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皇后以后呢？”我反问。
她抽口气，忽然语塞。
“他们会说，瞧，那个母亲被沉潭的女人，居然当上皇后了。他们会说，不知道，她是不是很她娘一样，靠偷人，勾引人登上那个位子的呢。他们还会说，看着吧，这个皇后，迟早跟她娘一样红杏出墙被皇上杀了，也许还会说……”
“够了！”她大叫一声，捂着耳朵。
“权势，是没有办法镇压住别人的内心的，也无法改变别人的想法。世上的事都是平等的，要改变别人的内心，你就要用心去跟别人交流，要改变别人的想法，你就必须先改变自己的想法！”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很可怜，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世，而是因为，她完全不懂得去改变别人想法的办法。只能用暴力，用阴谋来获得表面上的迎合满足。
“其实你自己从心底就已经看轻了你自己，你觉得你母亲身上有污点，所以缩头缩脑，老以为别人都记得这件事情，时不时地拿出来讨论。其实，时不时想起这件事情的人，只有你自己而已。谁都没有那么多闲功夫，来整天念叨你的事情，你以为别人是靠想着你母亲的污点生活的吗？”
“其实，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想你母亲的好呢？虽然，她不是一个好妻子，可是至少，她是一个好母亲。她对你很好，绝对是真心的，甚至，她临死的时候想到的只有你，还托我照顾你！”
“我是答应你母亲要照顾你了，可是后来我也是身不由己。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我是有言而无信之罪，但是你不能以这个理由来怪罪我，至少后来我也帮你做了不少事情了。”
“说难听一点，我答应了你母亲，可是我就是不照顾你，你又能怎么样？我又不是你娘，凭什么，有什么责任非要去照顾你？当初我出来，说的也是实话，又没有诬陷她，可她到处派人追杀我，我并不欠她什么。可是，这是一份承诺，所以我遵守，能帮你的，我一定会帮你！”
“这就是做人的道理，你也不小了，人又聪明，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你该懂得的！”
口干舌燥说了一堆，我忽然发现，原来我真的是有做母亲的天赋呢。说那么多，几乎是一口气说下来的，有感而发，停顿都没停顿一下的。
其实，有的时候，真的已经把翾禤当了自己的孩子了。所以看她做的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我才会痛心。
翾禤沉默了，然后扬起头，看看头顶的一方小天地。
我沉默着，喝着水，等着她自己想清楚，我以为，她会想清楚的！
但是——
“你说的我都明白了，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翾禤悠悠叹口气，“这位子，我争也得争，不争也得争，回不去了！”
她转身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必须嫁给我哥哥，我需要权势做背景，需要花凤月死心塌地跟着我！”
说了半天，原来都是白说了！
“你最终，会失去一切的！”我闭一下眼，再睁开，“你还不明白吗？皇上自始自终都明白你干了些什么，你只是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而已！”
“我不管！”她冷冷地道，“做下去，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如果我放弃了，我就真的只剩思路一条了！”
“翾禤……”
“请称呼本宫为蓝妃娘娘！”她气恼地瞪着我，“十天之内，我要听到你和我大哥的婚讯！”
费了一大番口舌，我还是没有办法改变她的想法，我想，我这个老师，做得还真是失败。
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摇晃了白天，我双眼呆呆望着天。到底是我纵容了翾禤呢，还是她的性格已经扭曲到了无法转变的地步了？
十天，十天……
我喃喃念着，再过五天就是沐兰节了，也就是我记忆中的端午节，记得那年在杭城的端午，我们一起去看龙舟。那个时候我沐漓澈和蓝翎还是很要好的兄弟，只是为什么，后来都变了呢？
好像，都是因为我的原因呢，我让他们兄弟之间，感情变得尴尬了起来。
似乎到了京城，就再没有龙舟可以看了，没有水的地方过沐兰节，总还是差些气氛啊。
不过，有粽子，总也可以请人去吃一顿吧？
我数着日子过，总算是到五月初五，我带上阿得出了京城。
京郊菜地上，蓝翎正弯腰细看那一片碧绿嫩黄。
“蓝翎……”我提着一篮的粽子，在他身后轻轻地叫。
菜地上的人猛地直起了腰，回身惊讶地看着我，半晌，才道：“昕……昕晨，你怎么来了？”
犹记得当初刚出宫的时候，我说要到这竹屋看他，她说的那一句：“我怕你去了，我舍不得再放你走……”
但是这一次，我来了，那么，是不是，就代表着不会走？
至少，我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来的。
顾家，柳家的性命，就全部押在我和他的这场婚姻上了，可是，面对着他——一个这么真实的他，我去说不出口。
“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我举一下手中的篮子，“过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什么？”他走过来，掀开我盖着篮子的布，一脸欣喜，“是粽子？”
“是啊，今天可是沐兰节，你忘记了吗？”
他一拍脑袋：“对哦，瞧我这日子过的？”
“就知道你一个人过节，肯定也想不起来吃粽子，所以我特地给你送过来的！”我拿起一个递给他，“来，我捂得好，还是热的呢，趁热吃吧！”
“好！”他也不客气，剥开一个，就咬了一口，还含糊不清地道，“嗯，唔唔，好吃好吃！”
我们做在菜地边的石头上，让阿得把剩下的粽子拿去厨房，菜地边，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蓝翎……”我悠悠地叫他一声，“你有多久，没吃到粽子了？”
他一愣，还有半个粽子也停在半途，看着我，忽然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好像也是和你一起吃的呢，上次在杭州，你被巨鲸帮的那群人追杀。那个，好像就是我过的最后一个沐兰节了吧，后来，就忘记了这个节日！”
他的目光慢慢眺远，像是在想着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一般。
“你出来有……四年了吧？”我粗略算了，那一年，我才十六岁。然户经历战场，王府，宫廷，就这样，光阴飞逝，居然已经四年。
而我和那个人分别，竟快三年了。
“嗯！”他轻点一下头，然后举了一下手中的粽子道，“我以为这会是我过的第三个第一个人的沐兰节呢，还好你来了！”
然后他笑起来，似乎很满足的样子。
“你开那么久，蓝老爷和蓝夫人，不知道会怎么思念你呢……”
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凄然：“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们二老了，等看到你有了着落，我就回去，侍奉他们二老。”
“我有没有着落，不是你的责任！”我忽然有些懊恼，皱着眉看着他。
“可是我想保护你！”他大声吼，“我想确定你过的好不好，我要确定你是好的，我才能安心离开！”
我愣住：“蓝翎……”
“行了，没事了……”他低下头，轻轻摇了摇。
我缓缓伸出手去，放进他宽厚的掌中，轻叹：“这么一双巧手，居然如今长满了茧，你不觉得很可惜吗？”
他抬眼看我，再看我的手，淡淡地道，“那么你呢，你也有一双巧手，原本可以画尽五湖四海的风景，天下的芸芸众生，为什么，不拿笔了呢？”
这个世界上，我和蓝翎果然是同一类人。
他为我弃了那双千金难买的巧手，我为那个人，再也拿不起画笔。
“蓝翎……”我喃喃的叫。
“嗯？”
“过些天，我陪你，回杭城看看你父母好吗？”
“好！”他有些感激。
“然后……我就嫁给你！”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绝对是真诚的。
我的脑中，再不是翾禤的威胁，再不是顾柳两家人的性命，我想嫁给这跟男人，我欠他太多，却只有这一种方法，可以报答他。
嫁给他，是我现在真心实意的想法，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会敬他，重他，和他相敬如冰，携手终老。
“你说什么？”他瞪大眼看着我，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嫁给你，好不好？”我重复一边，坚定他的信念，也坚定了……我的。
这个男人，是我这一生，最好的归宿了。我怕我，失去了他，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我想，我会后悔的。
“昕晨，你疯了，你发烧了，烧糊涂说胡话吗？”他摸摸我的脑袋，有些着急。
“蓝翎，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看着他，一点不避讳他的目光，“我已经不是小孩子的，我会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负责。现在，我要告诉你，我要嫁给你，我嫁给你蓝翎，做你的妻子，跟你白首偕老，这样，够明白了吗？”
“昕晨……你，你是真心的吗？”他激动地站了起来，手上一紧，拽着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慢慢地道：“天地日月为证，我，梁昕晨，真心地要嫁给你蓝翎为妻！”
手被一拉，我的身子整个都倒入了他的怀里。吃了一半的粽子，从蓝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沾了一地的灰。
“好，我不管了，不管你真心还是假意，反正你答应我了，你就是我的妻子！”
“……好！”我的鼻尖忽然酸得厉害，声音都梗咽了。
或者，我早就可以给他这样的幸福，可是，我吝于付出。
伸手，我轻轻，缓缓地搂上他的腰，给他应得的温暖。如果能在这样的男子怀里一世，想必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聪明的女人，应该给自己找一个最好的归宿。
而蓝翎，绝对是那个可以给我带来依靠和幸福的人。
而那个远在边关的人，我只能当做我脚上的旧伤一般，只在那阴冷潮湿的夜里，才会又痛又痒，抓心挠肺。
那么，在以后的夜里，如果都有眼前这个怀抱，是不是，就不会让那些阴冷再来侵噬我的心？
我愿意相信，给他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
“明天我们就定亲，不用办什么酒席，你就去柳府一趟提个亲，然后我跟你回蓝府，看过你父母，就把这事办了吧？”我靠在他的怀里，小声计划着我们的未来。
翾禤说，只给我十天时间，如今，已经过了一半了，先把亲事传出去再说吧。
“这么急？”蓝翎皱了一下眉。
我轻笑：“我们年龄也不小了，而且，也够了解对方了，不是吗？那还等什么？”
他忽然笑起来，一挂我的鼻子，戏谑道：“你就那么想要嫁给我吗，瞧你心急的！”
我笑道：“早点嫁你不好吗？早点给你生个孩子，生一个真正咱们俩自己的孩子！”
蓝翎的身子忽然僵了一僵，然后叹口气，又再次紧紧抱住我：“你放下了吗？真的放下了吗？”
我知道，他在说那个从石板桥上滚落的孩子，那是我的心病，也是他的。
他曾经，视那孩子为己出。
“放不下！”我诚实地告诉他，“我放不下，所以，我们要一起努力，再造一个出来，来弥补那个缺憾啊……”
“既然是那么想……”蓝翎忽然一把抱起我，转了一圈，“不如我们现在就生孩子去吧……”
“啊……”我尖叫一声，双脚离地，笑着打他，“放我下来，真没个正型！”
“我们先洞房再拜堂好不好？”他把我打横抱起来，晃来晃去，惹得我哇哇直叫。
“小姐，蓝少爷——”阿得的声音传来，蓝翎赶紧把我放了下来。
阿得跑到我们面前，赶紧一捂眼睛：“你们继续，阿得什么都没看见！”
我脸上一烫，啐道：“你这死丫头，继续你个头啊，回去了！”说完，拉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喂，明天我去柳府拜访老泰山啊——”蓝翎的话在背后传来，我低下头，走得越发快了。
这个死蓝翎，口没遮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