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血是从头顶上冒出来的。
头顶上已没有一根头发,但那些头发显然不是用剃刀剃去的,而是被人为地一绺一绺拔光的,因此有些地方的头皮也被撕了下来,好像一个人长了颗瘌痢头一样,千疮百孔、脓血淋漓。
这颗人头被装在一个木笼子里,挂在一根高大的矩形木杆顶端,任凭脓血顺着一条条不规则的曲线,像蚯蚓一样,爬满额头、眉毛、鼻子、耳朵、颧骨、脸颊、嘴唇、下颏,又一滴滴坠落到木杆前方的草地上,缓缓地渗入地下。靠着脓血的滋养,这片草地上的草长得格外茂盛,而且开满了颜色各异的野花,好像一个天然的花圈摆放在木杆前面,祭奠着木杆上的冤魂。
风吹、日晒、雨淋、鸟啄,使人头很快就变成一个骷髅,在眼窝和鼻翼处渐渐地露出三个黑森森的空洞,两排牙齿却紧咬着,仿佛仍在忍受着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经历过盛夏、深秋和隆冬之后,每逢初春,这个骷髅又将被另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所替代,如此周而复始、年复一年地成为谷神的祭品。
炎帝之女瑶姬已经是第十五次看到这样的骷髅了,这几天,她更是经常听族里的男人们议论,又该去邻近的形天族抓回一个健壮的男人作谷神的祭品这样的话题。但是,这次应该由谁来完成这个万分艰巨而光荣的任务呢?男人们的目光渐渐集中到瑶姬今年已满十八岁的哥哥炎居身上,因为炎居是炎帝的长子,作为氏族酋长的儿子理应为氏族的五谷丰登作出贡献,这样在炎帝年老之后,炎居才好名正言顺地继承父亲的尊位,成为新一代酋长,炎居也被这一辉煌的前景鼓舞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瑶姬却替哥哥捏了一把汗,因为炎居并不是一个五大三粗的伟男子,而是一个体弱多病的白面书生。按照氏族的习俗,必须要抓回形天族里最强壮的男人作谷神的祭品,才能保证炎帝族今年的谷物大丰收,而要让这么一个弱书生去对付那样一个伟男子,并且要把他完好无损地带回来,这该要冒多么大的风险啊!倘若祭品带不回来,反把自己送上门去,成为形天族祭神的牺牲品,岂不成为人家的笑柄吗?但炎居本人却信心十足,他说,要完成这样的任务只能智取,不能强攻,自己虽然文弱,但文弱有文弱的好处,可以麻痹对方,使其丧失警惕,等到骗他喝下掺了麻醉药的水,那时再把他带回来就易如反掌了。族人们听了,觉得有理,就一致同意让炎居去完成这个使命,最好的时机便是利用形天族举行春社大典时,假扮前去游冶的情郎,而炎居虽然文弱,却也面如傅粉、英俊潇洒,正好扮演这样的角色。
临行前,炎帝专门请巫师为此行作了占卜,虽然不是大吉之象,却也不是大凶之兆,炎帝只好把炎居叫到身边,把自己年轻时到形天族猎头的经验倾囊相授,最后又千叮咛万嘱咐,期盼儿子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瑶姬也日夜祷告,为哥哥祈福。就这样,炎居在亲人和族人的祝福声中上了路,这一去就是三天没有音讯。
第四天头上,从形天族传来了一个坏消息,炎居的计谋被对方识破,现在已被绑在社庙的大树上,即将作为社神的“战品”,命如悬丝,危在旦夕。
二
白水河畔,正是一年中最热闹的季节,因为这里正在举行刑天族一年一度的春会大典。在明媚的阳光下,族里的未婚男子们都身着轻薄的衣衫,并有意敞开领口,隐隐显现他们发达的胸肌,三五成群地来到河岸边如茵的草地上,豪迈地吼着火辣辣的情歌,欢跳着野性十足的劲舞,热情地邀请外族的年轻女子们来此相聚;而族中的年轻女子们则把她们色彩艳丽的裙装一件件褪去,天女散花般洒落在布满鹅卵石的沙滩上,然后一丝不挂地在走进清澈的河水中,嬉笑打闹,以吸引外族小伙们的目光。
此时,在通向白水河畔的条条大道和小路上,也急匆匆行走着一队队青年男女。他们大都结伴而行,一路有说有笑,因此如果发现在如潮的人流中有谁一个人形单影只地闷头赶路,定会引起他们善意的嘲讽,继而主动上前搭话,必将把他或她拉进自己的队列中。
可是,他们的努力也并不是都能见效,眼下就有一个人见人爱的红衣美少女,哪管你巧舌如簧,就是不为所动,仍然高傲地昂首挺胸,一意孤行,仿佛她不是去参加一次情与爱的狂欢,而是去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似的,这反而更加引起了同路人的好奇心,使得他们停止了说笑,默默地跟在美少女身后,仿佛成了跟随她去朝圣的仆人。
一行人来到河边,立刻一分为二,小伙子们纷纷脱去身上的衣衫,像一群旱鸭子一样,“扑通扑通”跳进水中,徜徉在流淌着浓情蜜意的爱河中;而女孩子们仍然跟在美少女身后,跨过用几条木船临时连接而成的浮桥,走到对岸的草地上,但却并不急于融入那歌舞的中心,仍然与刑天族的小伙子们保持着一定距离,只是用一双双会说话的明眸急切而羞涩地搜寻着他们的如意郎君,一旦四目相对碰出火花,才开始你唱我随,此呼彼应。
美少女也在用目光扫描着对面黑压压的人群,很快就锁定在一个最为强壮的汉子身上,开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那壮汉如火山喷发一样的目光一旦与美少女一泓碧水般的目光相遇,瞬间便烟消火灭,变得朦胧和柔顺了许多,他开始亮出粗犷的歌喉,向美少女抛出了一个个美丽的花环,但美少女却并不应答,只是用她那双勾魂摄魄的眼波向壮汉射出了一支支正中心窝的利箭,壮汉开始心旌摇动,身不由己地向美少女步步靠近,美少女显得有些慌乱,但却没有转身逃避,只是步步后退着,而目光仍然一刻也没有离开壮汉的眼睛。
就这样,当美少女已经到了河边无路可退的时候,她突然转身,跳过一只只木船搭建的浮桥,像一只轻灵的燕子一样,眨眼间便飞到对岸,在身后留下一串串黄鹂一样婉转动听的笑声,壮汉被这笑声牵引着,像猎人追捕野兽一样,大步流星地紧随其后,踩得水中的木船左右摇晃,险些把壮汉掀翻到河里,但他很快找到了平衡,紧跟美少女的身影过了河。美少女像一只敏捷的梅花鹿,边跑边回头,用目光丈量着与壮汉之间的距离,并随时调整着自己奔跑的速度,这越发激起壮汉的好胜心,紧追不舍。
美少女的身影已隐入了一片树林,只能偶尔看到她身上的红衣犹如一朵朵红花在林间开合,但在壮汉眼中那无异于在暗夜中引导他前行的一团团火光。壮汉只是一门心思地向前飞奔,直到他脚下一软,跌落到一个陷阱中为止,他也不知道那个红衣少女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的一片痴情。
不用说大家也一定能猜到,这个红衣美少女不是别人,正是炎帝的女儿瑶姬。
三
当瑶姬在失踪六天后突然出现在炎帝面前,而且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说她抓住了形天族的一个壮汉,现在需要族里派人去陷阱中把那人救出来,否则人质将一命呜呼。这下就是见多识广的炎帝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不得不对自己的女儿刮目相看,他赶紧找来族里的巫师和几个壮汉随瑶姬一起原路返回,从陷阱中将已饿得奄奄一息的人质带回来,并且命巫师立刻去形天族找族长形天谈判,要与他们交换人质,好救炎居一命,瑶姬坚持与巫师一同去参加谈判,巫师拗不过她,只得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