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有的时候,历史有惊人的相似,从大的方面讲,每个朝代都有一个兴衰的过程,往往是开国初期政治清明、政策亲民,而亡国之前则纸醉金迷、吏治腐败;从小的方面讲,一些历史现象、历史人物,似乎都以某种固有的特征不断地重复出现,这样一来,就给人一种轮回的感觉,似乎过了几百年,一切都会重演一样。
著名学者黄仁宇认为五百年可以作为一个历史单位,每隔五百年,中国历史就会出现一次新陈代谢。这种说法的对错且先不管,他立论的基础,正是那些在现象上不断重复出现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
不过,即便现象上再相似,在实质上也是相去甚远。就如蚕和蝴蝶在羽化之前都会变成蛹,现象上十分接近,但他们却是不同的生物。不过,我们可以从现象上去剖析,为什么它们都要经过一个蛹的过程?这个蛹的过程对它们的生命历程而言,具有什么样的意义?
历史上的人物也是如此。假如有两个人,都是以“枭雄”的身份出现,那么,他们是怎样成为枭雄的?他们所在的历史时代为他们提供了什么样的生存土壤?而他们成为一代枭雄,是为了什么?为了个人的私欲,还是为了一些更高的追求?
又比如,我们经常说,某人是历史上著名的奸臣,那么,为什么这个奸臣能够在当时的环境下生存下来,并且飞黄腾达?如果对于奸臣,人人喊打,恐怕那些做奸臣的人就不会过得那么心安理得。相反,如果那个时代本身就充满了奢靡的气息,那就自然是催生奸臣和骗子的最好场所。
历史上有个相似的现象,就是那些在军事上颇有才华而且在政治上很有发展的将帅,往往在人生经历上都有不同常人之处,而这些经历,又为他们日后的发展打下了烙印,使得他们一方面是那个时代举足轻重的枭雄,另一方面则是那个时代极度危险的野心家。那么,为什么会这样?是他们过于能干,还是那个时代蕴含着一种造就枭雄和野心家的养分?
1。韩信:懵懂枭雄,糊涂野心家
在民国时期,有一本书十分流行,叫做《厚黑学》。这本书对中国历史进行了重新的解释,用“厚颜”、“黑心”作为中国历代政治家的两个主要特征,用来分析中国历史上的政治现象,并且推而广之,将这一规律演化成一个“同心圆”学说,来解释社会人际关系。
按照《厚黑学》里面的说法,想要成为一个成功的政治家,就必须具备脸皮厚心肠黑这两个特点。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衡量的话,用兵如神的韩信就不算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因为他心肠不够黑,脸皮也不够厚,在又厚又黑的汉高祖刘邦面前,只能束手待毙。
的确,韩信是一个时常表现出妇人之仁而且受不了太多屈辱的人,这样的人如果在太平盛世下的政坛打拼,肯定是会四处碰壁的。可是,历史的魅力就在于给了韩信一个适合他生存的舞台,这就是乱世。韩信在乱世之中,凭借着自己过人的军事才能,南征北战,为西汉王朝的建立奠定了军事基础,立下了汗马功劳。可历史又把韩信推入了权力的漩涡之中,让他成为一个犹豫不决的野心家,一个恐龙一样反应迟钝但又不容忽视的枭雄。偏偏他自己又没有摆脱这种命运,没有成为西汉王朝的忠实臣子,而是首鼠两端,让汉高祖对他有了猜疑,最后终于找到借口,将他先抓后杀,除去了这个心头大患。
问题是,作为一代枭雄,韩信作好了思想准备没有?他是像那些因为总统遇刺身亡而匆忙中被推向前台的副手一样,还是一直处心积虑准备着大干一番?当然,无论是哪种答案,都会让人们一声长叹。因为韩信最终是死于非命了,如果他毫无心理准备,那么自然是含冤而死,如果他是蓄谋已久,人们又会觉得这与史书上所记载的韩信形象大相径庭。
其实,当初晏子出使楚国的时候所说的一段话足以解开这个谜团:水土不同,就算是同样的东西,也会变了味道。同样是橘子,生长在适合的土壤之中,就味道甘美,生长在不合适的地方,长出的就是难以下咽的苦果。韩信也是这样,他本来是生长在适合他开花结果的沃土之中,可是时过境迁,他又被移植到了贫瘠的土地上,下场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夹缝中成长的志向
韩信踏上历史舞台的时代,正是秦末天下大乱的时候。那是一个人们敢想敢干的年代。就在秦始皇还在世的时候,少年项羽见到四处巡游的秦始皇,就说了一句“彼可取而代也!”而同样领略过秦始皇风采的刘邦,则十分感慨:“大丈夫当如此也!”而首先掀起反秦浪潮的囚徒小队长陈胜则说得更为直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说明,在那样的年代里面,人们都有一种向上的精神,认为无论帝王霸业也好,将相王侯也罢,只要有能力、够努力,就完全可以达到那种地位。
正是在那种时代精神之下,韩信诞生了。他和刘邦、项羽们一样的胸怀大志,所不同的是,由于父母双亡,韩信的早年命运要不幸得多:项羽从小就接受了叔父“为万人敌”的正规训练,有良好的军事作战底子;刘邦的父亲经济上能够满足他“游手好闲无赖乡里”,最多只是训斥两句,指责刘邦自己没有产业,比不上那个整天算计着田产的二哥;至于陈胜,他在田里时不时放下锄头幻想着自己辉煌美好的未来时,身边的一群佃农们也都十分诚恳地对他说“苟富贵,勿相忘”,用现在的话来说,这是一种鼓励教育。
可是韩信却远远没有这么幸运。他既没有一个做军事家的叔父,也没有一个能供他吃喝的父亲,甚至连一个鼓励他的人都没有。因为贫穷,而且他的志向没有人能够理解,所以乡里人都认为他品行不端,不能够被推选去做官,他又不懂得做小生意维持生活,所以只能经常寄居在别人家吃闲饭。这个时候的韩信,就像一只丑小鸭,受尽了白眼。
他的周围,是一群喜欢恃强凌弱的人,尤以一个年轻的屠户最为过分。那个屠户嘲笑韩信虽然喜欢带刀佩剑,其实是个胆小鬼,还气势汹汹的威胁韩信:“你要不怕死,就拿剑刺我;如果怕死,就从我胯下爬过去。”——这一幕,怎么看怎么像《水浒传》里面那个泼皮无赖牛二。韩信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人,他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所以在面临着屈辱的活下去还是同归于尽的选择时,他不动声色地选择了从那个屠夫胯下钻过去。如果说这个现象可以理解为韩信胆小怕事,那么当若干年后,韩信已经被封为楚王、荣归故里的时候,曾经把这个杀猪的五花大绑,最终还是没有杀他,这时的韩信,难道还是胆小怕事或者妇人之仁吗?其实,这不过是韩信心里那种不屑为了小事与人争斗的个性而已。
韩信最为落魄的时候,没有人愿意收留他给他饭吃,他就只能在河边钓鱼充饥。当时有几位老大娘在河边漂洗丝棉,其中一位大娘看见韩信饿了,就拿出饭给韩信吃。几十天都如此。韩信在备受冷落之后受到这样的照顾,自然十分感激,就对那位大娘说:“我一定重重地报答您老人家。”大娘生气地说:“大丈夫不能养活自己,是一件可悲的事情。我是可怜你这位公子才给你饭吃,难道是希望你报答吗?”这位大娘可能没有想到,当韩信功成名就之后,会专程来寻找她,并以千两黄金作为报答。这千两黄金,对韩信来说算不了什么,也什么都不算,只是一个当年孤苦无依时受到关怀的孩子的一点谢意而已。对韩信来说,这位大娘所赠的饭,就像是丑小鸭要被冻僵时感受到的一点温暖。
韩信靠着自己的才智,想要有所作为,恰巧那个时候反秦战争已经打响,项羽的叔父项梁率军渡过淮河,韩信就去追随他,可是一直没有受到重视。项梁战败后,韩信又在项羽手下效劳,但屡次向项羽献策,都不被采纳。对韩信来说,项梁、项羽对他的待遇,就像那个年轻的屠户一样,让他备感失落和屈辱。于是韩信脱离了项羽,去归顺汉王刘邦。但是在刘邦手下,也没有得到刘邦的重视。幸运的是,韩信虽然没有被刘邦发现身上的闪光点,但是却遇到了平生惟一的知己:萧何。
得酬平生意,名将枭雄
韩信虽然在刘邦手下一直不得志,但多次跟萧何谈话,得到了萧何的赏识。萧何认为他是位奇才。当时是个人才流动频率很高的时期,刘邦手下的各路将领逃跑的有几十人。韩信经过和萧何聊天,揣测萧何已多次向汉王推荐自己,但却迟迟没有得到重用,有点灰心,就也跟着逃走了。萧何听说韩信逃跑了,来不及报告刘邦,亲自“月下追韩信”。有人报告刘邦说:“丞相萧何逃跑了。”刘邦大怒。结果一两天后,萧何回来了,告诉刘邦说他是去追赶逃跑的将领了。刘邦问他追赶的人是谁,萧何说是韩信,刘邦大惑不解,骂道:“各路将领逃跑了几十人,您没去追一个;却去追韩信,是骗人。”
萧何说:“那些将领都是平庸的人,很容易得到。至于像韩信这样的杰出人物,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个人。大王果真要长期在汉中称王,自然用不着韩信,如果一定要争夺天下,除了韩信就再没有可以和您计议大事的人了。但看大王怎么决策了。”经过萧何的劝说,刘邦终于出了大价钱,封韩信为大将军。
这是韩信走红的开始,似乎丑小鸭一下子就变成白天鹅了,但这种荣耀的开始,恰恰是一种不祥之兆:作为主上的刘邦,丝毫没有感觉到韩信的才能,如果不是因为萧何劝说得法,而且在刘邦面前颇有面子,韩信就是熬白了头发也做不到将军。所以,这种建立在互相之间不了解、不信任基础上的合作和重用,对韩信而言,不是好事。但放眼天下,当时能够让韩信发挥自己军事天才的,也只有刘邦了。
因为这样,韩信后来立下了赫赫战功,但是对刘邦一直不怎么亲近,刘邦对韩信也好像是防贼一样戒心重重,原因就在于二人之间没有一个理解和交流的平台。不过无论怎样,韩信终于能够施展拳脚发挥自己的价值了。
任命韩信的仪式结束后,刘邦问:“萧何丞相多次称道将军,将军用什么计策指教我呢?”
韩信谦让一番后说:“如今与您争夺天下的敌人是项羽,您认为自己在勇敢、强悍、仁厚、兵力方面与项王相比,谁强?”刘邦认为自己这几点都不如项羽。韩信回答说:“我也认为大王比不上他。然而,项王震怒咆哮时,吓得千百人不敢稍动,但不能放手任用有才能的将领,这只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项王待人恭敬慈爱,言语温和,有生病的人,心疼得流泪,将自己的饮食分给他,等到有的人立下战功该加封晋爵时,他却舍不得授予人家实权,这就是妇人之仁。项王即使是称霸天下,使诸侯臣服,但他放弃了关中的有利地形,又违背了当年大家一起攻打秦朝时订立的约定。项王军队所经过的地方,没有不横遭摧残毁灭的,天下的人大都怨恨,只不过迫于威势勉强服从罢了。所以项羽虽然名义上是霸主,实际上却失去了天下的民心。如今大王果真能够与他反其道而行:任用天下英勇善战的人才,把天下的城邑分封给有功之臣,以正义之师,顺从将士东归的心愿,就会战无不胜。”
刘邦惊叹于韩信的分析,就听从韩信的谋划,部署各路将领攻击的目标。于是在韩信的指挥下,汉军势如破竹,韩信本人在军队里的声望也直线攀升。当时的情形,韩信破魏下代,降燕灭齐,他的势力,与刘邦项羽不相上下,天下三分之势已成。韩信如果在此时选择独立单干,可以说成算远大于刘、项任何一方,因为刘、项两方仇怨已深难以化解,而韩信和他们双方都有不错的交情,人和二字占了上风。不过,韩信最终没有选择拉起山头脱离组织,而是为了大局着想,一直站在刘邦这一边。
当时,齐国人蒯通知道天下胜负的关键在于韩信,就想说服他自立为王,所以,他借着看相的幌子,对韩信说:“当今刘、项二王的命运都在您的手里。您协助汉王,汉王就胜利;协助楚王,楚王就胜利。您如果和他们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就没有谁敢轻举妄动。凭借您的贤能圣德,拥有众多的人马装备,占据强大的齐国,迫使燕、赵屈从,出兵到刘、项两军的空虚地带,牵制他们的后方,顺应百姓的心愿,向西去制止刘、项分争,为军民百姓请求保全生命,那么,天下就会迅速地群起而响应,有谁敢不听从!而后,割取大国的疆土,削弱强国的威势,用以分封诸侯。诸侯恢复之后,天下就会感恩戴德,归服听命于齐。稳守齐国故有的疆土,据有胶河、泗水流域,用恩德感召诸侯,恭谨谦让,那么天下的君王就会相继前来朝拜齐国。”
韩信对此不以为然,说:“汉王给我的待遇很优厚,他的车子给我坐,他的衣裳给我穿,他的食物给我吃。我听说,坐人家车子的人,要分担人家的祸患,穿人家衣裳的人,心里要想着人家的忧患,吃人家食物的人,要为人家的事业效死,我怎么能够图谋私利而背信弃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