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祖洽知道游酢人口多,安排人给租了一套大房屋,一厅一厨房,三间卧室,各屋里都有炕。吕氏、儿子和秋香都是南方人,头一次见着炕,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稀奇得很。秋香问道:“老爷,这是什么?”游酢介绍说:“北方天气比咱们南方冷,在家的时候都坐在炕上取暖,谈天、吃饭都在炕上,晚间睡觉时躺着底下有热气,就不会像我们老家那样冰冷冰冷。”秋香听了惊讶地叹道:“啊!谈天、吃饭都在炕上?”游酢看着他们惊讶的样子,笑了,说道:“以后就会习惯的。”吕氏说:“取暖?这东西,我们真还不习惯。不是有火笼吗?”游酢说道:“北方人烧炕,没有用火笼。不过怎么烧炕,你们得向邻居请教,不然会闹笑话。”他说完话,出门办事去了。
忽然,有人问道:“游夫人在家吗?”吕氏打开门一看,是陈师锡的妻子,于是笑脸相迎,应道:“哎呀呀,原来是陈夫人,快请屋里坐。”陈夫人跨进了屋,改口说道:“嫂子,我听家里的说,你们刚来不熟悉烧炕,吩咐我过来看看。”吕氏说:“陈大人可真好,想得这么周到,太谢谢你们了。”陈夫人又说道:“嫂子,游大人和我家老头是同乡又是多年的朋友,现在又是邻居,还客气什么呦。”两人说着进了屋。秋香正在侍弄着怎么烧炕,急得满头是汗。吕氏说:“秋香,你停手,咱们的救兵来啦。快来拜见陈夫人。”秋香站起身,脸蛋涨得通红,用手拭一拭额上的汗珠,行了个万福,说道:“陈夫人好。”陈夫人笑着拍一下秋香的肩膀,说道:“姑娘,你长得可惹人垂涎,水淋淋的,怪可爱。”秋香害羞地用双手遮着脸面跑到门口。陈夫人不再说笑,弯下腰,瞧瞧炕,便动手侍弄起来。吕氏看着,喊道:“秋香,你别躲了,快来看陈夫人怎么做法。”秋香只好来看和学。陈夫人手脚麻利,不到一刻钟做好了。吕氏看了心里无比快乐,便感激地说:“陈夫人,你真能。快坐下休息,喝一口茶水。”陈夫人应道:“嫂子别见外,我们是同乡,又是邻居,有的是一起的时候。”接着又介绍:“嫂子刚来也许不知道,北方人吃食跟咱们南方老家不一样,日常大多吃面粉类的东西,他们叫饼。用水煮的面,叫汤饼;用火烧的叫烧饼,做成一个个圆圆的再用蒸笼炊熟的叫蒸饼……”吕氏听了一头雾水,秋香说:“陈夫人,照这么说,这里的生活我还真不习惯。”陈夫人又说:“不碍事,我们官家人供应的大米充足,可以照样吃大米饭。”吕氏这下才释然地笑着说:“陈夫人不说,我还以为没米饭吃。我们大人倒无所谓,怕孩子们吃不来呢。”又说笑了一阵,陈夫人说:“我那两个猴子在家。没有人一会说不准就会闹翻天。我还是先回去看看。”说着就拨开步子往外走,吕氏送到门口,说道:“陈夫人,谢谢你了,有空就过来聊天。”陈夫人回头一笑,应道:“别客气,以后你不让来,还挡不了呢。”
陈夫人去后,吕氏回到屋里,对秋香说:“陈夫人一家都挺好。”秋香应道:“是的。她人长得漂亮,又那么能干,陈大人的福气真好。”吕氏问道:“烧炕学会了吗?”秋香答道:“会了,夫人放心。”
游酢回到住处,见吕氏和秋香已经把行李整理完,房间的铺盖也打理清楚,于是忙着收拾自己的文房四宝、书籍等。
晚饭后,听说游酢已搬来住,陈师锡和上官均、叶祖洽三个福建同乡都前来看望。
游酢夫妇连忙出门热情地迎接,游酢拱手说道:“欢迎各位老乡光临,请里面坐。”大家也都回礼,表示对游酢到来的欢迎。
进了屋,吕氏歉意地说道:“我们刚搬来还没有收拾清楚,各位大人将就些坐坐。”陈师锡见自己身边多了一家同乡高兴,主动地说:“嫂子,这几天你辛苦了。”上官均、叶祖洽也说:“游夫人辛苦了。”秋香端上茶壶,吕氏接过边给各位老乡斟茶边笑容可掬地应道:“哪里,我笨手笨脚的,连烧炕还是陈夫人帮忙的呢。”陈师锡说:“嫂子,你这就见外了。我们是同乡啊。有什么用得着地方,尽管说。”上官均、叶祖洽两人异口同声说:“是啊,我们是老乡,今后什么事情都得相互帮忙。”吕氏倒完茶,说:“各位大人慢坐。”话一完便和秋香回到内屋去了。大家心情都很愉快,闲谈了一些话。陈师锡问礼部郎中叶祖洽:“朝廷今年有什么新动向?”叶祖洽说:“树欲静而风不止。看来要变了。”陈师锡说:“有这事?不会吧?”上官均心里有数,他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因此说道:“祖洽的话不会空穴来风,可能有所动作。”叶祖洽说:“会有事,也是你们谏官在那里做文章。”陈师锡和上官均相互看了一眼,说:“没有啊,我可至今没有任何信息。”游酢初来乍到的,又只是一个太学录,本来坐着静听,想了解一点朝廷的信息,可是刚才听出叶祖洽话中含有弦外之音,对谏官有看法,怕他们三人之间伤了感情,自己是主人,忙插嘴说:“大家喝茶,现在是新年,谈点高兴的。”三位客人见主人这么一说,便不再争议。游酢见他们静下,问道:“我刚来,连朝中大多的衙门都不知,还有朝中有哪些规矩一无所知。请你们介绍、介绍。”陈师锡说:“这就请叶大人和上官大人说说。”上官均说:“这还是叶大人最有发言权。”叶祖洽是极聪明的人,他知道这种场合,自己推辞不了,应道:“那好,我说。”于是,他说:“朝廷规定臣子们每天黎明四更就要到皇城的丹凤门‘待漏院’集中,一起由宰相带领进宫等候朝拜皇帝。因此,住得较远的,夜间三更天打着灯笼去‘待漏院’。”还一五一十地对朝廷中的一些日常规矩做了解说。
众人又坐了一两个时辰,三位老乡才起身回去,游酢夫妇送他们出门口。
游酢考虑到第二天要上朝,送走了客人,洗了脚,跟吕氏说:“来到朝廷每天天没亮就要去上朝,从今开始,晚上三更后就记住叫我。”吕氏应道:“记住了。”他便回卧室休息。这天晚上,吕氏心里惦记着丈夫上朝的事情,开始睁着眼在想,久了觉得有点困,也只眯着眼睛养神不敢睡,不知不觉地睡去一会。听到城中更夫敲二更,她忙翻身起床去厨房烧水、做饭。
听到更夫敲三更了,吕氏奔进卧室催道:“老爷,快起床。”游酢听了睁开惺忪的眼,问道:“时辰到了?”吕氏说:“到了。更夫还在敲更呢。”游酢慌忙起身下床,穿好衣服走出房间,洗个脸,草草地吃了点饭,吕氏点亮灯笼递给游酢说:“拿好。路上小心。”
游酢挑着灯笼走出门,陈师锡就来了,说道:“我担心你睡过头,早点来叫你,没想到你已出来了。”接着,上官均、叶祖洽等也挑着灯笼前来。叶祖洽见游酢已经出来,说道:“走吧。”
天朦胧胧的,城中还回荡着相国寺传来报更的钟声,大家都打着灯笼赶往“待漏院”。一路上,游酢见到长长的御街上几百盏灯笼晃着微弱的光匆匆而来。到了“待漏院”,游酢碰上朱光庭、刘挚几个熟悉的人,打了个招呼。司马光、吕公著、吕大防等重臣在这里已经等候了许久。这是一个十分宽敞的广场,平时是皇帝仪仗警卫们活动的地盘,朝臣只是早朝时在这里站队而已。几百号的官员站在这里,只不过一个角,显得有些空空荡荡,清凉的晨风夹带着初春的寒意,让人觉得有些微微发抖。老朝臣们私下低声地窃窃私语,听不很清楚他们在讲什么。忽然,传来一阵马车声,接着听见清脆悦耳的铃铛声。有人说:“潞国公大人来啦。”大家屏息不做声了,按照自己官职的大小、高低慌忙依秩序站立整齐。太学博士和太学录的官职较低,排在后面。这时,他才见到同僚李格非,还有程门的同窗吕大临等。文彦博在一片灯火中下了马车,有人上前轻声地问候。顿时,广场上鸦雀无声,不知谁发出了几声咳嗽,监察官员在人群中巡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就回到自己的位置。
东方的天际露出鱼肚亮光,星星还在眨着眼,天空渐渐地泛起玫瑰色的红光,晨风中传来一阵长、一阵短的鸡鸣声。没有人吭声,大家都静默,这时清晰地听得见铜壶“嗒!”、“嗒!”的滴水声。朦胧中,宫殿像一只巨大的怪兽横立在前面,隐隐约约的。不知站了多久,大家腿有些酸软了,都期盼着那一扇大门早些敞开。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宫门开启,宰相在前面带着臣子们列队向里面鱼贯而入。
到了宫殿门口,大家将灯笼各自挂好,依然按照次序排列进宫。最前面是三公、六卿、大学士等,接着是一般的官员。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气氛庄严而肃穆。赵煦还没有到,除了左右仆射、门下侍郎、六部尚书可以轻声地说话,一般的官员没有一个吭声。宫廷的规矩,臣子不能迟到,皇帝却时常迟到,臣子们没有人敢吭声,更没有人敢有怨气。
过了一会,赵煦和太皇太后高氏来了,大家振作精神,挺胸笔直站立着。赵煦登上金銮殿,所有大小的臣子们都唰地跪下,三呼“万岁”。等皇帝说:“平身吧。”值殿官高声喊道:“平身——”群臣们才能站起,而且要站得挺直,不能有任何的动作,哪怕被蚊子、苍蝇、蜜蜂蛰也不能抬手,不准交头接耳、不准出声。皇帝说:“有事进奏,无事退朝。”可是,朝廷中几时没有事情进奏?而大臣们对进奏的事情往往又有分歧,廷辩起来有时要一两时辰,所以其他人只得学会忍耐,站到双腿发麻也只能咬住牙根,不能挪动一下。果然,身着红袍的宰相文彦博出列,胸前执笏奏道:“臣启奏,皇上鸿运初启,理当效尧舜之典,继承先祖之志,颁布新政,去岁虽然有了改革,天下称快。但是,有的至今尚未除尽,伏望圣上下旨废黜青苗、免役诸法,惠及天下黎民。”赵煦说道:“潞国公所奏,众爱卿有何见解?”这时,吕公著出列执笏说道:“吾皇圣明。臣以为潞国公所言极是。”接着,叶祖洽又出列,奏道:“微臣以为不然,先帝事业没有实现而中途驾崩,圣上当子承父志,继续光大先帝诸法……”于是,宫廷中官员轮番出列进奏辩论起来,底下的群臣也开始议论纷纷。初进朝廷的游酢在早朝中终于尝到了朝官的滋味——多么难受,但这是必须的功课——没有这起码的忍耐性,如何承受得了天下大任?
面对如此的场面,年少的赵煦不知所措。这时,坐在帘幕后的高氏轻轻咳嗽一声,宫廷立刻鸦雀无声。她缓缓地说:“哀家以为潞国公等所奏合乎形势,就依所奏,拟出新政。”底下,一大群朝臣立刻发出:“太皇太后圣明!”的呼声。不同意见的臣子听了敢怒不敢言,只好忍气吞声。
“退朝——”这一场的争论终于结束,大家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可是,退朝也得讲秩序,谁也不能乱,大家只得慢慢地跟着队列出宫。
几天时间后,游酢终于适应了这种早朝的习惯。
国子监的同事很多。其中有两个同事是山东人;一个是巨野人晁补之,工书画,能诗词,善属文;另一个是齐州历下城中人李格非,诗文俱佳。因为,晁、李两人性格都温和,游酢来到这里不久便经常在一起,成为好朋友。
可是,朝廷传开一件事情让游酢感到有些吃惊。究竟怎么回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