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乡亲们陆续散去,吴林香才走到黄钺身边,嗔怪地说:“你走了也不说一声,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
黄钺说:“我看到乡亲们为了脱贫,不顾后果,心里就着急。我想,如果能发展养殖业,不就可以让乡亲们尽快富起来吗?”
吴林香说:“那你也应该告诉人家一声啊!”
黄钺说:“对不起,我的脾气是说干就干,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吴林香看着黄钺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样子,心疼地说:“晚上你到我家去吧,我还给你熬鹧鸪汤喝。”
黄钺问:“你们家哪来那么多鹧鸪?”
吴林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我表哥打的。”
黄钺说:“好吧,我正好要和你爸爸商量一下养鹧鸪的事。”
吴林香挽住黄钺的胳膊,说:“那就快走吧。”
黄钺有些不自在,想抽回胳膊,但吴林香好像生怕他再跑了一样,抱得很紧,黄钺也就没有再坚持。两个人就这样出了门。
月亮已经从大青山顶升起来了,皎洁的月光给整个寨子镀上了一层银色。吴林香有些自豪地挽着黄钺的手臂,心里充满了甜蜜。
看到女儿挽着黄钺的胳膊进了门,村支书吴继业的脸上笑开了一朵花。他一改以往对黄钺敬而远之的态度,张罗着给黄钺端饭端菜,又从塑料桶里倒出两碗米酒,与黄钺对饮起来。
吴林香依偎在黄钺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黄钺的每一个表情,不时为黄钺搛着菜。
这时,黄钺和吴林香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还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那是吴林香妈妈的眼神。
黄钺向吴书记谈了自己的想法,吴继业说:“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是我们这里穷啊,老百姓经不起折腾,要是养了鹧鸪卖不出去,他们会埋怨我的。”
黄钺说:“这你不用担心,我先试着养养,成了再让大家养。我已经打听好了,销路不成问题。这台孵化机算我无偿支援村里的。”
吴继业说:“既然你这么说,我一定全力支持你。明天我就开村两委会,把这件事布置下去。”
黄钺高兴地举杯相邀:“来,干杯!”
吴继业也举起小竹筒,说:“干!”
两个人一饮而尽。吴林香又为他们斟满了酒。
不知喝到什么时候,吴继业起身离去,吴林香把黄钺扶到了自己的屋里。黄钺已有些醉了,嘴里不停地喊:“高兴,我今天特别高兴!”
吴林香把黄钺扶上床,又帮他脱去一件件衣裳,黄钺没有阻拦,任由吴林香所为。
当黄钺被脱得只剩下一件背心和裤衩时,吴林香没有再帮他脱,而是拉上一床被子给他盖在身上,然后起身关上了房间里的灯,又插好门,这才一件件地脱去自己身上的衣服,钻到了黄钺的被窝里。
此时,黄钺已经睡熟,胸口一起一伏,均匀地喘着气。
吴林香侧身躺在黄钺身边,头枕着黄钺的胳膊,手搭在黄钺的胸脯上,慢慢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第二天,当黄钺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没有躺在村卫生室,这才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在吴林香家过的夜。他的酒一下子醒了,感到自己做了一件很不应该的事情,于是急忙起身,走到屋外。
这时,只听“咚、咚”的楼梯响,吴林香端着一个瓦罐走上楼来。
看到黄钺的第一眼,吴林香有些羞涩地低了下头,然后就笑眯眯地招呼黄钺:“起来了,快去洗把脸,来喝鸡稀饭。”
黄钺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他小声问吴林香:“昨天晚上,我做什么了?”
吴林香瞥了他一眼,说:“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不知道?”
黄钺说:“我......没对你怎么样吧?”
吴林香瞪了他一眼,说:“喝你的鸡稀饭吧。”
黄钺洗完脸,喝着吴林香为他熬的鸡稀饭,心里像开了锅。
从那天起,吴林香白天上山给种鹧鸪割青草,晚上和黄钺一起在自家的仓房里饲养种鹧鸪。这一公四母的种鹧鸪在吴林香和黄钺的精心照料下,很快就生下了4窝蛋,每窝有10—12枚。经过孵化机的孵化,几十只活泼可爱的小鹧鸪破壳而出,仓房里整天回响着“唧唧喳喳”的鹧鸪声。三个月后,第一批50只鹧鸪被拉走,黄钺和吴林香赚到了300元钱。他们高兴地又蹦又跳,紧接着又把第二批鹧鸪蛋放进了孵化机。
与此同时,他们的关系也一天天亲密起来。
吴行坏又怀孕了。这是吴灵芝在为她进行妇科检查时发现的。吴行坏很高兴。吴灵芝嘱咐她要注意身体,不要干重体力劳动,要增加营养,但吴行坏只是笑了笑,没有作声。
吴灵芝不放心,这天又来到吴行坏的家里,一眼就看到吴行坏正在自家门前的屋檐下踩着木锤在石碓里舂米。吴灵芝立即上前制止,她对吴行坏说:“你怎么能舂米呢?你不怕孩子流产吗?”
吴行坏笑着说:“我们农村妇女没那么娇气。”
吴灵芝说:“不行,这样大的震动,胎儿怎么受得了?”
吴行坏说:“不怕,我们侗家的孩子都皮实。”
吴灵芝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还是注意点好。”
吴行坏反问吴灵芝:“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吴灵芝脸一红,说:“还早。”
吴行坏说:“还是赶紧结婚吧,要不男人的心就不在你身上了。”
吴灵芝说:“不等他甩我,我就先把他甩了。”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临走的时候,吴灵芝说:“让你丈夫晚上给你买点肉,做点肉丸子汤喝。”
吴行坏答应了。
晚上,果然有人看到吴行坏的丈夫吴老明从卖肉的摊子上拎回家一条肉。
这天上午,黄钺正在卫生室坐着,猛听得隔壁村委会办公室里又响起了电话铃声,他跑过去抓起电话,原来是柳院长打来的电话,要黄钺回县里上班。柳院长说:“你在村里已经住了半年了,很辛苦。院里研究决定,让石医生去替换你,你收拾一下,准备回来吧。”
黄钺觉得很蹊跷。他不明白为什么院里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他追问柳院长:“这里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为什么让我回去呢?”
柳院长说:“让你回来你就回来吧,院里已经给你安排了其他的工作。”
黄钺问:“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柳院长迟疑了一下,才说:“小钺,既然你这么问,我也就不瞒你了。临走的时候,我嘱咐过你,要你注意处理好民族关系,可你......”
黄钺说:“是因为我和吴林香的事情吗?但我们是正当恋爱,没有违法啊。”
柳院长严肃地说:“可是,吴林香原来是有男朋友的,是因为你去了以后,她才和男朋友疏远的。”
黄钺说:“您是说她表哥吗?可他们是近亲啊,法律是禁止他们结婚的。”
柳院长说:“可那里是民族地区,情况特殊啊!”
黄钺说:“再特殊也不能违法啊。”
柳院长有些生气,说:“让你回来你就回来,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黄钺也犯了牛脾气,说:“我不回去!”
柳院长真生气了,大吼一声:“黄钺!”
黄钺“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吃过晚饭,吴继业对黄钺说:“小黄,我想跟您谈件事。”
黄钺看了吴继业一眼,说:“那我们进屋谈吧。”
吴林香看了爸爸一眼,又求援似的看了看妈妈。妈妈叹了口气,收拾起碗筷下楼去了。吴林香看着爸爸和黄钺进了堂屋,想跟进去,但爸爸随手把门关上了,吴林香只能在外廊上等候。
进了屋,黄钺还没开口,吴继业先发问道:“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黄钺回答:“我爸爸叫黄一鸣。”
吴继业“唔”了一声。
黄钺问:“您认识我爸爸?”
吴继业点点头。
黄钺又问:“那您一定也认识我们柳院长吧?”
吴继业抬头看了黄钺一眼,说:“当然认识。”
黄钺说:“我听爸爸说,他和柳院长年轻的时候来过青山寨。”
吴继业问:“你还听说过什么没有?”
黄钺说:“好像柳院长在这儿犯了错误。”
吴继业沉默了。半晌,才说:“你知道柳院长喜欢的那个姑娘是谁吗?”
“是谁?”
“就是林香的妈妈。”
“啊!”黄钺惊讶地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巧。
吴继业说:“你刚来的那天,我就觉得你有点面熟,没想到你真是黄医生的儿子。”
黄钺沉默了。
吴继业说:“你和林香的事我也看出来了,可是你是城里人,林香是农村人,你们在一起时间长了就会发现有很多地方不合适了,再说,你有女朋友,林香也有男朋友,你不想像柳院长一样吧?”
黄钺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
吴继业说:“你好好想一想,等你想好了,我们再谈。”
黄钺点点头,站起身,走出了堂屋。
一直在外廊上等待结果的吴林香迎了上来,问:“我爸爸同意了?”
黄钺没有说话,径自往吴林香的卧室走,吴林香焦急地跟在他身后。
进了屋,黄钺一下躺倒在床上,用双手枕着头,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吴林香觉察到黄钺的情绪有些不对劲,细声细气地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黄钺说:“没有。”
吴林香又问:“累了?”
黄钺摇了摇头。
吴林香有些焦急了,说:“那就是讨厌我了?”
黄钺一把搂过吴林香,用嘴唇亲吻起她来。吴林香开始吃了一惊,很快便顺从地任由黄钺亲吻起来。亲着亲着,黄钺的两行泪水顺着两腮流到了吴林香的嘴里。
吴林香惊异地抬起头,望着黄钺,问:“你怎么哭了?”
这一问,黄钺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吴林香抱着黄钺的头,轻抚着黄钺的头发,不知如何是好。
哭完了,黄钺才一五一十地向吴林香说了刚才的事。
这下轮到吴林香流泪了。她伏在黄钺怀里,伤心地哭起来。
黄钺紧紧地拥抱着她,亲吻着她的头发。
哭完了,吴林香抬起红肿的双眼,轻声问黄钺:“你,爱我吗?”
黄钺回答:“爱!”
吴林香又问:“那你会和我结婚吗?”
黄钺无言以对,只是把吴林香搂得更紧了。
六
动身的日期一拖再拖,直到吴师傅拉来了替换黄钺的石医生,第二天就要返回黎平县城,再也不能拖下去了的时候,分手的时刻来到了。
晚上,吴林香又为黄钺熬了一罐鸡稀饭。吃完饭,黄钺想进吴林香的屋,却被吴林香推到了门外,说:“你等一下再进来。”
黄钺不明所以,只好在门外等。
半晌,屋里才传出吴林香的声音:“你,进来吧。”
当黄钺走进屋时,不由得惊呆了。
只见吴林香身着侗族盛装,满身挂满了银饰:在高高的发髻上插着银花、银簪;头上戴着银抹额、银花冠;胸前戴着银项圈、银挂链、银压领、银胸牌;上衣饰有银衣片、银围腰、银吊牌、银扣;手上戴着银戒指,腕上套着银手镯、银手链;脚上饰有银脚镯、银脚铃。真是光彩熠熠、环佩丁当。
黄钺问:“你这是……”
吴林香低下头,小声地呢喃着:“我,想让你看看。”
黄钺一阵激动,上前想把吴林香揽在怀中,却被她轻轻地推了出来,说:“你再出去一下。”
黄钺只得遵命。
当房门再次打开时,吴林香已卸去了全身的银饰,只穿了一身旧便装,脚上还穿了双草鞋。
黄钺仍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吴林香说:“今天就算我们的婚礼吧。”
黄钺问:“那你为什么不戴银饰呢?”
吴林香说:“这是我们侗族的习惯,新娘子是不穿新衣服的。”
吴林香从一个木箱子里翻出一方绣着一对鹧鸪的手帕,递给黄钺,说:“这个留给你做个纪念吧。”
黄钺说:“可是,我没有准备呀。”
吴林香说:“你把你随身用的东西送我一件就行了。”
黄钺在身上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像点样的东西,吴林香说:“你就把你的听诊器送给我吧。”
黄钺说:“我的听诊器还放在卫生室的药箱里呢。”
吴林香说:“那我们一起去取吧。”
黄钺喉头哽咽地说:“好。”
临出门的时候,吴林香点燃了一盏马灯,递到黄钺手中,说:“我们绕寨子走一圈,再去卫生室吧。”
黄钺点了点头。
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走出了家门。
走在大街上,吴林香突然高声唱起了侗族大歌:
留伴玩,
留伴一天又一天。
白天留伴楼脚唱,
伴若没歌,
放伴回家去过年。
留伴玩,
留伴一月又一月。
白天留伴楼脚唱,
伴若没歌,
放伴回家去过节。
留伴玩,
留伴一年又一年。
白天留伴楼脚唱,
伴若没歌,
放伴回家跟妻去薅棉。
黄钺也用新学会的侗族大歌唱道:
走了伴,
折枝榕树插塘边。
榕树抽尖,
我们去又转。
榕树四季常青,
我郎转回乡。
走了伴,
折枝榕树插池边。
榕树抽尖,
我们去又转。
榕树四季常青,
我郎转回程。
走了伴,
折枝榕树插河边。
榕树抽尖,
我们去又转。
榕树四季常青,
我郎回家园。
吴林香又唱道:
伴莫走,
莫折榕树插塘边。
榕树抽尖,
我姣留伴住。
等到榕树开花,
姣会送郎转回乡。
伴莫走,
莫折榕树插池边。
榕树抽尖,
我姣留伴住。
等到榕树开花,
姣会送郎转回程。
伴莫走,
莫折榕树插河边。
榕树抽尖,
我姣留伴住。
等到榕树开花,
姣会送郎回家去种田。
黄钺不知该怎样接唱下去,因此止住了歌声。
听到他们的歌声,寨里的小伙子和姑娘们也纷纷打着手电筒,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
他们走过了雕龙画凤的鼓楼,走过了油漆彩绘的花桥,走过了神圣肃穆的“萨坛”,走过了宽敞平坦的踩歌场,在围着寨子绕了一圈后,黄钺和吴林香双双来到了村卫生室的门前。
黄钺走进卫生室,从药箱里取出听诊器,郑重地挂到了吴林香的脖子上。
众人齐声喝起彩来。
当吴林香转身要走的时候,黄钺也想跟她一起走,却被吴林香拦住了。吴林香说:“按照我们侗族的规矩,新婚当晚,新娘和新郎是不能在一起的,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明天我就不送你了。”
听了吴林香的话,黄钺禁不住热泪盈眶。
吴林香劝道:“不要哭,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
黄钺强忍住泪水,紧咬嘴唇,点了点头。
吴林香头也不回地走了。
伴他俩一同前来的姑娘和小伙子们也都陆续散去。
黄钺凝望着他们的背影,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