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我从小是干活儿出身的,做这种事不别扭。”唐河说。
唐河三十出头,一米八的个头,浓眉,深眼,高鼻梁。论相貌,心志还有些比不上他呢。银女有时候会忍不住多看他一眼。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的脸庞和身躯,她就联想起解放军战士来。
“解放军?”唐河一听就笑了,“你别说,我真的差一点就去当了兵。那军装一穿,命运就两样了。”
“不管命运怎么样,你穿上军装肯定很神气。”银女说。
这一天,唐河在洗手间边上找到了银女,悄悄跟她说,礼拜天有场好戏,他买了两张票,要不要去看。
银女很犹豫,她怕人看见。她本来是由着性子做事的人。可现在从家到邻居到诊所,到处都是眼睛盯着她看,她心理变得很脆弱。
“没关系,我们分头去,晚上谁也看不见谁。”
银女答应了。
戏开演了,两人坐在了一起。银女发觉,唐河不时拿眼睛瞟她,那场戏,她看得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把戏看完了,唐河就说还早,要不到他家坐坐?银女说她不习惯串门。没关系,他说,家里就我父母和小弟,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银女踌躇片刻,终于跟着唐河走。
五
到了唐家,唐河的父母和弟弟都睡了。唐河领着银女到了楼上他的房间里。
“你这里很舒服。”银女看了看四周,说。
“坐吧。”唐河示意她坐下。
银女知道唐河在端详自己,心志当初也这么端详着自己。她避开了他的眼光,身体略微往一旁挪了挪。
唐河觉察到了,他把眼光收了回去。
“你说你从小是干活出身的,是真的吗?”银女小心翼翼地问。
“不像啊?”唐河笑了笑。
“我也说不好。”
“跟你说吧,我是抱的,我养父、养母其实对我也挺好的,不过那时候就我一个孩子,当然就要多帮家里干活儿了。”
抱的?肯定没有亲生的那么受疼爱吧。银女听着,眼光慢慢温柔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自己不是家里亲生的,心里总是觉得很孤独。所以人家冷落你的时候,我很能理解你的感受。”
“人家哪止是冷落我……”
“我知道,银女。”唐河说。“你要是不嫌弃,心里难受的时候就来找我。我反正挺自由的,家里人不大管我的事。”
“你是一个人?”银女问。
“嗯。”唐河欲言又止。
“你的裤管破了”,银女说,“改天我来帮你缝。”
过几日,银女果然带着针线包到了唐家。唐河的父母不冷不热地和她打了声招呼,就由着她跟着唐河上了楼。银女坐在床上细细缝,唐河就在一旁默默看,眼睛巡过她的身体。银女一连帮他补了两条裤子两件衣服,缝到最后,被针扎到了。那唐河,情不自禁就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扎痛了吧?”
“不痛。”银女轻声说。
银女咬断了线,把针放回包里,把衣服都叠好了,就起了身。
“再待一会儿好吗?”唐河问。
“我姐等着我。”
“就一会儿,银女,我……”唐河求了一句,目光殷切。
银女心一软,坐了下来。
“你知道吗,我其实不想就这么一个人的。”唐河好像有许多话在肚子里,“我曾经谈过一个,后来她的父母嫌我是抱的,还有个弟弟,没有家底根基,就没答应那件事。”
“我真的不懂,也许是我读的书太少了。”银女说。她才小学毕业,书也没有念得特别好。
“你不懂什么?”
“你喜欢她,她喜欢你,为什么不能成亲?和你是抱来的,还是亲生的有什么关系呢?”
“银女你是比较单纯的,这镇上的人想的和你不一回事。”唐河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不光对找对象的事灰心,有时都觉得活得没有什么意思。不过很奇怪,自从认识了你,我就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银女看着他,等着听他说下去。
“说了你不要笑,假如有一天见不到你,我心里会想你。也许是,我真的比较孤单吧。在家里,在诊所里……”
那银女听着,突然就伸出双臂来,柔柔地搂住了他。
“银女,你……”这突如其来的亲热使唐河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是说你孤单吗?有我呢。”她搂着他,摸摸他的脸和脖子。唐河感觉最敏感的却是她丰柔的胸部。他的头有些晕眩,他抱住了她,在她背上抚摸着。
六
“银女,我听人家背后说你的坏话,说你和男人上过床,是真的吗?”唐河问。
“唐河,你觉得我是坏女人吗?”银女反问。
“我觉得你是很好的女人。男人,我是说好的男人,都会喜欢你的。”唐河嘴里细说,心已微醉。
“我也喜欢好的男人。”银女说。
“我就是好的男人”,唐河话脱口而出,“真想,真想你今晚能,能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银女的身体静止了一会儿,双眼合上又睁了开来。“你真的想?”
唐河头点着,手已经忘了情地伸进了她的衣襟里。
一切的烦恼和犹豫都烟消云散。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向往,什么叫做自由,什么叫激情、快乐、飘然欲仙……
那一刻没有维持多久,他和她重新分开了。
理智重新支配了他。
“你高兴吗?”她问,亲着他的脸。
“高兴。”他回了一句,面无表情,语调冷得让她心寒。从她身体出来的时候,没有见红。人家说的是对的,她之前就不是个净洁的处女了。
银女感到唐河明显的情绪变化,“你哪里不舒服吗?”她又问。
“没有,就是有些累了。”唐河说。
“你休息吧,我这就回去了。”银女帮他把房间收拾好了,自己静悄悄下了楼。
第二天,银女感到不舒服,没有去上班。她到了一个农贸市场,买了一筐梨,挎着到了那个桶楼。她把那筐梨放在门边,敲了敲门,然后后退几步,站在那里等着。
门开了,“麻风”人出现了。
“那筐梨,给你的。吃了清火,对身体好。”银女说。
“姑娘,你心真好。我会吃的。”“麻风”人隔着几步路,端详着银女。
银女笑了笑,转身要走。背后响起了一句话:“姑娘,你不用怕,我没有麻风病。”
银女转过了身来,“是真的?”
“麻风”人点了点头。
银女想了想,说:“我有个朋友在诊所,回头我请他来给你开方子,也许能治好你脸上的斑。”
“你的心意我领了”,“麻风”人说,“不过,不用麻烦了。过一阵,我就回山里去了。”
“山里?”
“我本来就是山里人。”“麻风”人露出了一丝微笑。
唐河毕竟心仪银女,那夜之后,他便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在诊所里,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有机会就和银女聊几句。他知道,他必须斩断这情根。
唐河的骤然转变,让银女感到非常困惑、难解和难过。
“唐河,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吗?”有一天等人都下班回家了,银女走进了唐河办公室问。
“银女,别问了好吗?”唐河说。此时银女的每一句话,都挑战他的心理承受力。
“你这样无缘无故冷落我,我这心……”
“你为什么要先跟别的男人上床?!为什么这么贱?!”唐河大吼一声。
一个“贱”字让银女震惊得愣站在了那里,半晌没缓过神来。
“你看到那张三圆图了吗?我信三修教。可三修教不允许我和不干不净的女人结婚,否则就得下地狱!”
“唐河,我不干不净吗,啊?”银女问,“你这样对我,就能上极乐世界了吗?”问完这句,她泪流满面。
她转身走了。
“银女,你回来!”唐河内心不忍。
她没有回来。
七
唐河和银女的事不知怎么的就不翼而飞,诊所里的人都知道了,接着就传到了银女阿爸的耳夺里。阿爸喊了声“银女过来”拿起一竿竹棍等着。
金女见状,吓坏了,赶紧先过去给父亲消气。“阿爸,妹妹二十一了,不能再这么打了!”
“打死了算!”阿爸怒目圆睁。
银女过来了,往父亲跟前一站:“阿爸,要是打我您能舒服些,您就打吧!”
“啪”的一声,竹棍落在了银女肩上。银女咬着嘴唇,没吱声。
“阿爸,别打了,别打了!”金女在一旁急的直叫喊,又不敢太忤逆父亲。
“啪!”又是一声,竹棍落在了银女的另一肩膀上。
银女忍着,不哭也不喊。
那天晚上,银女痛得躺在床上,发起了烧。
“妹,你痛是吧?要不要去诊所看看?”
银女摇摇头:“姐,我是这里痛。”她指了指心。
第二天,银女高烧不退,金女只好跑到诊所去请医生。就这样,银女被痛打的事传到了唐河耳朵里。他心里痛,如火烧,可是又什么也做不了。“我的三修之主啊,”他祈祷着,“我该怎么办?”
两天后,银女拖着虚弱的身子到了诊所。她重新拿起了水桶、扫帚、拖把、抹布,重新走进了那一个个诊室。到了唐河诊室的时候,他忍不住站了起来,想接过扫把来帮她干,但她死死抓住扫把不放。
“银女,你这是何苦?”他说。
“我能自己做。对了,唐医生,想请您帮个忙,不知行不行。”
“什么事你说。”
“知道住在桶楼里的那个人吧?”
“知道,是个麻风子。”
“他不是麻风子,就是脸上长了些斑。您医术好,能不能帮他看看,开几个方子给他试试?”
唐河一听,意外,也不意外。这个银女,太好心了,也太单纯了。冤枉啊,怎么落得个“贱”的名声?
唐河答应了银女的请求。
一个月后,银女离开了诊所。她离开诊所,因为她不想连累唐河,也因为诊所已经成了她的伤心地。那日她从唐河跟前离去,他想问,你不能留在诊所里吗?他没有问出口。任凭她走,是因为三修教义,还是因为那一点处女红?心和脑,常常自己纠缠不清。失去了她,却坚守住了信仰,在心理最表层的地方,他感到了某种平衡和安慰。
至于深层,有如冰窟一般,他从来不敢进去探寻。
他本可以是个潇洒英武的战士的,就像银女形容的那样。为什么,他没当上战士?为什么他成了三修教信徒?
银女没有告诉他,就在她临离开诊所的前两天,她活儿干得晚,所里就剩她一人了。突然不知从哪里闯过来一个男人,拦腰就抱住了她。
“你说走就走?不让我尝尝你的鲜?”那人说着就去捏她的乳房。
银女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出平生力气挣开了男人的双臂。定睛一看,是张牙医。
“你这个流氓,滚开,不然我喊人了。”银女说。
“喊吧,谁信你?到时候看谁没脸!”张牙医狞笑着。
“来人哪,抓流氓啊!”银女不管他那一套,只管高声喊来人。
不管贼、人之分如何纷绕,银女的喊抓人还是奏了效。“闭嘴,你这个破鞋!”随着恶狠狠的一声骂,张牙医悻悻而去。
银女走的第二天,张牙医在走廊里碰见唐河,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说了句:“算你有种!”
八
银女到了一家塑料厂干活。厂里工作繁重,时间又长,时不时有女工病倒。银女上班路上,要经过那幢桶楼。每次她都会往楼那边望两眼。她看的时候,眼光里仿佛有些许期待。有一次真给她期待到了,“麻风”人探出头来,远远和她挥手致意,还说道:“银女,塑料厂空气对身体不好,换个活儿做吧。”银女听了心里高兴,冲他笑了笑,“放心吧,我身体好着呢!”她发现,“麻风”人大概是因为吃了唐河的药,脸上的斑变淡了。
一晃三年了。去年厂里还发生了一件事,就是传说银女和一个已婚男工人有染。为这事厂里把银女叫去训斥了一番,事情又闹到了银女家里。银女坚持说自己没有,和那男工只是普通工友。后来男工人的老婆亲自出来以事实澄清,说根本没有这回事,那传言才算自讨没趣平息了下来。
这一阵,大姨开始四处为金女寻找婆家。相亲不顺,金女的脾气也变得有些不太稳定。
厂里来了个新的车间主任,说是从县城调来的,叫郭春明。郭春明逢人客气,含笑寒暄,但是平时沉默寡言,不怎么爱说话。后来人们才知道,郭春明的老婆刚刚过世,听说两口子感情一直很好,所以他有些受不了这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