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亲常挂在嘴边教导她的一句话是,做人要言而有信。
作为一个收藏者,父亲的品格便像那些古老而珍贵的金石字画一样。
既然答应了陆老太太,无论她对陆景豪有着怎样割舍不断地感情,她也必须当之立断。
付慧亚只觉得自己的嘴角像是被挂了沉重的铅块,连上扬一个微笑的弧度也那么艰难,她笑了笑,摸着陆清离的脸颊,怜惜的说道:“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分分合合,聚聚散散,能够再次走到一起的人实在不容易。妈真想看到你幸福的样子,看你穿婚纱的样子,看BOBO长大的样子。”
陆清离抓着她的手紧紧的贴在自己的脸上,“妈,这些你都会看到的。我还想看到你幸福的模样呢!咱们下楼吧。我爸他们在客厅里等着呢。”
付慧雅苦涩的笑着,抽出自己的手,摸了摸陆清离柔顺的乌发,抻了抻被子,“我不舒服,你们下去吧。别让文树久等了!不礼貌。”
陆清离皱起眉头,有些不悦,她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无论付慧亚和陆景豪之间发生过什么,既然一个不反对邀请,另一个不拒绝前来,那他们两个人之间总是有着些许感情的。许是有什么误会,曾经未能说清楚,两人才这么多年未能相见。
如果说付慧亚不爱陆景豪,为什么这么多年却未再嫁?
不肯嫁给陆景豪,这世上再也没有能够入了眼的男人么?
“您也知道让人就等是不礼貌的,”陆清离还想再说,看到付慧亚低垂的眼眸,仿佛能够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眼帘看到付慧亚眼中的难过与辛酸。喉头突然就这样被一团棉花堵住,付慧亚满身的落寞萧索让她难过的无以复加。
陆清离不清楚付慧亚浑身散发的这样的气息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有这样悲伤消极的情绪。
付慧亚不肯说,她也不便在一直追问。
那些话徘徊在喉间最终随着一声无奈的叹息散尽空气里。
陆清离捏了捏付慧亚的手掌,掀开被子,穿上拖鞋,她温声说道:“那您休息吧。一会儿我给您送点饭菜上来。”
付慧亚摆摆手,身子滑进软被中,“不用了,你们好好玩儿,不用管我。”
陆清离点点头,带上房门离开。
陆清离刚一出现在楼梯口,陆景豪便眼睛一亮。多少年未曾相见,就算知道他住在这里,却也堵着一口气,想让付慧亚先低头认错。所以还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
陆景豪不自觉的站了起来,抻了抻自己的衣摆,整理着装,倒像是个初次相亲的大小伙子,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简阳和沐文树正和陆景豪说着话,天南海北,时事政治随意的乱侃,简阳是大学古典文学的副教授,沐文树是金牌大律师,无论陆景豪说些什么,他们两个自然能够不断篇的,聊下去。
陆景豪突然站起来,沐文树和简阳一怔,也连忙站起来顺着陆景豪的眼光方向看去。
当陆清离一个人走下楼梯,身后并没有付慧亚时,陆景豪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脸上本就浅薄的笑意更是收敛了几分。陆景豪眸光微暗,淡声道:“你们站起来干什么?我去个洗手间。”
简阳连忙从沙发里绕出来,指着洗手间的方向,“爸,我带您去吧。”
陆景豪摆摆手,示意他坐回去,“我自己可以。”
简阳连忙指着洗手间的门告诉陆景豪。
陆景豪了然的点点头,“好,你们坐着接着聊吧。”
沐文树微微松了口气,虽然说已经决定为了陆清离不再追究陆景豪的事情,陆景豪对他的态度也是不冷不淡,似乎无意再阻挠他和陆清离之间的事情,可是心里毕竟还是有些膈应,谈话聊天更不似简阳与陆景豪聊得开怀。
陆清离刚好下楼挡在陆景豪面前,轻声喊着,“爸爸。”
陆景豪微微点头,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快速瞟了一眼楼梯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内心。
陆清离向外移了一步,直直的挡在陆景豪去向卫生间的方向,反而是将楼梯口让了出来.
陆清离微微蹙眉,似是苦恼的说道:“我妈她身体不舒服,让她去医院,她也不肯去。现在在楼上躺着呢。我去端杯水给她喝。”
陆景豪皱起眉头,“身体不舒服,还不去医院,在家等死么?”
陆景豪说着话说的很不客气,语气中有些担忧和焦急。不知道付慧亚身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况,气她有病不治非要在家里躺着。
陆景豪张了张嘴,本想伸向楼梯的手在空中打了个弯指向卫生间的方向。
陆清离拉下他的手,说道:“爸爸,我妈说她很想你。哎呀,我的汤还在电饭煲里煲着呢。”
陆清离惊讶的喊了一声,连忙丢下陆景豪往厨房里跑去。
陆景豪抿了抿唇,抬头看了一眼楼上,只好返回客厅端了杯水。
重新站在楼梯口,陆景豪心里发虚,他看了一眼客厅,再瞄向厨房,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犹豫着悄无声息而又快速的上了楼。
付慧亚听到门响,便回身道:“清离,你不用给我送饭上来,我吃……”
“不下”这两个字,在付慧亚看清来人的模样时,便像一颗无声的炸弹轰轰隆隆的在她的脑海中炸开。
陆景豪捏紧手中的玻璃杯,紧紧盯着眼前的付慧亚,喉头一动,脑中的念头不知转了多少边。
时光真是个无情的东西。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清离七岁的时候,他要娶她,她不肯,从此决裂,再未相见。
那时的她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纤瘦,柔顺的黑发像瀑布一样倾斜在肩上,一回眸,眼里盛满最温柔的阳光,一抬手,指尖能开出白色的小碎花。
如今的付慧亚,风韵犹存,只是二十几年的时光在她的眼角落下细碎的鱼尾纹,皮肤也不负曾经的水嫩模样,眼里依然温柔,却不见阳光的明媚灿烂。
她把所有的明媚烂漫埋进心里,在时光的发酵作用下,酿成成熟的酒香,内敛温暖,酒香微醺。
陆景豪只觉自己仿佛已有几分醉熏,他喃喃的开口,“好久不见……你好么?”
话一出口,陆景豪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重新再说一次。
这样无疑是将他们久别的事实再次赤裸裸的摆在明面上。
付慧亚本来是有些局促不安的。就算她无数次在新闻中,现实中看到陆景豪的身影,但是如今时隔二十年,再次相遇,心中那份悸动,忐忑,纠结,各种思绪糅杂在一起,让付慧亚恨不得在陆景豪进来之前,正襟危坐精神百倍的坐着等他。
付慧亚轻笑了一声,指了指床边,“坐吧。”
毕竟曾经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也算的上是老夫老妻,付慧亚深深的觉得自己那么强烈的反应十分可笑。
陆景豪不发一语的坐在付慧亚的床畔,将手中的玻璃杯递过去,“你身体不舒服?什么病?去医院检查检查吧。”
付慧亚扯了扯嘴角,目光微微透露着一丝贪婪,流连在陆景豪的脸上,“没什么大问题,检查过了,医生说血压有点高。人老了,这些该得的病就找上门来了。”
陆景豪叹息着拍了拍付慧亚的腿,“确实老了。这一别就是二十年。”
“嗯,老了!”付慧亚的目光落在陆景豪放在自己腿上的手,“孩子都长大了。”
“嗯。”陆景豪低低的应了声,不再开口。
沉默的气氛再次弥漫在两人之间。
想说的早已说完,没说的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付慧亚端起玻璃杯借着喝水的动作想要掩饰自己的尴尬。眼神却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身上。
老了,身材微微发福,黑色的西装,一如他威严的形象。发鬓间藏着几根白发,末梢却是黑的。
身为市长,不知要操碎多少心,每日每刻的处理公务,人一操劳,便容易生出白发。
他一定是早早有了白发,习惯了用染发剂来遮掩自己的苍老。
眉间的川字更加深刻,即使他不皱眉的时候,眉间的皱纹也清晰可见。
陆景豪突然转头看向付慧亚,轻声道:“我看你精神还不错,下楼吃饭吧。从来没有这么多人能热热闹闹的吃顿年夜饭了。”
付慧亚点点头,低声应道:“好。”
既然已经见过了陆景豪,她也没什么可逃避的了。
见面比她想象的要平淡冷静。不过转瞬一想,也在预料之中。
二十年的时光,就算没磨走他们之间的爱情。如今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还有谁会像青春激扬的青少年一样将爱挂在嘴边?
这顿年夜饭,也许就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家庭团聚。
陆景豪顺手接过付慧亚手中的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站起身来。
看到付慧亚的腿还带着矫正器,陆景豪连忙俯身下去去扶付慧亚下床。
付慧亚淡淡的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谢谢。”
陆景豪微微不悦,沉声道:“怎么就学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陆景豪不肯松手,坚持扶着付慧亚下床穿上鞋子。走了几步,顺手在衣架上将付慧亚的外套摘下,披在付慧亚的肩上,“被窝里温度高,刚出来披件衣服缓一缓,等适应了再脱下来。”
付慧亚嘴角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心中却被陆景豪强势的温柔充盈着整个心房,暖暖的。
当陆景豪扶着付慧亚下楼时,所有的人都已在餐桌前忙活,端菜,摆碗筷。
所有人都对他们相互搀扶着走下来,装作司空见怪的模样。清欢却借着转身的时候偷偷的笑出声来。
简阳连忙放下手里的碗筷,从身后抱住清欢往厨房里走去。
“老公,”清欢小声的喊着,“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他们两个这样走在一起。”
简简阳捏捏她的小鼻头,“那时候你才多大?现在不是看到了么?”
“对啊!”陆清欢赞同的点点头,“这种感觉好神奇好幸福哦!我爸和我妈,姐姐,老公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