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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之南(1)

此地多英豪,邈然不可攀。

——(唐)李白《南都行》

白河汤汤大汉泱泱

巍峨八百里的伏牛山逶迤前行,在河南、湖北、陕西交界处,忽然就顿住了脚步。她看到一块盆地,那里气候温暖,水源丰富,多像一个温润的女子。不知是走累了,还是别具深情,她蹲下身来开始成熟孕育自己。

这是一个光荣而艰难的过程,有许多优秀的子女从她的身下破壳而出,从谋略家范蠡到科圣张衡,从医圣张仲景到政治家诸葛亮……到东汉,这里更是群星璀璨,光武帝刘秀和一个王朝就诞生于此。

是历史的机缘,让南阳成为东汉的龙兴之地,也是时代的契机,让南阳关乎着东汉两百年的命运。

南阳人,东汉开国之君光武帝刘秀,被毛泽东称为“历史上最会用人、最有学问、最会打仗的皇帝”,他建立的东汉帝国是中国古代继秦朝和西汉之后的又一个大一统王朝。而刘秀也成了中国历代帝王中唯一一个同时拥有“中兴之君”与“定鼎帝王”两项桂冠的帝王。

在中国古代所有皇帝中,刘秀大概是民间传说最多的皇帝。在他的家乡南阳,“王莽撵刘秀”的故事、地名和掌故妇孺皆知,好多南阳人甚至河南人几乎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扳倒井”“麦仁店”“涨落河”“早鸣村”……每一个地名和故事都是一段传奇,丰富而美好。幼年时,听这些故事,仿佛童话一般,觉得这刘秀运气真好,太幸运了。渴了,扳倒井可以喝水;饿了,麦仁汤可以充饥;追兵来了,涨落河水可自由涨落,连行军起床也有早打鸣的鸡给以提醒;他不当皇帝才怪。故事千年流传,亲切中少了些对皇帝的敬畏感,好像刘秀就在大家中间。读史后,才知道刘秀这个中兴皇帝确实不简单。他文治武功,以柔克刚,重情重义,珍视生命,关注百姓,以“柔道”治理天下,把个已改朝的刘氏政权又重新夺回,不但匡扶汉室,为“明章之治”打下坚强的基础,而且一统刘氏江山又近二百年。功莫大焉,无怪乎上世纪的一代伟人毛泽东读史后点评,刘秀这个人,最会用人,最有学问,最会打仗。

做事低调,以柔克刚。刘秀和他的高祖刘邦一样,都算是平民出身。刘邦出道前是一小小亭长,充其量相当于一个生产队的队长,却能借陈胜、吴广起义之势,知人善任,用智谋最后战胜西楚霸王,不但灭了秦,而且称了帝。刘秀虽是皇族血统,但到他的父辈,已是县级官吏,后家道中落,父又早亡,跟了叔叔从南方北移,迁到南阳郡蔡阳(今湖北枣阳)西南一个叫春陵的小地方,地域范围不过现在的两个乡镇大小,虽名义上仍是侯国,但已没有了食邑之显,皇族之贵,靠种地收租或经商谋生。刘秀十几岁到洛阳太学学习,因学费不足,只得和同学合买一驴,让仆人赶驴拉脚挣钱贴补。走在御街上,看到维护皇城治安的执金吾(中尉)威仪雄壮,便许下心愿“仕宦当作执金吾”;学业未成,天下大乱,各地起义纷呈,刘秀族人或宾朋多有投绿林者,感到时机不到的刘秀,为避嫌躲在新野,以贩米为业。一天,他和驮米的毛驴在白河边一石矶旁歇息时,看见浣衣洗发的少女阴丽华仪容美丽,那飘逸的长长秀发如白河碧波,荡在年轻的刘秀心上,对着白河,刘秀从心里发誓“娶妻当如阴丽华”。为这两大宏愿,刘秀在南阳的太学同学鼓撺下,和哥哥刘及同宗兄弟一起加入到了反莽的大军,成了绿林之“贼”,血战昆阳(今河南叶县),再克宛城。刘秀和胞兄刘为更始政权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哥哥刘太张扬了,“卧榻之侧”的教训让他死于族兄刘玄的刀下。在外地的刘秀听到噩耗,把悲愤压在胸中,不但没敢兴师问罪,还要不露声色,忍辱负重,主动赶到京师南阳,向更始帝谢罪。刘玄被蒙住了,毕竟血浓于水,哪儿有这么忠心的将领啊!不仅放了刘秀一马,还给了他军权,封了他破虏大将军、武信侯等头衔,叫他领兵到河北荡匪去了。刘秀靠“柔道”之术得以求全,如鸟离笼,如虎归山。在河北,他又用这一套高超的“以柔克刚”之术,让河北的豪强地主们率宗族、宾客、子弟都归到自己旗下。他以黄河水永不变起誓不计前嫌,劝曾是杀害哥哥的帮凶之一的大将朱鲔投降,兵不血刃,占领洛阳城,并定都洛阳。此后,他审时度势,趁绿林、赤眉军火拼互相残杀后,坐收渔利。由赤眉军杀了在长安的更始帝刘玄,再派邓禹、冯异与赤眉军大战,逼迫杀了刘玄的赤眉军皇帝刘盆子率百万之众请降;最后,打败割据势力较大的王郎、刘永而定河北,灭掉朝秦暮楚的隗嚣,夷平得陇望蜀的公子述等,终于公元25年6月在河北鄗城的千秋亭即位称帝,年号建武,这一年,他年仅三十一岁。而后又经过十几年的苦心经营,在建武十三年(公元37年),彻底削平割据,完成统一中国的大业,建立东汉王朝。

刘秀常教诲臣下说:“《黄石公记》中说,柔能克刚,弱能制胜。”在他眼里,屈而不打的“柔”有时会胜于折而不屈的“刚”。刘秀在位对外族政策也注重以“柔”克刚。有臣下建议,趁平定全国之势北击匈奴,刘秀不允;待匈奴内争,分南北匈奴时,南匈奴以内迁和亲示好,刘秀慷慨应诺。他说:每一场战争,耗财不说,死的都是人啊,一提起战争,我的白发就会骤增,虽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但岂可一切任勇好胜。一千九百多年前,南阳人刘秀就能以辩证的思想治国理事,让人钦佩!

宽容仁爱,重情重义。刘秀是中国历史上学历最高的皇帝,太学出身,师从博士,不是现在的清华生就是北大生,但文武兼备的刘秀坐天下后,不是君临天下,装神弄鬼,薄情寡义,而是遵尧舜遗风,对亲人朋友、功臣元老都能恰当处理。二十八宿是追随他的二十八个高级将领,个个封侯拜相,享受荣华富贵。不是像越王勾践在“飞鸟尽,良弓藏”后赐杀文种;也不是北宋赵匡胤借醉酒斩杀开国元勋;更不是大明的朱元璋“火烧庆功楼”让有功之士大为寒心。

刘秀曾在一次早朝上问大家:“诸卿不遭际会,自度爵禄何所至乎?”就是问大家如果不逢这个风云际会之时,自己估摸着现在在做什么?一介武夫的扬虚侯马武说:“马武要是没有遇到陛下,一定是去做县里抓捕强盗的捕头了。”刘秀说:“你能自己不去做强盗就万幸了,哪还指望着你去抓强盗?”君臣相对,哄堂大笑。

这是何等其乐融融的场面,真可算得上君臣千古一笑。如果刘秀不是个宽容仁爱之人,他的属下岂敢在大朝之上、九五之尊面前发出开怀的笑声。即使到了现在,一个处级干部对下属也大都正襟危坐,貌似教父,不是一言堂,也是下属说有所忌,看长官脸色说话。

刘秀手下的猛将贾复作战勇猛,常置生死于度外,刘秀时刻关注着贾复的生命安全,当再一次听说贾复重伤时,刘秀说:“听说贾复的夫人怀孕了,如果生的是女孩,我的儿子就娶她,如果生的是男孩,将来我的女儿就嫁给他。”由于刘秀时常担心贾复的生命,在非关键性战役时有意不让他出征,使他具体的战功不多,每当对诸将按功行赏时,刘秀都不忘为贾复说上一句:“贾复之功,我自知之。”一代大帝,雄视天下,竟对一部下的生命看得如此珍重,没有重情重义的人性关怀,做得到吗?刘秀早年歆羡“执金吾”的威武,便把“执金吾”一职许给了贾复,足见对他的赏识之心。为这样有情有义的主子效力,谁又能不舍生忘死呢!

公元24年秋,刘秀率兵在邬地(今河北束鹿县东南)作战,在败敌后,投降的将士并不很安心,生怕遭治罪或诛杀。刘秀让降者各归其部统领其原来的兵马,并轻骑巡行各部,无丝毫戒备之意。降者感叹道:“萧王(刘秀当时被刘玄封为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报死乎!”大勇大智者,赤子之心也。毛泽东是熟知历史的,北京和平解放,傅作义投诚,避免了一场生命相残和文物古城遭毁的厄运。新中国成立后,傅作义任国家第一任水利部长,也算是一大手笔。相比那个乌江刎颈的西楚霸王,一次坑杀二十万秦俘,尸骨如山,哀鸿遍野。他虽能“力拔山兮气盖世”,却只能在四面楚歌中“虞姬虞姬奈若何”,虽然后人有诗赞许“博得美人心肯死,项王此处是英雄”和“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但这英雄,只是如兽类般的强力、威猛,而不是有赤子胸怀的真英雄。此类英雄,若成功,必是暴君,若在民间,也只能是如虎狼般的一霸主悍匪,我十分鄙视。

刘秀称帝后,自建武二年到四年,三年前后九次下诏释放奴婢,并用法律提高其地位,规定:“杀奴婢者不得减罪,伤奴婢者要依法治罪。”在自古就以奴婢为家养牲畜一样可宰杀、买卖的社会时代中,如此看重、尊重奴婢生命权利者,刘秀当首推。在刘秀坐拥天下的千朵万花中,这是最出彩、也最鲜艳的一朵。一代英才大帝,其内心的善良与仁义,昭然可见。

经学为治,崇尚节义。刘秀继承了先祖自汉武帝开始的独尊儒术、经学为治的传统。一立国,就修建太学,设立五经博士,恢复西汉时的十四博士之学。并以家法传授诸经。刘秀巡幸鲁地曲阜时,大祭孔子,并皇封御诰,大扬孔孟之道。以君子仁义、忠节、道德为立国之本,对攀附官僚,醉心利禄的功利之人大加挞罚,以名士气节为重,对于王莽时期隐居不仕之人,大加表彰、礼聘。对忠于汉室,不仕二姓的高风亮节之士,颁布诏书,大告天下。广泛寻找隐居学者,提拔博学鸿儒。史称“光武侧帝幽人,求之若不及,旌帛蒲东之所征贲,相望于岩中矣”。即使在丛林中,在大山皱褶里,几声啸吟,几声高谈,如传到刘秀那里,都会被千方百计请出并加以重用。如是真隐者,刘秀也尊其选择,让他们自由生活、笑傲江湖。正是这“举逸民天下归心”得到了君子们的铁血回报,到了东汉末年的“党锢之祸”时,才有李膺、陈蕃、范滂等一群士人,蹈仁践义,视死如归,风雨如晦,忠克刚烈,舍生取义。有了这道德和精神的评判和彰显,才有了“魏晋风度”、“竹林七贤”甚至“建安文学”中透着的正义、洒脱、气节等人性之美的文化光芒。乱世枭雄曹操,不但做了一代军事巨人和政治巨人,一不留神,以豪放、大气的诗文,也做了文化巨人。他那“东临碣石有遗篇”若星汉灿烂,“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等潇洒、自信,读着,让人眼亮心颤,激情浩荡。

克勤克俭,诏令薄葬。刘秀平定全国后,就兢兢业业,勤于政事,史书评他每旦视朝,日仄乃罢,数引公卿郎将议论经理,夜分乃寝,并且不事奢华,克勤克俭。登基多年,身为一朝天子,依然“身衣大练,色无重彩,耳不听郑卫之音,手不持珠玉之玩”。多次下诏提倡薄葬,大改西汉一朝的厚葬之风。古代帝王墓几乎全被盗过,但刘秀墓却是个例外,从来没被盗过。这与他去世前交代不随葬金银玉器,全用瓦器有关。没有了金银珠宝,盗墓贼不感兴趣,得以永享安宁,一睡万年。如今的孟津县白鹤镇“汉光武帝原陵”古柏森森,古径幽僻,绿荫掩映,前来凭吊者莫不为一代贤帝的丰功伟绩和远见卓识所折服。

刘秀在位三十二年,于公元57年累死在洛阳南宫批阅奏章的龙案上,终年六十岁。这个靠人格魅力聚集天下群雄、聚集天下力量中兴汉室的一代名君,怎不会连同自己与整个东汉王朝载入史册?这个起兵于南阳,初爱于南阳,并对南阳钟情一生的刘秀,怎不让今天的南阳人引为自豪?

纵观刘秀成就霸业的另一面,更可以用“努力”来破题。

刘秀刚出道时,时人很有些瞧他不起,觉得文弱书生而已。刘秀逃难,周围跟随的人没剩几个,王霸带了几个宾客跟随,路上宾客们也都跑了。刘秀对王霸说:“颍川从我者皆逝,而子独留。努力!疾风知劲草!”这仿佛是说王霸,也是对自己的鼓励。

刘秀最仓皇的时候,被王郎用十万户来购买人头,大冬天骑马乱跑,脸都被冻烂了,跑到饶阳的时候,因为饿得太厉害,冒充使者吃白食,被怀疑后,差点歇菜在饶阳。渡过滹沱河后,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忽然遇到一个白衣老头,指着前方说:“努力!信都郡为长安守,去此八十里。”

刘秀后来果然努力,从“单车临河北”,仓皇如过街之鼠,到成为统帅数十万大军的萧王,历时仅一年时间。

在刘秀的周围聚集着一个优秀人才集团,像前面说到的王霸,还有冯异、邓禹、耿弇、吴汉、寇恂、耿纯、任光、李忠等,他们或出谋划策,或规劝进谏,或扶危救难,或冲锋陷阵,其力量集合成一个强大的合力,推动着刘秀事业的发展。

这一切说明刘秀是一个有人格魅力的人。他也确实具有凝聚这些人才的能力和魅力。在所有的地方豪强里,刘秀并不是最有权的,也不是最有钱的,而很多人却无怨无悔地跟着他。

刘秀最初跟随大哥刘造反的时候,队伍装备相当差,战马少得可怜,常有一些军官为争抢军马而弄得面红耳赤。然而此时的刘秀不仅不去争,还主动让出属于自己的战马,尔后他没有战马,还骑黄牛来当自己的坐骑,一点不为此感到难堪,还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这便是刘秀——中国历史上独树一帜的“牛背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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