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正议论得热闹,来了两个年轻人,问道:“糯米应该炊好了,可以撞了吧。”游潜进厨房一看,打开饭炊抓了几粒米揉一揉,米已经融了,便把饭炊抬到大坪,放在石臼边,说:“开始撞吧。”两个年轻人捋起袖管,其中一个拿过撞糍粑的撞捶,游潜拿一把矮凳,准备救糍粑。一个青年将饭炊里的糯米饭倒进石臼,石臼里冒起一股热气腾腾的烟,那拿撞捶的青年走上前将糯米饭撞实,便开始打糍粑。过了一会儿,游酢见情捋起袖管走过去,说:“我换一下。”那年轻人说:“定夫,你还是歇着吧。这一臼糍粑我自家轻松应付,何况有两人,轮不到你。你陪客人们聊天。”游酢坚持说:“换一下。”那年轻人只好将撞捶递给游酢,游酢接过撞捶站好,挥起撞捶撞了几下。陈师锡问游酢:“定夫,你也会撞糍?”游酢答道:“应付两下还可以。”才撞几下便气喘吁吁、汗水淋漓,另一个年轻人走上来,说:“定夫,还是我来。”游酢确实辛苦了,便收手将撞捶递给堂兄。陈师锡又看看江淮、熊敦常、江立,他们都摇摇头。他霍地站起,走到石臼边说:“让我试试。”那年轻人见了,心想:你一个秀才也会?陈师锡再次说:“让我试试。”那年轻人于是应道:“好吧。”陈师锡接过撞捶站好,挥起撞捶一下一下往石臼撞,像拿一支笔似的轻巧,游潜说:“陈秀才,你好臂力,撞起糍来胜过一般的后生人。”陈师锡回答:“阿伯,乡村人的孩子谁不会呢。”游潜说:“你能文能武,比定夫强啊。”陈师锡答道:“定夫也能文能武。”年轻人又走过来,说:“换一换,你休息休息。”陈师锡退下来,游酢说:“伯修,你确实比我强。”陈师锡笑答:“我比你年轻四岁,当然更有力气。”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
中午,一桌好友,一桌自己家里的亲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餐。
午后,几位秀才坐在一起喝茶、交谈了一番读书和天下的大事才分手。
一天早上,游酢发现一个叫谢仁勇的学生没有来,问道:“你们谁知道仁勇为什么没来吗?”有个学生回答:“先生,听说他生病了。”
中午放学时,游酢直奔仁勇的家。
谢仁勇的母亲说:“先生,仁勇病了发高烧,没有跟你请假。”游酢进屋,看见学生还在昏迷中,问道:“请郎中看了吗?”谢仁勇的母亲说:“没事,刚才已经来看过了。”游酢说:“让他好好在家歇着,等病好了,我给他补课。”谢仁勇的母亲说:“谢谢游先生。中午在这吃饭。”游酢说:“不用,我家才几十步路。”说完走了。
几天后,谢仁勇病好了到书斋上课,游酢知道他功课跟不上同学,便说:“仁勇,从今天开始,每天中午和傍晚,我给你补课。”
于是,游酢开始给谢仁勇补课。
游酢在村中安心地边教书、边自学,有空时与文友们相互来往,交流切磋,思想也日见成熟。
话说游复中了风,他的儿子四处求医,终于找来一位医术高明的郎中医治。
十月底,游复已经能够下床行走。游酢前去看望他,说:“叔,你康复了,大家都很高兴。”游复回答说:“托大家的福。两年来,乡亲们实在关心我,经常来看我、帮我找医生、拿草药。”接着问:“你的学业怎么样?”游酢才答道:“边教书边自学,多少有一点收益。叔,我已经得到了新的消息,朝廷对太学生进一步放宽了入读条件,颁布了新的条例:凡是太学生不分内外,都可以进入太学住宿。所以,我明年要去京城太学里修学。书斋还是辛苦你来执教。”游复听了,说:“我老了。本来指望你能够长期在家乡教下去,可是你年轻有志气,我也不敢勉强留你。年底,我如果能够更好些,明年你就放心去京城吧。最近,中立有来信吗?”游酢摇摇头,说:“还没有,我正准备写信给他。”游复说:“我是日薄西山了,你们正似刚刚初升的日头,祝福你们鹏程万里。”两人交谈了一会儿,游酢才起身告辞回家。
回到家里,游酢想起游复的答复,心情顿然觉得格外轻松,他坐下来写信给将要去京城的想法告诉杨时。
一天晚上,保长来找游酢,说:“村中各户根据‘手实法’填写的登记表已经公布了两个月,过几天可以上报给县里。”游酢回答:“好吧。”保长才走,这时三叔公又来找游酢,说:“定夫,不好意思,我又有一件事情想麻烦你帮个忙。”游酢应道:“叔公,有什么话就说吧。”三叔公说:“听说公布之后马上要上报到县里去。有的地方,公布后将数字改少一些。我呢,田地报多了些,看在自家的叔孙份上,能不能帮忙少报两分地。”游酢说:“已经公布了,就得按照公布的上报。”三叔公说:“孙子,没有公布我哪敢找你,公布后少报,没有几个人知道。朝廷那么大,又不差两分地的税钱。”游酢推辞说:“这事我做不了主,你找保长。”三叔公说:“我问过他,他说你是经办人,肯签字就行。你就给叔公个方便,我给你烧高香,祝你早日中状元。”游酢听了笑一笑,回答说:“谢谢你的吉言,状元我没有那福气,能够中个进士就不错了。”三叔公说:“你当真不肯帮忙?”游酢回答说:“叔公,很不好意思,这个忙帮不上。”那三叔公听了,转身要走时诡秘地一笑,竖起大拇指说:“好孙子,叔公几次考验你,才知道你是个好样的,将来一定能够当个好官。”
岁序进入了仲冬,许多北方的难民开始向南方一路乞讨而来。
富垄村里,出现了路过的男男女女的乞讨人。村里的人家,尽管自己家庭的生活不是很好,但是见了那些挈儿带女的难民,都给予施舍。有的难民,见到这里有山林、田地,当地人们又热情,在附近的破屋、破庙住下,也有的自己在山坳里或者山脚拣些树枝搭个棚住下,他们希望在这里度过一个寒冬,保存一家人的性命再说。
一天中午,游酢回到家里吃饭的时候,游潜说:“看来北方又受灾了,这些天讨饭的越来越多。”游酢的母亲也说:“是啊,前脚刚打发完,后脚又来了。”游潜又说:“人家没有办法才出门讨吃。我听说,咱们的老祖宗也是北方河南一带人,因为没得生活才跑到南方来。所以啊,今后有人来讨饭的,只要家里拿得出都不能舍不得。”游酢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天气一天天地寒冷下来。不是霜,便是雪。
那又是一个大雪纷飞晚上,游酢躺在床上,听到屋外的树枝“咯吱”、“咯吱”的响声,知道雪下得很猛,想到那些住在破屋、旧庙里的难民,心中不禁产生了怜悯之心。于是,他起床点亮了油灯,昏暗中翻箱倒柜找了几件旧衣服,有的是自己已经不能穿的,有的已经破了的,一数才三件,到厨房拽了一个斗笠,冒着呼呼的大雪冲出家门。门外,风呼呼地响,雪扑扑地飘,他下意识地想到旧庙里住着的有小孩,所以迎着雪光向那儿奔跑去。
接近庙时,他隐隐发现里面有火光。奔进庙里,果然见五、六个乞讨人在围着火堆取暖,有两个女的瑟瑟地紧紧拥着小孩,他将衣服送那两个女的边上,转身跑出庙。
回到了家里,他感觉得身上不冷,可是脸上像有什么东西刺了似的,双腿的膝盖也有一点发麻。于是,他活动活动自己的筋骨、打了几趟拳,身体才恢复了热气。走动了一会儿,他才重新上床睡觉。
一觉醒来,已经天亮。他起身往窗口一看,哇!屋顶、地面全铺着一层厚厚的雪,厨房里传来母亲一阵阵的咳嗽声。他走到厨房,见父亲在灶膛前手里握着一只火笼烤火,母亲胸前披着围裙在锅台边双手捂着锅里的饭缯取暖。“阿爸、阿妈你们起得很早。妈,你感冒了?”游潜说:“她呀,昨天半夜里起床去给乞讨人送几件旧衣服、还有一床老棉被,你说天那么冷,怎么能不感冒?”他没有想到母亲也半夜里也曾经出门过,说:“妈,你年纪大了,要注意身体。我来弄一些姜茶给你喝。”老夫人回答说:“吃过了,等一下就没有事。”她应着又轻轻地咳了两三声。游潜又说:“天气这么冷,今天就不要让孩子们上书斋了。你吃过饭就去通知。”他听了回答:“我这就去。”急匆匆地跑出家门,老夫人喊道:“饭就好了,吃过再去。”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回来再吃。”
门外依然飘着鹅毛大雪。他出了门,冲到雪天里了。
半个多时辰后,他回来了,从头到脚全白了,像一个雪人。游酢的母亲心疼地说:“孩子,你做什么事情都这么急,看你冷成这样!”
吃过早饭,他回到屋里呆着,心想:今天雪这么大,上不了课,就好好看看书。他的卧室不大,不到七平方米,一张木板床、一张小桌、一把凳头,角落放着一只木箱。在他的心里,这个房间最值钱的东西便是书了。桌上一叠书,一只竹制的笔筒,床头的枕边也放着三四本书,他从桌上找了一本《春秋》,坐下来看。
这时,听到了隔壁堂兄家的洗碗筷刷刷声音,还有猪栏里猪的嗷嗷叫声,附近汪汪的犬吠。他想:平时自己怎么没有听到这么多杂七杂八的声音?也许,天气太冷了,一切都有了反应。静静一想,也是的,这是乡村,而且是一个人烟众多的地方,鸡、鸭、猪、狗,都是老百姓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东西,没有这些便不是有人间烟火的乡村了。
忽然,听见他父亲叫道:“定夫,你出来一下。”游酢应了一句:“哎!就来。”他放下书迅速跑出卧室,见父亲站着说:“村头的土地公庙,有一个老乞讨人冻僵在那里,快一起去看看。”
父子俩跑到了土地公庙,果然见一个老乞讨人躺在庙里,游酢上前一摸胸口,还有一丝的气息,说:“还有一点气。”他父亲问:“怎么办?”游酢说:“救人要紧”说着背起乞讨人往家的方向跑。
到了家门口屋檐边,游酢将乞讨人放下,奔进门,喊道:“妈,赶快弄些热姜茶来。”自己小跑着进卧室取出棉被,大步跨出门给乞讨人裹上,将乞讨人抱得紧紧的。游潜也赶回来了,见儿子这么快在给乞讨人焐热了,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稍微安定。游酢的母亲手脚麻利,将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端出来,游酢接过碗,开始给乞讨人灌姜汤。这时,左右邻居和村里闻讯的人们赶来看热闹。突然,乞讨人“嗯”地一声叫,渐渐地睁开了眼,慢慢地坐起,并激动地流出了泪水。所有的人们见了,都转惊为喜。游酢的母亲转回屋,打了一碗饭出来递给乞讨人,乞讨人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没有事啦,能够吃饭了。”看热闹的人们,渐渐地散去,只剩游酢一家和邻居们。邻居说:“没有事了,可以让他走。”游酢说:“不急,让他稳定了再说。”
乞讨人吃饱了,他终于抬起头站起来,向着游酢一家人乱磕头,口中说:“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命。”说着从内衣掏出一把钱,说:“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游酢说:“你没有事,我们就高兴了。钱你自己留着用。我们绝对不要。”乞讨人又一次要磕头,游酢上前扶着他,说:“不要这样。你如果身体不好,在我这儿养几天,等身体好了再回家去。”乞讨人说:“不用,我没事了。跟你们说实话,我一路讨饭着来,积攒了一笔钱,原来想多讨些,看来年纪大了,没有办法再讨下去,我得回家乡去,要不这把老骨头就扔在他乡,做孤魂野鬼了。太谢谢你们了,我来世做牛马报答你们。”游酢的母亲听不下去,劝说:“真的没有事,你老人家就回家吧。”
那乞讨人含着泪花,又磕了个头,慢慢地往北离去,在雪天里渐渐消失了。
到年底,大多的家长都来交读书的谷子。除了桂生和春桃的儿子,还有两个家庭困难的学生,游酢也免收他们的谷子。
话说杨时自从京城回来后,在含云寺办学收徒谋生,见了游酢的信,也非常兴奋,同意明年一起入太学读书,便给游酢回了信。
游酢接到杨时的回信已近年关,正是一个雪花飘飘的天气。他站在家门口欣赏着家乡冬天的风景,富垄村一片白雪皑皑,溪流冰冻了,村庄对岸的公棠山、獬豸山的青松在风雪中依然青翠地挺拔着。村中,传来一阵阵的鸡鸣声。他想起再次进京的事情,憧憬着理想的未来,似乎看见了新的春光。
欲知新年如何,后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