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北是山区,其山脉以武夷山为祖山,多为南北走向,朝邵武、建阳、蒲城三个不同方向延伸。古代的风水学,把山脉称为“龙脉”。因此,古人把发源的山叫“祖山”,第二级的山叫“少祖山”,其他延伸的山脉叫龙枝。黄坑乡是武夷山的少祖山,有两座山脉延邵武水北乡,一座是塘头村的烧香顶山脉,另一座是响古村的吴沙郎山脉;还有一座自五福洋村至南面麻沙上坪村的旗山山脉。旗山山脉由北至南长约十多里,呈北北东走向。
富垄是个自然村,位于禾坪村西南角,黄麻溪畔的南岸,村后的山为旗山山脉分支。山脉起伏犹如一条巨蟒从武夷山方向逶迤穿越、奔腾起伏而来,因山中多香草,古人称“馤山”(馤\[ài\]音爱,香的意思),当地人叫“禾上山”,后来被人们误称为“和尚山”。其实,“禾上山”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凤,也更像一把太师椅,左右两边各伸出一支山,好似椅子的扶手;椅子正中前有一座低矮的山墩,状如伏虎,所以当地老百姓把山墩称为“虎山”。
这是一个美丽而富庶的山村。村庄中间是一大片平坦的良田,农家的房屋被分为两片而居,北边的地盘较宽,住户也较多,南边的地盘窄,住户不足北边的一半。但是,南面为村口,村中的人们从这里出入,有一棵长得茂盛的大樟树,旁边还有一棵桂花树,每年秋天便会飘出香气,那香气弥漫着整个村庄。眼下是仲春时节,树木正枝叶茂盛,群鸟唧唧地欢叫,一条宽阔的大河从这儿悠悠穿过,村中房屋星罗棋布,参差交错,大多是茅草屋,只有一两座低矮的瓦房。四周群山环抱,竹木葱茏,生机盎然,对岸的狮子山又叫獬豸(xie zhi)山,伏在河岸边,左右两边山势均衡,犹如一顶宋朝官员的长翅帽,东北角的山后伸出一支如笔的尖峰,叫公棠山,高耸入云。
接近中午时分,村中南边山麓的一座农家草房,一个老妪坐在客厅上,两三个孩子在她身边玩着,坪子前一只金黄色的大公鸡和几只花色不同的母鸡在悠闲地啄食。左边的房屋里,有妇女痛苦呻吟的声音和妇女的说话声。不远处,有一只狗汪汪吠起来。这里便是游三礼的家,那老妪是游三礼的妻子。
游三礼回到家,听见媳妇在房间躺着呻吟,将买来的黑枣等交给老伴便到大厅坐下休息。一个身材结实的青年——二儿子游潜,头戴斗笠、肩扛着锄头,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他进了家门,见父亲在大厅上坐着,摘下斗笠,放下锄头,用衣袖拭了拭额头的汗水,上前问道:“爸,你回来啦。”游三礼觑了他一眼,说:“你回来干什么?生孩子是女人的事情。没出息!”他母亲从屋里出来声明道:“我怕万一有事,让人去叫他回来的。”游三礼听了觉得有点道理,才缓和了口气对儿子示意道:“坐吧。”
游潜怯怯地在长凳上坐下,心口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屋里的呻吟声越来越紧,游三礼凭经验知道情况正常,孙子快出世了。然而,游潜还没有当过爸爸,不懂得女人生孩子的事情,只是在外面干着急,听到老婆的喊叫声,他站起来在坪子上焦躁地转来转去。但是,他不敢在脸上表现出来,怕父亲看见了不高兴。
一个四十多岁的木匠师傅挑着一担工具箱来到大门前,问道:“叔公,要做家具吗?”
游三礼正在等待孙子出生,忽然见来了个客人,心中知道贵人来临,是个好兆头,忙应道:“师傅进来喝茶吧。”
那木匠师傅乍到这个乡村,人生地不熟,走了几里路,确实有些口渴了,见主人热情招呼,将担子放在门口,走进客厅。游三礼一看,来人身材中等,麻脸,脸皮并不紧,却有笑容。师傅拱手对游三礼说:“叔公,你好。”游三礼高兴地应道:“哎——师傅请坐。”朝着厨房喊道:“来客人罗——”大媳妇听了,连忙端了一碗茶水到客厅,说道:“师傅,请喝一杯茶。”师傅接过茶杯,说了声:“谢谢!”大媳妇转身回厨房去了。师傅是常常出门的人,凭着经验知道,坪前竹竿上晾着两、三竿衣服,便猜测到这是一个人丁颇旺的人家。于是,对游三礼说道:“叔公,你的福气大,家里一定很多人吧?”游三礼回答道:“不多,才十二三口。”师傅听到屋里有妇女的呻吟声,他凭声音判断出这家人将要添丁了,心里暗暗思量:无意间撞上这家有人生孩子,自己就要充当这个婴儿的贵人了,这也是缘分!游三礼问道:“师傅家乡哪里?贵姓?”师傅回答道:“晚辈免贵姓张,家在顺昌。”游三礼又问道:“师傅做大木,还是细木?”那师傅回答说:“晚辈学过大木,如今做的是细木。”游三礼听了,说道:“哦,师傅此话从何讲起?”师傅答道:“因为盖房子的人不多,做大木没有什么生意。而今天的人们都兴用桌椅、橱柜的,细木的师傅少,活做不过来,我也就学了细木,算来也有十一二年了。”游三礼应道:“师傅说的是,唐朝的人都习惯坐地上,自从大宋以来人们都时兴坐桌椅,细木这一行确实要比大木吃香。师傅,你既然来到这里,给我家充了贵人,我也不能让你白走一趟,我家人口多,再说今后有了客人也好用,那就帮我家做一套吃饭的桌椅。”师傅听了,脸上堆起笑容,应道:“好说。叔公人这么慈善,福气好,你老人家再找一些木头,我帮你做一把椅子,平时好靠靠养神,椅子就不要工钱。”游三礼答道:“不要工钱怎么行,你出门挣一口饭吃也不容易。难得你想得如此周到,工钱可一定给。”师傅听了,起身去将担子挑到客厅一角放好,重新与游三礼座谈。
已经近中午了,村里到处都冒起炊烟,公鸡也“喔喔”地此起彼伏打鸣起来。
突然,屋里传出一阵婴孩的响亮的哭啼声。屋里屋外,所有的人那原来绷得紧张、焦虑的心顿时变得轻松,而且增添了一层喜悦之情。
大约半个多时辰之后,一位老年妇女从门口探出半个脸,向外面说道:“升叔,恭喜你添了贵子。”青年游潜感激地说:“辛苦你了,谢谢!”接着,一个少妇跨出了门,走向客厅说:“阿爸,你又添了个孙子。”游三礼听到是个孙子,脸上立刻绽开笑容,说道:“好啊。”游潜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少妇说完回坐月子的房屋去。忽然,游三礼对游潜说:“快去放鞭炮!”乡村人的习俗:生女孩放一串鞭炮,生男孩子放三个单响鞭炮或者三声大铳。游潜问:“爸,家里没鞭炮。”游三礼回答:“没炮就放铳。”游潜慌忙奔到客厅的角落墙上取下一把鸟铳,拿起一小包火药,走到大门外的空地,拉开火压,装上火药,举起铳朝天空“砰”、“砰”、“砰”打了三枪。村里人听到三声的铳响,都知道游三礼的家添了一个男丁。
师傅在一旁,这些都看得真切,忙对游三礼说:“叔公,恭喜、恭喜!”游三礼回礼道:“多谢师傅,你是我孙子的贵人,中午就在这吃个便饭,喝一杯薄酒。”师傅又说道:“谢谢!我一定留下,讨一杯喜酒喝。”游三礼道:“不用客气,先坐着喝茶,等女人家忙完,酒饭就可以上来。”
婴孩的哭声,那是一种何等的力量,惊动了家人,也惊动了整个乡村。附近的好多妇女都赶来看热闹,一知道游潜家生了个男孩,在门前议论开来啦:“咱们富垄风水好啊,尽生有把儿的。”“可不是,以后如果个个出去当官,那我们村还不成了官太太村?”“我听说今天是花神娘娘的生日,这孩子将来还真的可能有点作为呢。”、“我们游家的祖上种田的多,当不当官的倒不稀罕,日子能够过得好些就阿弥陀佛了。”
这时,一个三、四岁的男孩从门口探一下头,看见许多人又缩了进去。
“醇儿,当哥哥了,有鸡屁股吃了吧?”
“不,是鸡腿。”
“给我们吃一口可好?”
“不,不给你们吃。”
这是游默的大儿子,单名叫醇,字质夫。他已经三岁,长得大模大样,挺聪明伶俐的。
一会儿,大嫂和三弟媳妇走出门来,她对三弟媳妇说:“明年,你也生个有棍的吧。”三弟媳妇说:“大嫂,我哪能够知道啊。万一生个女的怎么办?”
接生婆也出来,大嫂说了一番感谢的话,塞了一个红包到她的口袋里,她回了一句:“谢谢你。”走了。
坐月子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大人:一个游潜的妻子,一个她的母亲;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母女俩在谈着一些闲话。
当亲母的说:“月里一定要注意防风,门窗都得关密,没有满月不得随便下水,也不能出去干活。坐月时受了风或是下了水,以后会经常风痛,如果干活孩胎(即子宫)就可能下垂。你刚生头一个,今后的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