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宏甲江苏人。皖医主任医师,301耳研所客席教授。斯坦福大学访问学者。2004年获总统奖状,创福音听力、耳鸣中心,义诊10年。
梦由
自我记事起,就常听行医的父亲提到他的两位美国老师:一位是江阴福音医院的李克勒(Liclor)医师,他是一位坐轿子(出诊交通工具)行医的美国医师;另一位是上海基督复临安息日会老靶子路疗养院(解放后的海军医院)的米勒尔(Miller),他是一位较早就提倡素食的美国著名医师。
当我还是一个初中学生时,常听到“美国”两字,是从大姐的口中。那时,她在江苏镇江桥头镇教会学校读书,常带回来一些有趣的故事:她的一位美国女老师拉珀丝(Rabos)怎样管教寄宿女生,调皮的她们又如何捉弄这位美国老小姐等等。
直到抗战后期,我就读重庆磁溪口松堡三育研究社(学院)时,教我们英文的是葛立德师母(Mrs.Greaty)和她的先生葛立德牧师。恩师们不仅教我们知识,还教我们如何去爱人、助人。他们身教重于言教,曾无私地资助过我和其他学生。
基于家庭、学校教育,从幼年到青少年,耳濡目染,终于孕育了我的一个甜美的留学“美国梦”。
梦变
1945年抗战胜利,我只身搭民船,并帮船工划船安抵上海。1946年在上海,与“三育”教我“分析数学”的黄老师相遇,他正忙着为赴美留学筹备资金,向我借了一百五十美元,并允诺他抵美后第一个就为我办入学手续,其师母排我后。那时,我因半工半读积攒了一点美元,也是为自己留美而备。
翌年,接到黄老师为我办就PUC(Pacific university,基督复临安息日教会办)的入学通知书。适时,内战正酣,时局危急,人心惶恐。身为长子的我,不忍别双亲,涉洋西渡求学。加之,经亲戚介绍,认识了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友,即今之老伴。那时的我,真可谓“不要江山(学业)爱美人”!除上述二因外,还有一机遇可代之留美,那就是教会选送七位学生入读上海圣约翰大学,我是其中之一。于是,我入读圣约翰大学医预科专业。
转瞬间,时至1949年。从此,海峡分割,兄弟阋墙。留学梦的美国,成了“美帝国主义”。“崇洋媚外”、“美蒋特务”等帽子已压得我窒息,哪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叛国投敌”?!
圆梦
时光如闪,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改革开放给我带来了生机,1988年由中国内耳专家姜泗长老师推荐介绍,我,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学生,到美国加州斯坦福大学做访问。同年12月31日,我偕老妻从上海搭机先抵洛杉矶堂姐佩玉家。七天后,我只身乘灰狗(Greyhound Bus)至斯大医学中心耳鼻喉头颈外科报到(1989年1月10日)。内子一周后到斯大。
说来也真难为情,我俩也算是高级知识分子,竟然无力买两张飞机票。为了圆我的“美国梦”,无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四处奔走,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筹资。也不知费了多少口舌,“烧香拜佛”,医院才批准预支我一年薪资(一千多人民币),余则向诸亲友们借了几千元,合计约一万元人民币。除掉两张飞机票钱,囊中还剩八百多元。就这样,我们来到了一心向往、酣睡不醒四十几年的“迦南地”——美国。
从未负债的我们,为了圆“美国梦”,竟背了几乎是天文数字的债。那时,神州大地改革开放,先富起来的人被称为“万元户”,而我们却是负债的“万元户”!为了还债,内子不得不放下中学高级教师(相当于副教授级)身份去当Babysitter,在斯大图书馆打工挣钱还债,约半年打工所得辛苦资,才还清了全部债款。
再说,我初到斯坦福,当时的学生会长许,帮我安排在研究生楼,与一位博士生合住一个bedroom,我暂住客厅。第二天正式上班,Dr.Willard Fee就指着他桌旁放着的约一尺多高的资料说:“这些都是控告医生的,要我评估。”我不解其意,也没敢多问。
当他带我参观手术室时,室内温度很高,他劝我脱掉毛衣再穿隔离服。我因毛衣内袋里缝了八百美元,不敢让它离身,只好说,我不热。谁知,不一会儿,大汗淋漓,不得不如实禀告。Dr.Fee笑着,一面把我脱下的毛衣放在办公桌有锁的抽屉内,一边说:“在美国,钱都存银行,一般人身上不带现金,明天我带你去银行。”
Dr.Fee还告诉我访问医生的工作职责,每天参加朝会。会中,主任安排当天工作及讨论病例,尤其是手术前的病例讨论。我无须参加实习和住院医生每天查病房,但必须参加主任医生一周一次的查房,此外出门诊。但有一条规则必须严守:参与以上工作只可动脑、动眼、动嘴,切切不可动手!为什么?怕病人控告!哦!此刻,我才领悟了第一天Dr.Fee为啥介绍他办公桌旁一叠要他评估的资料的用意,我不需写病历,也不用管病床。
工作了一段时间,我深有感触:美国医生一室一病人;而中国几个医生共一室,病人室外候诊,病患可自由出入,影响工作。美国医生一天顶多看十个八个病人;而中国医生一天看十几二三十个,甚至更多亦是常事。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中国医生看的病人、见的病例、做的手术,大大超过美国同行。换言之,同样年资的医生,其经验要比美国的丰富得多,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美国的医疗器械先进,中国则望尘莫及。
记得有一次门诊,一位胡姓女患者,鼻咽腔上长一包块,被诊断为NPC鼻咽癌。美国医生直言告诉患者,那位胡女士当即吓得虚脱。Dr.Fee百般安慰她不要害怕,说我们为你请了一位中国来的专家会诊。我仔细察诊后,很自信地说:“它不像NPC,像血管纤维瘤。”
病例报告证实我诊断无误。此后,Dr.Fee就在朝会上宣布:大家要尊重Dr.Tang的意见。不久,又请我做Fellow,我误听为Follow而婉拒。事后想想,我之所以婉拒,实出之“放不下架子”。我身为主任医师,背后跟的是下级医师,如今,要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医师,跟在年轻医师后,心不甘,情不愿,脸放哪?朋友知之,几乎异口同声讥之“Stupid!”说傻瓜也好,说神经病也能,唉!世间啥药都有,就是找不到“后悔药”。
由于我是自费来美,访问学者没经济补助,加之,我又因误听婉拒申请Fellow,百般无奈,放不下的架子,现实逼得你不得不放下,打工谋生第一。两年里,除内子打工外,我亦业余打工。
ENT(耳鼻咽喉)是一门精细洞腔外科学,步入老年,我怕手术台站不动,眼花、手颤影响工作,就专攻听力。当结束两年访问工作后,要“圆梦”,就得努力学习。于是,我真正开始一个老留学生的学习生涯,夜读San Jose州立大学助听器硕士班,又相继考了三个听力方面的执照。并于1992年12月创办了旧金山湾区第一个华人福音听力、耳鸣中心。
十几年来,我已为三千多重听者热忱服务,并为其增进听力;举办一百多次健康讲座;参加三次中文电台讲座及答听者问,一次专栏时间被访;还为《世界日报》“听力专栏”撰写了六十多篇科普短文。又当“福音听力、耳鸣中心”成立十二周年之际,受已故湾区德高望重的祖炳民教授代表布什总统颁发奖章、奖状以资祝贺、鼓勉。
喜逢八旬老翁我,儿子继业传薪火。虽然如此,自1993年起我开始为社区做义诊,坚持至今;2002年起,又在每月的第二个周一为社区Mountain View老人中心长者做Hearing Test,也有九年之久;2011年7月起,又为Palo Alto老人中心长者们做听力测试。看到老人们的笑脸,我感到这就是美国的优越。
啊,甜美的梦,漫长的梦!我的留学“美国梦”自幼至桑榆,我的“美国梦”酸甜苦涩辛。我的“美国梦”幻境已成真,我的“美国梦”甘为聋人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