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告诉我牛奶很有营养，全世界都这么说。那时候牛奶也没有毒，至少没有传出诸如此类的新闻。牛奶是好的，喝下去能让一个小伙子肌肉变得发达，头脑变得聪明——所以我常常早上去上课的时候带一包牛奶——直到这一天。
早自习早得很，天蒙蒙亮的时候教室里都已经出现了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全世界就中国的学生和农民严格遵守这样的生活法则。当然也包括一部分倒霉的老师，职责所在。
我高中的那位班主任是个中年人，鼻毛很长，头发永远三七分，是普通的乡村教师形象，回忆起来颇为古典，类似卡夫卡或者巴尔扎克笔下的人物，当然没有那么变形或变态。原本他应该站在讲台附近，用警觉的眼光来监督我们好好学习，这天他忽然来到我桌前，对我说：“自习不能吃零食。”
这个警告般的陈述让我陷入了慌张之中。好在当时成绩不赖，所以当学生的心理素质还行。我的妈呀，看了看我手中的牛奶袋，我心想，原来牛奶是零食。可是“零食”在我当时的概念里不是好东西，跟牛奶这个好东西不沾边。我觉得牛奶应该归入营养品而不是零食。与此同时我看了看同桌水杯里的水，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又看看老师，正经地辩解说：“老师，牛奶跟白开水，一样是液体，为什么一个被叫做零食不能在自习课上喝，一个被叫做生命之源却可以呢？”
班主任的鼻子抽了抽，露出半截的鼻毛也随之扭动，站在原地想了想，看得出来他也思考了一会儿。最后他决定告诉我一个新名词：汁状物。
他说：“水就是水，牛奶，那是汁状物。汁状物就是零食。”
对于汁状物（或者说类似的东西），从此我就有了欢乐的记忆。
下课后我对另一个同学说：“你快把你马上要从鼻子里流出来的‘汁状物’擦干净。”然后招呼同桌（他是早上我跟班主任对话的见证者），笑嘻嘻地建议：“走，我们去排泄‘汁状物’。”
表面上嘻嘻哈哈，内心我还真为这个崭新的名词做了一番整理的。在我看来，汁状物除了牛奶之外，还有果冻，冰激凌，以及糖水罐头。
对，我亲爱的糖水罐头也是汁状物，但这一次我的回忆充满甜蜜。
在我更小的时候感冒发烧好像不是什么病，反正不是这个同学就是那个同学，而且传染奇快。一旦病假条搞定，爸爸给我的糖水罐头也就随之而来。就像是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爸爸总是递来糖水，糖水中有时候是橘子，有时候是龙眼，或者黄桃……然后我爸告诉我：“乖，喝下去就会好。”
嗯，每次都见效。
去年我爸因为调皮摔了一跤，不巧弄成脊椎骨折，住院，当时我很想也为他买糖水罐头，作为一种孝敬和补偿。可是我跑了很多超市和商店都没有如愿。最后我给我爸买了水果。水蜜桃六块钱一个，出乎我的意料。
提着水蜜桃进了病房，我对我爸说：“好贵的一个，吃了吧，吃了就好。”
我爸爸看看我，知道我的意思，躺在一片白色的床单上，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