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节,京城上万人到郊外踏青。游酢与陈师锡、上官均、黄裳、吕大临、张舜民等朋友们登山观赏风景。晴朗的天空下,站在小山上看去,开封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城区面积在全国不算一等大,然而盈荡着一种茫茫的瑞气,气势那么宏大而浑厚。蓝天下千万座的房屋沐浴着绚丽的阳光,宽阔的御街和无数的胡同、小巷,犹如古城中流动的血管,蠕动着南来北往的人流;金碧辉煌的皇宫鹤立鸡群威武地耸立在城北,四周的群山和古老的城墙环拱着它。“一城宋韵半城水”,连空中的飞鸟鸣叫声都比其他地方的更有韵味。那杨柳依依的隋堤,仿佛让人回想起遥远的过去,这里在中国历史的进程中曾经有过辉煌、也有过清凉,如今又灿烂地笑着成为天下的京都;大明湖像一块大明镜闪烁着清亮的波光,将整座古城的厚重、亮丽的色彩都融入自己的胸中。大地“厚德载物”,大明湖却似一位充满岁月沧桑的老人,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可是心底比谁都清楚社会、历史是怎么一回事。黄河,北面的黄河,没有几个人去那里,但是它的声息时时给古城带来一种警策、一种力量。大浪淘沙,滚滚的河流,滚滚的浪涛,卷走多少历史的风尘!
望着眼前的景象,回想着数千年来这座山城的悠久历史、文化,游酢不禁感慨万端。
众人游览了风景,便一路谈笑着返回。
阳春三月初,京城中官民向来有去西郊演武庄金明池踏青赏春习俗。游酢看过沈括的《梦溪笔谈》,知道金明池于北宋太平兴国元年(公元976年)开凿,其池水引自金水河。他决定前去散散心,带着秋香和儿子出了门。
一路上,紫陌红尘拂面,城中官民匆匆赶往的人流让人感到金明池的魅力。约行半个多时辰,游酢和家人来到金明池,这里已经人山人海,放眼望去,果然是一方开阔天地,春意盎然;近观桃红如霞似火,柳绿如烟飞絮,粉蝶翩转花间,黄鹂娇啼树上,池内遍植莲藕,碧叶连天,一望无际。秋香赞叹道:“哇!这里的风景太美了!”游酢答道:“秋香啊,天下好景多的是,以后有机会我再带你们去其他地方看看。”池中有一座通往“宝津楼”的石桥,叫“仙桥”,桥面三虹,朱漆阑楯,下排雁柱,中央隆兴,谓之骆驼峰,其状若飞虹。桥头的“宝津楼”是一座的五殿相连的建筑,位于水中央,仰而望之,重殿玉宇,飞檐翘角,楼阁高耸相映,其下周围则有奇花异石,珍禽怪兽,船坞码头、战船龙舟,样样齐全。游玩者,穿梭往来,络绎不绝,嬉笑、喧哗之声不绝于耳。游撝好奇地问道:“爸,这么多人,热闹极了!”游酢回答道:“城中有些痴迷游者,每逢阴雨绵绵之夜还到此地听雨打荷叶的声音呢。”游撝疑惑地问道:“那么,他们不怕鬼吗?”游酢笑着答道:“世间如果真的有鬼,他们敢来这里吗?人们常说‘疑心起暗鬼’,看来,所谓的鬼,是人们心理害怕引起的。”他们三人说说笑笑地边走边观赏美景,看看天色已经近午,便折身踏上归途。
中旬,朝廷颁旨废除一切新法。司马光决意废除“免役法”,改为“差役法”,以五日为限,下属官员都嫌时间太急促。谁也没有想到,开封府知府蔡京却如期来面复司马光,禀报他已经开始实行差役法。蔡京第一个呼应,司马光大为高兴,听了大喜,说道:“使人人奉法如君,有何不可?”
蔡京告辞退去后,司马光更加相信差役法可行,认定要将这一件事情坚持到底。蔡京当年积极参加支持王安石的变法,现在一下子就紧跟司马光废除王安石的变法。因此,朝廷上下对蔡京议论纷纷,不少人认为他是个投机的人,专事揣摩迎合,初见蔡确得势,就附蔡确;继见司马光入相,就附司马光。司马光忠是忠厚而又有几分固执的人,只知道实行自己的法,哪里晓得蔡京暗中机巧呢?
一匹快马从京城向南飞驰而去。马上的不是别人,而是安惇,他要把朝廷中刚刚发生的事件迅速地告诉退居江宁(今南京)养老的“荆国公”王安石。
王安石在钟山下的“半山堂”居住着。巍巍的钟山在后衬托着,悠悠的长江从屋前穿流而过,繁华热闹的金陵城近在咫尺,他被贬之初平时在家里看书、做诗打发光阴。几年之后,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暮年,不可能东山再起,也不想管朝廷的事情,希望能够平静地安度残年。他经常骑着一只驴,带着书童和奴仆游山玩水,甚至到寺庙去。他好佛、道,常去定林寺,与方丈谈经论道,有《定林寺三首》、《题半山亭壁》等诗作;这时期他也做了很多清雅的诗,如《泊船瓜州》、《梅花》,另外不乏借古抒情、寄托自己心声的作品。
这位曾经闻名天下的学者,又三度担任过朝廷宰相的叱咤风云人物,自从熙宁七年被罢免宰相至今已经十二个春秋,朝廷发生了许多变化,门庭也冷落了,每年除了女婿蔡卞较多来往,只是个别朋友和像安惇、叶涛等尚存一点良心的部下还会前来看望他。蔡京、章惇、张商英、李清臣这些昔日的追随者渐渐变为这里的稀客。可是,司马光上台之后,朝廷不时地传来新法逐渐地被废除,王安石心中自然更不是滋味。
太阳已经西斜了,满头白发的王安石骑着一只驴,带着书童和奴仆从定林寺回来。他回家不到半个时辰,忽然听见门外有马蹄声。安惇来到半山堂翻身下马,奔进堂去。王安石闻声出来接见,安惇将事情一一讲了一遍,当听说刚刚执政的司马光将免役法也废除的时候,他再也不能保持他的镇定,不禁惊愕失声:“也不至于如此吧?”安惇说到蔡京迎合司马光,他淡淡地一笑,什么也不说。当安惇离去后,他颓然地跌倒在座椅边,仆人扶他到房间休息。
从此,他病势更加沉重。在病榻中,他回忆着跟司马光等人的争斗,想到:历朝历代朝廷中权臣的争斗都是你死我活的,龙虎相斗,两败俱伤。想到这里,自己连司马光也恨不起来了——谅想司马光也一大把年纪,心灵所留下的创伤同样很重,两人几十年争斗的戏差不多要结束了。
当安惇再次前来看望他时,他将在病中写的一首诗《谢安惇二首》递给了安惇,其中的一首写道:“谢公陈迹自难追,山月淮云只往时。一去可怜终不返,暮年垂泪对桓伊。”安惇读了这首诗觉得心痛——这首诗不仅表现了老宰相晚景悲伤、无奈,而且无疑成了临终的不祥征兆。在离开半山堂回家的途中,安惇哭了起来。
王安石是无法再理天下的事情了。那么,对朝廷事情非常关心的人,又如何呢?
话说程颐先生当上了小皇帝赵煦的老师,他和四位同事轮流在崇政殿的“迩英阁”讲课。
其他四位都是兼职的朝官,只有程颐一人是专职老师。上课时,旁边站着一名史官,皇帝一言一行都一一记录下来,平时还有一名宰相会来坐着看。程颐先生第一次上书给皇太后,提出皇帝年龄尚幼,有史官在旁站住不便,宰相也不必经常来那里静坐,这样做会影响皇帝的学习。朝廷没有回应。
进入初夏,天气日热,那“迩英阁”狭小,又有三十名左右官员在那里办公,程颐上书给皇帝和太后,要求将讲课地点移到更宽敞些的地方。
到了月底,皇太后传下旨意,天气热了,从四月开始停止给皇帝授课,到七月秋后再续上课。为此,程颐先生再写《上皇太后书》,提出皇帝正是读书成才的时机,不宜停课。朝廷依然没有回应。
皇帝上课的事情到此告了一个段落。
四月初六日,“荆国公”王安石病逝,终年六十六岁。他的儿子王雱早在十年前去世,亲人唯有其弟王安礼,时任资政殿学士兼任舒州知州。所以,王安石的丧事由王安礼主持。此时,司马光也已经重病在床,这位长期以来与王安石争斗的老政敌,他倒想到王安石去世后朝廷内部可能出现相互争斗残杀的混乱局面,写信给接任的宰相吕公著,意思为:“介甫(注:指王安石)的文章在节义方面过人处很多,但性情不晓世事复杂而喜欢追逐是非,致使忠直的人疏远……我的意思认为,要向朝廷提出应当给他优厚的礼遇,以此整治社会上浮薄的风气。”在司马光的提议下,朝廷追谥王安石为“太傅”。王安石虽然是神宗皇帝赵顼得力的大臣,曾经三度为宰相,权倾天下,当时跟随者无数,可是自从他退隐之后,那些跟从者大多马上投靠了新主。由此可见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不出司马光所料,在吊唁王安石的事情上,昔日反对新法的大臣和游酢等新上任的官员都前去参加吊唁,而吕惠卿等王安石的得意门徒一个个避嫌,就是去了没有一个肯称学生,有的借故不去吊唁,倒是许多平民百姓前来在灵前祭祀和跪拜。
这一件事情在朝中引起很大的反响,世态炎凉、人情淡薄让人寒心。
张舜民看在眼里,心里很为“荆国公”王安石抱不平。他虽然曾经反对过新法,此次不但去参加了吊唁,而且归来还写出了一组哀悼荆公的诗篇《哀王荆公》:“门前无爵罢张罗,元酒生刍亦不多。恸哭一声唯有弟,故时宾客合如何?”、“乡间匍匐苟相哀,得路青云更肯来?若使风光解流转,莫将桃李等闲栽。”、“去来夫子本无情,奇字新经志不成。今日江湖从学者,人人讳道是门生。”、“江水悠悠去不还,长悲事业典型间。浮云却是坚牢物,千古依栖在蒋山。”……张舜民的这些诗,在朝中很快传开,让那些投机钻营者害臊得无地自容,但是也给自己埋下祸根。八年之后,新党上台,他被划为“元祐党人”贬到商州(今陕西省商洛市),踏上了远谪之路。
五月,按照朝廷的惯例,端阳节放了两天假。
游酢正在家中看书,突然黄裳来访。黄裳此来引出啥事?请君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