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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灶间里的妇人似乎听到“定水师”三个字,脸就黑了下来,粗声粗气地说:“不知道。”

黄松心里就奇怪了,同一座楼住着,似乎定水师挺招人烦的。他又走过了几间灶间,门都开着,就是里面没人。他想了想,索性立定,张开嗓子大声叫道:“定水师!定水师!定水师!——”他结实有力的声音像夯杵拍打着土墙,在第一环与第二环、第二环与第三环之间发出回声。

这时,一间灶间的门推开了,走出一个中年男人,脸上带着怒气,说:“你喊什么?要把屋瓦喊破是不是?”

黄松微微鞠躬表示歉意,恭敬地问:“我想找江定水,不知他住哪一间?”

那人上下打量了黄松,眼光里似乎满是怀疑,他指了指旁边一间关着门的灶间,说:“他一大早出去了,不在。”

黄松看那灶间的门关上了,上面还锁了一把锁,看样子这主人是出门了,而且还可能是出远门,不然也用不着锁门。黄松看那人的脸色,觉得多问也问不出什么,转身就走了。

本来是兴冲冲来请师傅的,却扑了一个空,黄松不免觉得扫兴,出了光裕楼,还是频频回头,心里想,这定水师的祖先,了不起的能工巧匠啊,造出这么高大的土楼。他想起自己的天助楼,他还是喜欢有一个敞亮的天井,所以天助楼只要单环就行了,外墙一定要像光裕楼这么结实坚固。

黄松没有从原路走回去,他拐道走向葛竹坳,从那里也可以绕回黄家坳,还更近一些。这一路的村子、山峦、田地和溪流,他都很稔熟了,就像自己手心的纹路。他低着头走路,时疾时缓,思维陷在遐想中的天助楼里,越陷越深,突然就砰的一脚踢到了隆起的土坎,向前颠了几步,差点跌倒在地。他索性在一块草地上坐了会儿,眼睛向两边轮转着,那些山坳上的土楼,大大小小,或方或圆,尽收眼底。在这片绵延数百里的崇山峻岭之中,有朝一日,突然矗立起一座天助楼,那一定是非常令人震惊的事情,因为它是一个尚未成家的后生子建的,他想,这在闽西南土楼乡村绝对是前所未有的纪录。黄松似乎沉浸在美妙的遐想中,山风一吹,他方才激灵了一下,连忙起身赶路。想归想,做才是关键啊。

前面是钟宅村,村子前分岔的两条路,一条通往村子,一条沿着山脚蜿蜒。黄松往山脚走了一段,想起舅舅一个女儿嫁在这村子里,便转身往村子里走。刚刚走到路口,有个中年男人从村子里边走边跑地跑到篱笆边站定,他回头望见两个男子追上来,似乎并不害怕,比划着手说着什么。

看这架势,黄松就知道是闹争执了,他也不想管,仍旧埋头走路,但是前面的动静突然大了起来,那两个追上来的男子把中年男人摁倒在地,拳头像冰雹一样砸到他身上,黄松看到一只高高抬起的鞋底,上面踩到狗屎一样又黑又脏,它就往地上的男人踩下去,那本来就黑的脸上立即印出一块触目惊心的污迹。

这两个人欺负一个人,也太过分了。黄松大步走过去。那两个男子拳打脚踢的同时,嘴里骂骂咧咧的,充满着教训和斥责:“你算个鸟呀?你以为你定水师很有名很了不起……”黄松听到“定水师”三个字,就跑了上去。

“有话好好说……”黄松跑上去,拦住了一只正要落下的拳头,把这人往旁边推,回头又去拉另外一个人,结果前面那人挤上来,对他凶声吼道:“你谁呀?你来帮他是不是?”

“我不是,我……”黄松连忙说,笑笑着请对方息怒。这两个打人的男子看起来面熟,应该和他表妹夫是住同一座土楼的,他们似乎也认得了黄松,总算给了点面子,把拳头收了起来,脸上却依旧是怒气冲冲。

黄松回头看地上的男子,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鼻孔下有一道血迹,他横眉瞪眼地把血迹狠狠擦去,嘴里发出声讨似的哼的一声。

那两个打人的人拍了拍手,回头走了,其中一个走了几步,扭头说:“希望你的皮肉知道痛,记住一点教训,要是你胆敢再来,下回就打断你的腿。”他们有些像得胜的将军,一前一后走了。

“你是定水师?”黄松向地上的人伸出手,想把他拉起来,没想到对方理都不理,自己爬了起来,一边抠着脸上的污垢,一边往村子外头走去。

黄松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去,问:“你是定水师吧?”

那人回过头来,没好声气地说:“是又怎么样?”

黄松心里一阵惊喜,说:“我找你呢,我到你们光裕楼去找你了。”

“找我干鸟?”江定水黑着脸说,似乎要把刚才挨打的屈辱转化为怒气发泄到黄松身上。

黄松想,这人也真是的,我至少帮你解了困,你不领情也罢,还对我这种态度。不过,他脸上还是笑笑的,说:“我想请你建土楼当师傅。”

江定水转过身来,上下把黄松打量了一遍,那眼光好像在看一只怪物,他突然笑了起来,说:“后生子,你下面长毛了没有?你还想建土楼?”

黄松感觉呛了一下,不过他想,有名气的师傅,高傲点也是正常,再说人家还刚刚挨了打,心情不爽,也是可以理解的,便没有生气,笑眉笑脸地说:“是啊,我有点钱,我想建一座土楼,现在黄家坳一座土楼,根本住不下了。”

“你是黄家坳的?我怎么没见过你?”江定水又看了黄松一眼。

“我父亲是风水师黄世和,你应该认识他。”黄松兴奋地说,“定水师,我……”

“建土楼,也应该由你们族长黄世郎来请我,你一个后生子算什么?”

“定水师,你有所不知,这土楼是我想建的,和族里无关,和我们江夏堂无关……”

江定水瞪大了眼睛,很轻蔑地射出一道冷光,他一边笑着一边转身走去,说:“别来逗我了,你个后生子,建个屁土楼?”

“定水师,你相信我,我有钱,有钱……”

“你有几多钱?”

“三十大洋。”

江定水张开嘴巴大笑起来,笑得满脸只剩下嘴巴,还有嘴巴里黄灿灿的崎岖不平的牙齿。黄松真想敲下他那两排黄牙。他亮着黄牙走了过来,合上嘴,做出一副很严肃的表情。

“后生子,三十大洋是不少,讨个老婆还有剩,还可以建几间茅厕,建土楼是远远不够的。”江定水拍了一下黄松的肩膀。

黄松一动也没动,江定水说完,挤了一下眼,转身走了。

等江定水走出了黄松的视线,黄松才挪动了一下身子,悻悻地踢起地上的一团土块。他进了村子,走进一座叫做福昌楼的方楼。

这方楼的天井也是四方形,表妹夫钟九岳是个木匠,正从天井的一堆杂木里挑出一根碗口粗的木头,闭着一只眼瞄了瞄,睁开眼时看到了黄松,说:“好罕啊你。”

黄松站在廊道上说:“又有活计了?”

“没活计,那要怎么活啊?”钟九岳笑了笑,走上廊道,把黄松迎进灶间,忙着洗茶盘、找茶叶、烧开水。趁这空挡,黄松基本上就了解了江定水在这村子里的遭遇,原来江定水看上了一个叫做钟五妹的寡妇,江定水早几年死了老婆,一直没有续弦,两个人暗地里有了来往,谁知钟五妹的大伯和小叔(也就是她那“死鬼”的哥哥和弟弟)获悉这一情况,坚决反对他们的交往,江定水也很倔,双方一碰面就吵,对方声称一见江定水到村子来就要把他打出去。

黄松低低地哦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表妹听说家里来客人了,急急忙忙回到灶间里,就张罗着给黄松做饭做菜。吃过午饭,黄松打着饱嗝,说一声“我回去了”,就往楼门厅走去。

“多坐会儿,急什么?”钟九岳说。

“不了,不了。”黄松摆着手,出了福昌楼,走到外面的路口,突然停了下来,又回头走了过来。

站在门槛下的钟九岳正要转身进楼,看到黄松扭头回来了,就等他走过来,说:“怎么了?”

“那个钟五妹住在哪?我想见见她。”黄松说。

“这、你想干什么?”钟九岳愣了一下,“你……算了,不要了。”

“我到她面前帮江定水说几句话。”

“你自己都背金斗了,还给人看风水?”

“哎,你不懂。”

钟九岳带着黄松走进福昌楼旁边一座更小的方楼,门楣上的楼名都模糊不清了,看起来又老又简陋。往左边走了几步,钟九岳朝黄松努努嘴,示意楼梯旁那间灶间,便转身走了。

黄松向那间灶间走去,他站在半截腰门前往里面望了一望,灶洞前的小凳上坐着一个妇人,正端着碗吃饭,她突然看到门前出现一个陌生男人,不由惊悸地一跳。妇人从灶洞前站起身,个头不高,眉目倒是清楚,眼里闪着疑虑,问:“你找谁?”

“我是定水师的一个朋友……”黄松说。

钟五妹全身似乎颤抖了一下,说:“你别提他,我、我不认识他……”

黄松笑了一笑,说:“你怎么不认识他呢?其实江定水这人挺好的,你有眼光。”

“我不认识你,你走吧……”

“钟九岳是我表妹夫,你以后要传话给定水师,可以告诉他,让他告诉我,我保证马上传给定水师。”

“你、你走吧……”

黄松看到钟五妹满脸惊慌地放下饭碗,像是请求一般地又是作揖又是点头,他也不忍心多呆了,就一边回头一边说:“定水师真是一个不错的人……”其实他心里一直在生着江定水的气,要是他是个好说话的货,自己也犯不着来跟一个妇人打交道了。

27

黄松回到复兴楼的家里,准备了一份茶礼(茶叶、红糖和干果各一包),又来到了江坑的光裕楼,江定水的灶间门开着,两三只鸡进进出出。黄松往里面探了一下头,看到江定水坐在桌前发呆,便拉开门走了进去。

“定水师,定水师。”

黄松叫了两声,江定水才缓过神来,抬头见是黄松,奇怪地问:“你来干什么?”

这也问得奇怪了,黄松二话不说,把手上的茶礼放到桌上。

“你这是干什么?”江定水说。

“后生黄松真心实意,来请定水师为黄家坳建造土楼。”黄松恭敬地说。

江定水哭笑不得地直摆手,说:“你拿走吧,别来逗我,我正心烦得想打人。”

“定水师,你要是……我让你打好了。”黄松挺身走上前。

“我没空和你开玩笑。”

“我是真心的……”

江定水从桌上提起茶礼,一手塞到黄松手里,一手推搡着他说:“走吧走吧,你快走吧。”

黄松脸上尴尬地笑着,被推出了灶间,他真想回头把江定水扑倒在地,痛打一顿,但他只能带着狼狈的苦笑,往土楼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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