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人生有许多画面是重复的，比喻，江鸿均又一次单独走进刘铁军的办公室，极容易地让刘铁军想起他上一次的形象。还是那副四方脸，还是那副近视镜，近视镜后面的眼珠被放大。只不过，天热了，他穿上了一个白色半袖衫，这使他无限接近人民公仆的形象。可他那条腰带，那双皮鞋，决非人民公仆所能买的起的。因为，那是鳄鱼皮，绝对的奢侈品。
江鸿均胖的肌肉横走的脸上绝对地没有笑容，即使是面对刘铁军也是如此。刘铁军在观察他，他也在观察刘铁军。观察的结果，他认为刘铁军在川江呆不长。他虽然铁面无私，但也有另一个词叫不近人情。不近人情怎么能行呢？这是现阶段的中国，你总不能在真空中生活吧？即使是你在真空中，可你的家人，你的同事，你的上级与下级，他们却生活在现实中。你可以不近人情，他们要近的。这种矛盾将是必然的冲突，必然的冲突将会冲击刘铁军的仕途。除非刘铁军是个完人，否则，他身上的缺点和毛病就会成为同事，上级和下级攻击的弱点，甚至被无限止地放大。其结果是什么呢？无非是刘铁军的倒台和离开川江。这是江鸿均的观察结果，也是他的结论。因此，他曾经安慰黎元昊：“沉住气，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现在还是川中区的人大代表。要想抓你，得人大常委讨论。你现在是亿万富翁，大不了，你花上一半的钱，让刘铁军调一调，什么事不都办了？”
黎元昊深深受教，同时，他也向他传达了林凡的意思。
江鸿均自信地笑了，毕竟他才是坐地虎，就说这川江市受过他恩惠的有多少？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得牵动多少人？因此，他脸上没有笑容是因为他的心中的自信。这自信的内容就是他比刘铁军强，强在他是川江人。
“刘局，你说的事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呢？”江鸿均毫无表情地说。
原来，他是兴师问罪。刘铁军抬起头来，客气地递给他一颗烟：“请坐！”
江鸿均昂首坐在他的对面，他等待刘铁军的解释。毕竟他是二把手，他觉得师出有名。
今天，刘铁军召开了党委扩大会，扩大到了所有的处、所、队长级。他在会上宣布了两件事，一是成立打黑办公室，指挥全局干警参入打黑行动。二是即日起在全市范围展开代号为“风云一号”的打黑专项斗争。
他说道：“我市地处川东，多少年来有袍哥习俗在民间传承。这种习俗和风气如果利用在劳动中，大家互相协作，相互帮助，本来是无可厚非。可是，注入民间被一些无所事事，梦想不劳而获的流氓、地痞所用，它就产生了非常坏的结果。他们组织社团，采取暴力和非法手段，巧取豪夺，疯狂的敛聚社会财富。并且利用这些财富贿赂和拉拢政府工作人员来给他们当保护伞，当他们撑起这把保护伞的时候，他们的能量成倍的增加。他们的存在不但影响了正常的社会秩序，而且威胁了共和国的政权。垄断市场，行贿官员，甚至是草菅人命。他们的存在是对我们人民公安的侮辱，是对法律的亵渎。
我们有些公安民警也与这些黑社会分子拉拉扯扯，称兄道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就不明白了，那酒就那么好喝？那钱就那么好花？当你给他们撑起这把保护伞的时候，你们对人民已经犯罪了。
从现在起，我们局的中心任务就是扫清川江市的黑恶势力，打掉有黑社会性质的流氓团伙。我听说还有什么长刀帮？真是了得！这是社会主义的中国，决不是意大利西西里群岛。
下面就有范荣同志宣读风云一号行动方案。”
听明白了，江鸿均听明白了，刘铁军搞得这个扫黑方案仅仅是一号，那么肯定有二号、三号。
因此，会议散罢，他打上门来。其目的，当然是以攻为守，看看刘铁军话中所指究竟何人？
“啊，正常工作，我想就是不和你商量你也会同意。”刘铁军根本不为所动，简单回答。
江鸿均感觉真是遇上了一块铁，他无奈地说：“当然同意，工作吗！我支持你。”
“对呀！还有什么说的？老江，既然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就要同舟共济。将党和人民交给我们的警权用好，保护好一方百姓，这是我们的责任哪！至于你我个人来讲，谁说的算不算的无所谓。你要是拿出一个于大家都有益的方案，我也赞成。”刘铁军说道。
江鸿均没想到刘铁军转了一个弯，话说的委婉又有力。即回答了他的问题，又做了很好的解释。他也转了一个弯说道：“头几天，市政府副秘书长林凡有一个讲话，你听过吗？”
“我看了市政府整理的简报。”刘铁军点头说。
“林凡说的很有高度啊！他是一个经济学家，从经济的发展来看问题，观点独到，我们要多加学习。”江鸿均弹了一下烟灰。
“对于他的说法，你是这么看的？”刘铁军反问道。
“是啊！领导就有领导的高度。他一再强调的对于民营企业家要慎用逮捕、拘留等强制措施是经验的总结，对我们公安干警来讲尤其重要。我们应该认真学习，深刻领会。一些民营企业家是当前经济的骨干，我们不仅是要慎用强制措施。对他们的调查，也要谨慎，不要影响了他们的经济活动，进而影响我市的经济发展。”江鸿均喷了一口蓝烟，话说得有理有节。
刘铁军看他一眼，想了一下说：“市领导说话，当然有他的道理。我们做下级的应该领会，但我们当警察的主要还是以法律为依据，依法办事。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绝对不能搞因人而异。”
听刘铁军如此说，江鸿均又一次转移话题：“川江市高人太多，你真不知那个山出猴子。一不小心，你没收拾了他，反而你被他收拾了。我们混到今天都不容易，还能干多久呢？我们的年龄都不小了，稳稳当当退了休是上上之策。到了那一天，我们都是正厅级待遇。何必去得罪那么多人呢？没有必要。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啊！千古名言哪、铁军！”
江鸿均这次说得是入情入理，说到动情处，语言非常温和。
“大哥！”突然，刘铁军改了称呼。这让江鸿均心中一动，他的目光盯向了刘铁军，心中滚过一丝惊喜。
“从年龄上你是我大哥，从工作上我们是同事，我应该感谢你的提醒。但是，我们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我们就不能不对这个职业负责。现在，很多人已经没有职业道德的理念了。当医生的不想治病救人，光想如何去赚钱。当教师的，在家里办起实习班，课外收费。你说，如此风气如何得了。我们当警察的如果光想去交朋友，光想什么经济效益，那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还是警察吗？如果，我们的社会都不去想自己的职业责任，都去追求所谓的经济效益，我们的社会还有前途吗？我不是说好听的，你我都是执政党党员，如果这个社会没有前途，你我怎么能有前途？”刘铁军心平气和语重心长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一时间，江鸿均感到喉咙深处发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突然，有人敲门，刘铁军说：“请进！”
门一开，竟然是进来一个妇女，身材矮小的妇女。只见她一身重孝，“卟嗵”一声跪在地板上。
江鸿均大怒，他喝道：“怎么搞的？这样的人怎么放进来？门卫！”
刘铁军止住江鸿均说：“我通知的门卫，有上访的尽管让他进来。这件事，我来接待，老江你去忙你的。”
刘铁军这么说，江鸿均只好离开，回到他的办公室。
进得门来的当然是张晓霞，这个矮小而坚韧的妇女在瓦砾堆里生生挖出了自己的老爸。那一声哭嚎撕心裂肺，那是她亲生的父亲哪！张伯一生老实本份，趴在工厂的车间里从没有非份之想。老了老了，想凭借这个破房子多弄点钱，也是为了他和老伴的后半生。可惜，竟然是死于非命。张晓霞的心中是深深的自责，何必呢？不就是钱吗？多了多花，少了少花，艰苦一点不也过来了吗？住200平的别墅不也是睡觉吗？吃名门，一万元的大餐，自己家做一锅米饭也不都是饱吗？怪就怪自己嫁了一个不争气的丈夫，无所事事，一分钱不往家里拿，弄得张晓霞一个女人白天黑夜的跑。出租车里经常遇到不三不四的人，张晓霞都得忍，毕竟是顾客。可是，这钱挣的少，二老看着心痛，不想让子女们有太多的负担。因此，他们也想一劳永逸，用这幢破房子换个养老的钱。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张晓霞跪地不起，面对苍天、心痛欲裂。
事过之后，没有人理她。黎元昊的公司无声无息，代勇又不知哪儿去了。唯一的弟弟张晓峰，守在老爸的灵前还得照顾半昏的老妈。一时间，真是捉襟见肘，非常地尴尬。
还是好心人多，有人给她出主意：“你去上访，到公安局去上访。据说新来的公安局长刘铁军是个铁面无私的人，过去就因为打黑立过功。像黎元昊这样的流氓大亨，没有刘铁军这样的警察是没治。你看这多少天了，万里公司连个人都不来。”真有气不愤的，人堆里就有人说。
张晓霞也是一怒之下，穿着一身的孝衣就来到公安局。还好，门卫没有拦她，反而向她指点了局长室的路。
江鸿均一走，刘铁军上前亲自拉起张晓霞。然后，他将她拉到皮椅上，给她倒了一杯水。轻声说：“我是刘铁军，这里的公安局长，你有什么事你就和我说。能办的我决不推辞！”
张晓霞听声抬头，刘铁军冷峻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此刻，眼镜后面的眼睛里全是柔情。张晓霞突然心头涌起一种感觉，什么话都可以说，她对眼前的陌生人竟产生了强烈的信任感。
38
天门派出所是川江市公安局的一个窗口，每天都有无数的来访者。可是，今天接待的来访者让韩书南非常地不愉快。公安内部有话，政治处找你你是好事临门，因为要提拔了吗。可是，纪检找你你就要倒霉。为什么？因为你被立案调查了，那感觉不是倒霉是什么？
今天，来访者就是纪检组长范荣，她要找的就是韩书南。
范荣虽然是个女人，可她一点女人味都没有。齐耳短发，脸孔漆黑，一套警服穿的比谁都整齐，灰色的领带都是一丝不苟。
“韩所长，我们找你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到东平湖，东平小超市去的情况。为什么去了那里？去了都干了什么？”范荣的态度像是韩书南对待嫌疑人，可是，她就是这么一个态度，韩书南也真是没有办法。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代勇向秦忠卿竹筒倒豆子，所有的事都讲了。其中，就有秦忠卿去超市的那天晚上，韩书南紧随其后的事。这件事，于克作为打黑办公室获得的情报，报给了主任，局长刘铁军。
刘铁军没有犹豫，于克一走他就叫来了范荣：“范检，有个情况。东平湖小超市的强拆案件，我们有个派出所长曾经出现在现场，你去查一下。看看我们的所长怎么到了那里？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可是这些话问到韩书南名下，他懵了。那天晚上，他是酒一多，一冲动就走进了小超市。看到代勇不像个好人，他也没想那么多，信口开河给代勇训了一顿。某种意义上也是想讨好黎元昊，对黎元昊的帮忙表示一下谢意。哪里想到会有如此麻烦？
其实，那天晚上说了什么他也忘了。不过，他的本意他是知道的，他是想咋唬一下代勇。这件事，偷着说可以，放到桌面上那可是大忌。尤其是面对纪检组长，这件事可是严重违纪。
他偷眼看了一下范荣，范荣的脸上一点笑容没有，身边的纪检员掏出了笔录要记录。啊！这是纪检部门严肃的调查。身为派出所长的韩书南完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抵触情绪，他轻声问道：“范检，什么意思？那些事过去那么长时间早都忘了。”
范荣真像一个铁脸的包公，她严肃地说：“你忘了，有人可没忘。你忘了要人家三天搬出了？你要是实在记不起来，那只能以证人的证词为准了？”
范荣到底是检察官出身，询问的方法是拿捏的炉火纯青。这一句话可是让韩书南为难了，这是纪检调查，组织掌握的事。这和法律不同，没有什么证据一样可以叫你停职反省。况且，那个什么代勇肯定是向局里说了什么，否则，范荣也不会这么说。他身上有点出汗，虽然那件事问题不大，无非是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可是，追究起来事就麻烦。从这里再到要求黎元昊给增加岳父的房价，再到张晓霞的被伤害案，他可就惨了。
韩书南只好以退为进，他说：“那是我的错，我从哪儿走，发现有一幢危楼。我是害怕出了事故，进去要求他快点搬。没别的意思，我也是出于警察的责任。”
韩书南避重就轻，面对范荣的询问他巧妙地侧身闪过。
“你不知道吗？身为警察，喝的酒气熏天。离开你的管辖区域，擅自处理不属于警察的业务。属于违纪吗？”
“是，是我的错，我要深刻检查。”韩书南见风使舵，态度马上变得非常诚恳，这让范荣很感动。
事情汇报给刘铁军，刘铁军让范荣说话，范荣说：“这件事情韩所长认识到错了，他准备向局里作检查。一个所长，酒后失德。他要是能认真检查，我们讨论适当给他一个处分，教育一下全局干警，坏事变好事也就算了。”
刘铁军摇摇头说：“事情恐怕不那么简单，你想，他为什么到哪儿去？他是和谁喝的酒？而且，据上访者说，有一起案件归韩书南处理。这案件牵扯到开发商黎元昊，与黎元昊的妻子息彩萍有关。那样吧！就从那起案件查起。”
刘铁军作了决定，范荣当然执行。她这人执行领导决定从来是认真的，她调出了存档的张晓霞被伤害案。案件立刻让这位曾经当过检察官的女人找到了破绽，她这次没有声张，而是驱车来到了“大双喜”。
范荣是个工作起来不知道休息的人，尤其是这件事她发现刘铁军不太满意。一种强烈的自尊心冲击着她，她不相信办了那么多案件，这一起案件还查不明白。于是，她在晚间时分来到“大双喜”。由于是下班时间，她换了便装带着一个纪检员进入了灯火辉煌的“大双喜”。
一楼，人声嘈杂。多是半大的中学生，大学生在哪儿玩游戏，电动车。他们边喊、边拍、边叫，非常地热闹。范荣没理他们，她和纪检员上了二楼。二楼灯火黯淡，空间里飘动着迷人的乐曲。那乐曲软软地，让人昏昏欲睡。几个小姐穿得少的不能再少，手中举起托盘优雅地在酒客中来回行走。其中一个好像是领班，身着职业裙装，胸前还别着一个铜牌。她上前弯腰问道：“几位？”
范荣发现，她把自己当成喝酒的了。她笑笑摇手说：“对不起，我们不是来喝酒的！我们要找你们经理有点事。”
领班上下打量一下两个人，可能是发现她们没有什么特点，于是，礼貌地说：“经理室在三楼，你们上去看一下，如果不在就有可能出去了。”
范荣道了一声谢，就领着纪检员上了三楼。息彩萍的经理室在三楼的紧里边，上面有一个加工精美的铜牌，上写“经理室”。这让任何人都会知道经理的所在，范荣更不例外。她上前敲敲门，里面没有声响。她再敲，还是没有反映。拽一下门，里面上锁。范荣失望了，她想起领班的话：可能是出去了。抓紧时间来了一趟，竟然没找到人？范荣是心有不甘。
沿着走廊转过，所有的门全是上锁，三楼仿佛是这座娱乐城的真空地带。到了楼梯处，上面传来有人喊：“大、大”，也有人喊：“小、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