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病床上的慕潆,螓首左右摇晃,秀眉紧蹙睫毛颤动,面容极其痛苦,被子被她的手不自觉揪紧皱痕明显,而且她手指关节越来越白,似用了很大的力气。
她神情悲伤,痛苦交加的模样令肖磊很是难受,他在床边呆站了一会,弯身伸出手想替她抚平双眉,却在一半的时候停住了所有动作,连她的眉都没碰。
只因她唇边溢出两个字,是一个人的名字,但并不是他的名字。她现在身心都在那个人的身上,他是多余的。
敛起受伤的眼神,门把传来扭动的声音,他立即把手藏在裤袋内,但握紧的拳却没有松开。
听说慕潆晕倒,樱落溪马上过来察看,打开门看见肖磊的时候微微一愣,却也没多说什么,走过来询问慕潆的情况。
肖磊从落溪的眼神中不难猜出她的想法,因为她无论什么时间都不善于掩藏思绪,是她的个性所致。
虽然两人说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刚才他确实瞥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满,他仅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肖磊把医生的话告诉落溪,慕潆只是劳累过度才突然晕倒,但若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恐怕孩子会保不住,他必须想办法让慕潆不那么伤心,否则谁也帮不了她。
“最好的解药就是邵煊能醒过来,这样一切都解决了。”听完后,落溪只能这么说。
可这谈何容易,都昏迷一个月的人了,一点苏醒的迹象和动动手指都没有,靠着营养液维持生命,稍有不慎还会丢掉性命。人人的心都悬着,压迫感之下怎能安心。
肖磊白了落溪一眼,用眼神传递:白痴也知道。
他们互瞪着对方,眼神紧紧缠绕不肯松开,就像以前读大学吵架那样,谁也不肯认输。
空气中酝酿着一股蓄势待发的怒气,他们仿佛想用眼神来置对方死地,谁先眨眼谁就认输。
“咳咳咳……水,水……”咳嗽伴随着沙哑的嗓音及时响起,打断他们继续怄气。
他们一起快步来到慕潆床边,肖磊斟水落溪把病床摇起,他们如此合拍的举动若不知道以为是早就商量好的。
慕潆眯着眸子就这凑过来的杯沿喝了一大半水,喉咙不那么难受,她才抬眸看向四周,看了一眼不禁蹙眉。
这里是病房,很明显的事实,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在病房里,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一用脑袋大脑就发出抗议般疼痛。
“邵煊呢,邵煊醒了么?”这是慕潆醒来第一件关心的事。
肖磊和落溪互看对方一眼,慕潆问问题的语气已经那么激动了,若是告诉她没醒,结果会怎样,而且现在她需要静养。
慕潆见过了一会等不到答案,她便二话不说扯掉手背的点滴针,掀开被子下床,双脚才一碰地面,眩晕感袭来,她微微斜了一下身子。
肖磊立刻伸手相扶,看到她眼底的悲伤,却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扶着她往外走。
慕潆很倔强,即使叫她不要去看邵煊,她也不会听的。既然劝说不了,那就陪她一起去。
来到邵煊所在的病房,她便挣开肖磊坐在他床边,双手用力握紧他的手。
虽然医生说邵煊已经脱离危险期,情况很良好,但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插在他身上的管子减少了,可他脸色依旧苍白。
慕潆紧握他微凉的手,轻声呢喃:“你刚才明明答应我,我醒来第一时间就能见到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你明知我最讨厌说话不算话的人了,是不是要我生气你才会醒?”
肖磊和落溪脸上同时出现复杂神色,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一切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想法。他们徘徊在拆穿和不拆穿之间。
最后是肖磊看不过去,不希望她继续活在幻想之中,深呼吸一口气后,稍稍挪动步伐,但人还没向前,手腕就被抓住,而且力道还很紧。
肖磊蹙眉,回首看向落溪,后者对他摇首,眼神里充满乞求,似乎明白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他微微一笑,欲挥开她的手,却发现她抓得很用力,迫不得已他只好按住她的手背,硬是将她从自己手臂扯下。
落溪见行动阻止不了他,就想着动口阻止,没想到他好像洞悉了她的想法,先一步把话说出来。
“慕潆,你给我清醒一点,刚才你做的是梦,他根本由始至终都没有醒过!”
“不许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最清楚,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接受事实?你守着一个永远不会醒的人,又有什么用!”
“你闭嘴,我不要听,你们都给我出去,不要妨碍我跟他说话。医生说了,我说话他能听见的,他知道我在等他,他知道的!”
慕潆突然想疯子一样大吼大叫起来,一副不能接受赶人的模样。
肖磊看到这样的她很是痛心,她活在自己所构建的世界里,不想与外界接触,更不想听到最真实的答案,这样的人容易钻牛角尖想歪,而且后果往往是可怕的。
“不,他不知道,他若是知道无论如何都会醒的,可一个月过去了,他依然没醒。现在该清醒的人是你!”
一颗泪珠滴落在白色床单上,很快晕开,然后有更多往下坠。慕潆用力摇晃螓首,拒绝听那些残忍的话。
看见慕潆那么痛苦,樱落溪看不下去,上前扯了扯肖磊的衣袖。虽然肖磊说的都是事实,但是要一个伤心欲绝的人听如此残忍的话实在是过分。
“别再说了,你会把她逼疯的。我想着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吧?”
肖磊一愣,身体僵硬,他确实没想到后果,只想着怎么替慕潆拔除心中的刺,忽略了她的感受。
他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病床的人身上,“秦邵煊,你再不醒我就会把潆潆从你这抢走,我说到做到!”
咬牙切齿搁下狠话,他挥开落溪的手,头也不回走向房门,用力打开再使劲甩上,明显是生气了。
樱落溪看了一眼泪流不止的慕潆无奈摇首,接着走出病房。
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诉说从虚掩的病房里传出,顾晨欲推开房门的手顿住了。
透过房门的缝隙,他看到慕潆正跟床上昏迷不醒的邵煊说话,偶尔哭泣偶尔发笑。她好像只活在自己所知道的世界里,对所有的事都漠不关心。
从这角度看来,她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只是她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跟一个没有醒来的人说话?抑或在她心里在幻想着邵煊会回答她的问题?
她现在不仅精神失常,而且还怀孕,怀孕期间出现抑郁症的情况也在加剧,长期处于精神起伏过大的状态,对胎儿的健康发育也不好。
如何才能解决现在这种情况,成了最重要的问题。一向点子很多的顾晨,对如今的她束手无策。
吁了大大一口气,他垂下贴在门板上的手,转身离开。
慕潆手拿湿润毛巾,替邵煊擦拭脸和手,一边擦一边泪如雨下,但仍不放弃继续在他耳边说话,她知道他能听见的。可是,对着空气说话,无人应答的滋味相当不好受。
她记得有一次,邵煊喝得烂醉如泥,跑来狂按她家门铃。当时一开门就闻到扑鼻的酒味,二话不说她就想甩门,可被他一只脚伸进来挡住。
还问了她一连串的问题,到现在她都分不清他是真醉还是假醉。其中有一句令她印象深刻,也是她如今感受最深的。
“我不想回家,家里没有你,连空气都是你的味道,可我不想对着空气说话。”
这句话不正是她现下最真实的写照?
伏在病床边上,她不想睡也不敢睡,因为害怕一旦睡着就会进入那可怕的噩梦,可眼皮真的很沉重,她却毫无睡意。
于是趴在床沿,忍不住轻啜出声。
虽然哭泣声很小,但还是惊动了沉睡的人,他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慢慢掀开眼皮,从窗户透进来的刺眼白光令他微眯眸子,想抬手挡一挡,却发现手臂像被什么东西压住,抬不起来。
邵煊稍稍仰起头部,看见一个小脑袋,本以为人是睡着的,不打算吵醒,可手臂传来湿润感,刻意压抑的哭泣声传来。
他悠悠叹了一口气,抬起另一只吊着点滴的手放在她头顶,轻轻抚摸她的秀发,“不是说好不许哭了吗?”
伤心哭泣的人儿背部一僵,啜泣声停止,却不敢轻易抬首。
只因出现过太多这种幻觉了,她害怕高兴之后迎接自己的是更大的失落。或许,这又是她构造的一次幻象。
她实在承受不了这种打击,也不想希望落空。虽然她心底很渴望他醒来,但是却更害怕是自己的幻象。
“怎么不说话,是不愿意看到我醒来的意思么?”话中带着几分捉弄。
这会是真的吗?慕潆觉得还是要确认一次,即使不是真的也好。
深呼吸几下做足心理准备后,她缓缓抬首,但却闭着眼眸,随着蹙紧的秀眉渐渐松开,她的眸子也灌入光线。
直至她看见有一双充满深情的黑眸紧盯自己,才惊觉这次不再是梦,而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