的两件宝物就藏在这个柜子里。清朝末年和民国初期的动乱中,这两件宝物都没叫贼娃子碰过。1950年抗美援朝,要大家捐献,说是一个县上要捐够一架飞机。街上的领导说我们陈家开油坊,有钱,应该多捐。那时候我们家是我母亲当家,她就把家里的所有金银都拿出来,装了一小笸箩,提着交给了政府,叫打美国鬼子去。只有这皇帝赏赐的两件宝物没有动,因为这是镇台爷交代过的,要我们陈家的后人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可是“文化大革命”一闹腾开,这两件宝物就保不住了。“文化大革命”要破“四旧”,皇帝肯定是旧东西,那么皇帝赏赐的东西就是更旧的东西了,你要不把它给破了,红卫兵小将们肯定先要破了你再说。对于这两件宝物来说,再结实的柜子也保护不了它了。在小将们的叫喊声中,我只好把皇帝赏赐给老将军的宝物交了出去。“文化大革命”收场之后,要落实政策的那阵子,我想起了这两件宝物,就到公安局去登记了。后来人家回答:查不着了。一句话就说完了。
陈镇台的坟墓,本来就在现在北城门外,民族中学一带。坟堆特别大,是用石头垒起来的,还立着一块石碑。直到1950年左右,我们还都在扫墓上坟。后来阶级斗争的风暴越刮越紧张,陈镇台自然是“封建地主阶级”的人物,弄不好会给后代带来麻烦,也就渐渐停止了祭祀活动。等后来,我们再去看的时候,因为兴修水利,给平掉了。
讲述:陈述敏 采录:许学诚
注释:
①头研地:当地方言,表示对于某项工作或者义务要坚决进行到底,即使是让他颠倒了身子,以头研地也在所不惜的。
②口歌子:当地方言,意思是押韵的民谣,也就是顺口溜之类的歌谣。
③脾气铮:当地方言,意思是坚定顽强,坚持主见,毫不动摇。
④长光:当地方言,意思是为家庭、团体或者某人增添光彩。常常用其负面,比如:这娃是个人来疯,爱在客人面前丢丑,可不长光了。
心月和尚的传说
心月主持大庙事务一年,决定和心泉行脚云游四乡。一天,他和心泉来到大河东头渠化斋,这儿人少庄子疏,太阳偏西,才化得半袋干馍。刚要往回赶,看见一个男儿怀里抱着两个馒头慌张地冲出一家街门逃窜,一妇女紧紧追赶。这人看到迎面来了两个人,就扑通一下跪下说:“掌柜的,请宽恕,我不是来抢东西的……”
心月师兄弟向前施礼说:“阿弥陀佛,我们不是掌柜的,我们是大庙的和尚,有事你慢慢说。”
那个人看到两个和尚很有礼貌,就说:“高僧慈悲,高僧慈悲。”
经询问,原来是城里刘家的长工,在北山上种地,因没吃的,管事的回去拿,四五天了还没回来,他们饿得实在不行才叫这人下山来到庄子上要吃的。这人要了几家都不认识没要上,他看到这家院子里有刚蒸出的馍馍,想问这家嫂子借几个。可这嫂子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死活不借,就抱了两个往外跑,还说管事的回来会还给她的。听说原来这样,心月、心泉把化缘来的半袋干馍送了他。让那人把拿的两个馍馍还给那嫂子。那嫂子看了和尚的举止,也不要那两个馍馍了。一场争执被化解了。
半个月后,刘掌柜带着斗米斗面和一桶清油亲自到大庙还愿,感谢心月慈悲。
又一日,心月师兄弟二人去化斋路过石河子梁,那里只有一户人家。他们还没走近庄子,就听见两个女人吵吵嚷嚷。走近了询问后知道原来这家男人突发重病,急得婆媳不知所措,相互埋怨。心月赶快到屋内一看,那人浑身发烫,头冒虚汗,经把脉认为是伤寒预兆。心月就地行术,先用拇指掐其人中,再用双手捋其天门、两腮、后背四肢,使其血脉打通,而后让婆媳找来姜片、葱头、红糖、狼粪、臭脚汗①熬了一碗姜汤,让那男子趁热喝下,再用被子盖严实发汗。直到三更天这男子才感到有些轻松。心月临走时给她们留下了一个药方,要她们去大庙求药。这家媳妇从大庙求了药,治好了男人的病。这个消息很快在东乡传开了,他们知道了心月能看病,都纷纷去大庙求药。数年来镇西大庙寻医求药的人络绎不绝。
心月师兄弟两人徒步化缘两年,几乎走遍了镇西四乡的村村户户,逢难救难,逢灾济灾。大庙声威大增,香火日益增旺。镇西府衙官员看到大庙僧人如此救济众生,在城外周边划给良田数十亩为庙宇官地,由大庙自行找人耕种,收获归庙上所有,算是官府补济,还特意容许种三亩烟花,专供心月做药引子。心月只好让大哥管理此事。
大庙香火旺了,心月也有了名气。因此心月认识的人也多了,上至府衙官吏,下到村野农夫,有经商做买卖的,做工打铁的,拉骆驼跑运输的,挂刀带兵的,应有尽有。尤其是那些王府官衙会写字读过书的,经商跑单帮能说会道的,都和心月走得很近,有些还成了至交,有事没事都愿意到大庙来聊聊。心月有时也给他们讲些佛教的因果之理,可有时也说不清。心月决定要到远处行脚云游一次,去觅真经,去觅观音足迹。
心月的母亲听说心月要去云游,亲自来大庙劝阻。心月说:“我皈依佛门大理未知,不能给以民众普度,不能解脱民众为生存终日辛苦而无乐指道,让我只图安逸有何意义。再者,母亲你也是念佛之人,你也知道佛为普度众生,儿为何不去?”
母亲无奈也只好作罢,由他去了。
二哥王朝相得知心月要去云游,找了旁亲带了两个家仆挑着行李,背着干粮陪同心月前去云游。心月谢了二哥的好意说:“哪儿的佛生云游有背行李带干粮的,当初南海菩萨一钵一瓶云游四海修得真身,吾何不为?至于这三个人,需要他们愿意和我一道前去方可。”
这三个人都说是情愿同去的。
心月四人来到吐鲁番。他对吐鲁番交河故城早有所闻,这里的佛教传入较早,很有影响力,传教寺庙也极为宏伟。心月来此看到修炼人超过半百,他们清水洒地,稻草铺身睡于水边,或沙石埋身求得无病获取长生。生老病死自然法则,何有长生?心月看这儿不是自己所求之道,即离去。
数月后,心月一行来到库车。这儿原是龟兹故地,早在唐代佛教在这里就非常盛行。这里的寺院壁画远近闻名,来修炼的云游僧人很多。心月在这里住了很久,与许多游僧侠士谈论了许多佛教的理论,僧人相互赠送了许多经书,心月获取不少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