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说“富春居”一般,是因为它的普通。普通的门脸,普通的大厅,普通的餐桌,普通的顾客。而秦忠卿也打扮成一个普通人,穿着休闲装,蹬着休闲鞋,手中拎着一个普通的手兜踏进了“富春居”的餐饮大厅。餐饮大厅里人满为患,他的身后是赵明,服务员躬身问道:“几位?”
秦忠卿一点头说道:“就我们两,找一个靠窗的座。”
这是因为,靠窗子视线良好,同时可以观察大厅和外面的街道。服务员领着他们两个人找了一个靠窗的四人座,两个人对面坐好。
秦忠卿记住了,接货的人身穿一件红色T恤。秦忠卿放眼在大厅的食客中扫去,虽然大厅里有几根柱子,可这挡不住秦忠卿的视线。刹那间,这个大厅里身穿红色T恤的三个人全部进入了他的眼帘。这三个人中,有两个中年人,一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引起了秦忠卿的注意。他一只手放在桌子的下面,一双眼睛盯着门口。
秦忠卿看了一下手表,还有十分钟就到了午时。那个青年放在桌子下面的手上拿的什么呢?是华西都市报吗?
秦忠卿不能总用眼睛去看着一个人,他转过身来向赵明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相对而坐,大厅里的人全在四只眼睛的视角内。
服务员点菜、上菜,两个人倒了一瓶啤酒慢慢地饮着。可他们几乎是全神贯注,精力全在三个身穿红色T恤的人的身上。时间不紧不慢地走着,墙上那个电子钟一步一步地在挪。
天气已经热了,许多人穿起了T恤,秦忠卿身上还是一个茄克衫。他将茄克衫脱下放到椅子上,里面现出一个圆领衫,胳膊上是起伏的肌肉群。
外面的天气渐热,秦忠卿的心里却升腾着火焰。这是一起事故,一起由于失职而发生的事故。对于刑警而言,就如医生由于疏忽而致病人死亡一样,是严重的事故。虽然于克向局长声明了自己的责任,但是秦忠卿仍然陷于强烈的自责中。从刘铁军冷冷的脸色看,这件事情一定会严肃处理的。新任局长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他的严格已经让全局干警充分领略。
当然,秦忠卿不是怕处分,这项处分是必然的。即使领导不追究他也要申请的,他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在他的头上。这是耻辱,特警出身的秦忠卿在心中这样认为。他必须要亲手洗刷这个耻辱,因此,他在等待,等待午时的到来,等待那张作为标志的华西都市报的出现。
果然,赵明的眼睛出现了亮光,秦忠卿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眼角的余光扫向了那个年轻人。他发现,那个年轻人的手拿上了桌面,人竟然站了起来。可惜,他的手上不是一卷报纸,竟然是一束花,鲜红的玫瑰花。再看门口,出现了一个婷婷玉立的女孩。同时,电子钟敲响了午时的钟声。
差一点背过气去,秦忠卿拳头握起在餐桌上一转,无奈地又放了回去。
时间仍然在无情的流,可是这个时候,秦忠卿和赵明最大的愿望是拽住那个不停前行的时针。可惜,它和刚才一样,不紧不慢却不停止。
时间是越走越远,两个也是越来越失望。很明显,除了那个年轻人在等人之外,两个中年人都是有伴侣的。吃完喝完,他们和这座餐厅拜拜,一点戏都没有。
终于,餐厅里的午餐曲终人散,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赵明低声向秦忠卿说:“秦队,看来事情不对,我们撤吧!”
秦忠卿摇摇头,神情落寞地说道:“别叫我什么秦队了,这件事,局里肯定要免我。咱们撤!”
赵明站起来,探身抓起秦忠卿放在椅子上的茄克衫给秦忠卿披上,安慰他说:“秦队,在我的眼中,你永远是我们重案最好的队长。”
赵明的话让秦忠卿心头一热,他拍拍赵明的手二人走出了“富春居”。
回到天门派出所,于克正在所里。看到秦忠卿和赵明垂头丧气的样子,于克也没多问。在他的心目中,这次行动成功的可能性本来就微乎其微。秦中路已经跑了,消息肯定泄露,无非是一种可有可没有的补救措施而已。
他招招手让秦忠卿走过,然后,他递过一支烟说道:“刘局刚才打电话过来,让我们再仔细分析一下秦中路。采取一切可以采取的手段,还是以抓捕秦中路为主。”
秦忠卿说:“刘局没说对我的处理意见?”
“处理你急什么?那得局党委研究,刘局一个人能说的算吗?咱们还是多想一想怎么抓捕这个秦中路吧!我有一个感觉,他不是广西人,他应该就是本地人。”
秦忠卿听到此,精神一振,好像是突然找到了感觉:“对,我也是这样想的,他的打扮好像在哪儿见过,他的语言也是本地口音。”
仿佛一句话提醒梦中人,秦忠卿原本的思维被调动起来。对呀!秦中路的打扮和他使用的“特情”也就是线人何其相似?
秦忠卿的线人是谁呢?他本名叫肖天宝,外号人称“小豹子”。
他在太阳城看场子,由于一场械斗引起了伤害,案子到了秦忠卿的手中。“小豹子”出身武警,这让秦忠卿有些同情,并且案件的主要责任不在肖天宝。秦忠卿请示上级给他“留根使用”,成为他的专用线人。
后来,“小豹子”真就给他提供了几条线索破了几起案件。两个人的感情就超越了警察与线人的感情,他们也就哥们相称。肖天宝管秦忠卿叫大哥,秦忠卿管他叫天宝。“小豹子”也多次表示,以后要正经做人,这让秦忠卿心理更加喜欢他。
这时,是于克的提醒,他再一次想起了“小豹子”。对呀!肖天宝既然知道秦中路贩毒,知道他准确进入川江市的时间。现在,他就应该知道秦中路的下落。想到这里,秦忠卿抓起电话就要打电话。于克看他一眼说道:“是不是要给你的线人打电话?”
秦忠卿点点头。
“这样的事怎么能电话中说,你还是去找一找,亲自找一找,当面谈一谈。”于克手指挟着香烟,向他提议。
秦忠卿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莽撞,这样的事,的确是应该当面谈的。
他告别于克,单枪匹马上了桑塔那-3000。这样的事,按照规定和要求也是单独会见,因此,他就没带赵明自己一个人开车上路了。
来到太阳城,已经是下午的3点多。想了一想,秦忠卿还是找了一个稍远的地方将车停了下来。这台车虽然不是警用牌照,可也是专段牌照,这在很多人的眼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开这样的车,做这样的事还是不合适的。锁上车门,秦忠卿步行走了两条街找到了距太阳城还有二百米的一个羊汤馆。坐下后,他要起了肖天宝的手机。可是,电话里的声音是不在服务区。怪了,现在的信号还有不在服务区的?接到这个信号的另一种解释就是手机突然断电,那为什么会突然断电呢?
数次电话打不通后,秦忠卿想来想去就剩了一个办法:走进太阳城去寻肖天宝的下落。
太阳城,真就如太阳一样金碧辉煌。它的琉璃瓦是金色的,它的瓷砖是金色的,它雨搭上面焊接成放射状的广告底牌是金色的,而太阳城三个大字,真是灿若金黄。映着下午3、4点钟的太阳,它通体金色,只有湖蓝色的玻璃像哲人的深沉的目光在沉思默想。
太阳城的面前是一块巨大的停车场,在城市里生存,这停车场是越来越重要。尤其是一个集休闲、娱乐、餐饮于一身的太阳城,如果没有这块巨大的停车场,也许,它的生意决不会有今日之兴隆。
可再兴隆的生意也会有清淡的时刻,就如一场观众爆满的足球赛事,也会有中场休息的时刻。秦忠卿出现在太阳城的时刻,就是它中场休息的时刻。
偌大的停车场停着十几台车,阳光下闪着懒洋洋的光泽。估计这是在这里洗桑那的顾客,当然,这里也有保龄球和茶座。由于这个时间,人们更多的在忙活事情,顾客怎么说也是要少很多。
然而,对于太阳城的工作人员和服务人员来讲,这段时间就是他们的黄金时段。他们可以相对地松散一个疲劳的筋骨,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
秦忠卿挑选这个时段来找肖天宝应该是最正确的选择。
秦忠卿一只手拿着手机,低着头穿过巨大而闲散的停车场,一只脚踏上了太阳城高耸的大理石台阶。突然,后面有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上。
秦忠卿反映迅捷,他身体一缩向后一退,整个身体已经飘出了一个台阶。这样,他就可以从容地回身面对来者。
再看拍他一掌的来者,竟然也是黑色香云纱,黑色跑裤,敞开的前衣领处漏出一把刺青的长刀。
刹那间,秦忠卿突然意识到,这柄长刀的意义。这不是一般的刺青,它是一种标志。从秦中路到无名尸体,再到眼前这位来者。同时,他也想到,肖天宝的胸前似乎也有这么一把长刀。
“大哥,可以借一步说话吗?”胸插长刀的来者没有恶意,他恭敬地喊道。
14
代勇有特征,他的前额格外的大。这让秦忠卿想起一句老百姓的话:下雨不用戴草帽。那意思是这突出的前额足以挡风避雨,当然这有些夸张。不过,这让秦忠卿想起秦中路的广西身份。他的印象中,越南人这样的额头多一些,而广西也有部分人有这样特别的额头。可面前的这个代勇,似乎不是越南人也不是什么广西人。他的上唇不短,脸色也较白。
从身后拍他一掌的就是代勇,这个代勇到了医院扎了一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一个是他根本无奈黎元昊,再者也是心头有气。当初,老丈人就没给他好脸。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他觉得也是老丈人太不懂人情世故,进而也是夫妻多年不合,他装装样子离开了张晓霞就再也没有过去。
代勇对那个家没有什么感情,他就对自己有感情。可是,他为什么要招惹秦忠卿呢?
秦忠卿打量着代勇,代勇却轻松地说道:“秦哥,你不用这么看我,我认识你。肖天宝是我的哥们,我知道他也是你的哥们。”
原来如此,他们坐进了秦忠卿平常和“小豹子”会面的羊肉馆。既然是这样,秦忠卿招手叫来服务员:“来一个羊排,一个三样,一斤白酒。”
代勇如此介绍,秦忠卿明白了,这正中他的下怀。不一会,酒菜齐备。小酒馆不大,菜做得好,上得快。但是,秦忠卿没动,他不动代勇也不好意思动。看着酒菜,代勇说道:“秦哥,破费了。”
“你既然是肖天宝的哥们,我这顿酒就不会白请,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秦忠卿发话。
代勇忙不迭地给秦忠卿倒上一杯,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然后,他也不等秦忠卿说话,端起杯来向秦忠卿一举说:“谢谢,秦哥!”
秦忠卿没动,看着代勇挟起一块羊排大乎乎地放到了嘴里。秦忠卿又说话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找我呢?”
“我叫代勇,找秦哥是肯定有事,而且是大事。”说到这儿,代勇停了一下,小小地卖了一个关子。然后,他眼睛看着秦忠卿等待他的反映。
秦忠卿抽着一颗烟,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代勇。他发现代勇除了额头较大之外,再也没有什么特征。目光茫然,发梢变黄,脸色青紫,这一切都在告诉秦忠卿对方是个吸毒者。看他端起酒杯,稍稍地摇晃。
秦忠卿说道:“代勇,名字不错,从此后我们就是朋友。你有话就说,哥哥不喜欢吞吞吐吐。”
“好、痛快!”代勇竖起拇指,接着说:“兄弟会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但是,兄弟也有点难题。一个是手头有些紧,一个是家中有件事需要哥哥帮忙。”
代勇也想通了,张晓霞毕竟是他的老婆。他也是一个打手,老婆被打也是挺丢面子的事。从哪个角度他也是应该先帮帮自己家。
秦忠卿冷冷地打量代勇半天,这让代勇的心中有些慌,他急忙解释道:“哥哥,你要是没有钱就算兄弟我没说。只要你帮我给老婆审冤,我肯定交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
秦忠卿从衣袋里慢慢拽出一个钱夹,从中抽出几张说道:“没什么,你既然是天宝的哥们,花大哥的钱你也花的着。这几张不算什么,事情有了眉目,哥哥还有。”
代勇急忙接过,他站起来,附耳向秦忠卿说了几句什么。秦忠卿眼睛里漏出喜色,他非常高兴地点了点头。
代勇说完话,回到了凳子上。
秦忠卿又问道:“你没看到肖天宝?”
代勇一脸的阴暗,他摇摇头:“不知道!”
“服务员!”秦忠卿一声大喝吓了代勇一跳,他正不知是为什么,秦忠卿又说道:“算账!”
秦忠卿付完账和代勇说道:“代勇,账已经算完了。你慢慢地喝慢慢地吃,哥哥不能陪你,我先走一步了。”
代勇双一摆说道:“慢,我还有一件事要麻烦秦哥。”
秦忠卿只好坐稳听他讲述了张彩霞挨打的事,然后代勇说道:“没有办法,这件事我就麻烦秦哥了,怎么也得给老婆要点药费什么的。要不然,老婆岂不是白挨打了吗?我们哥们也太没面子。”
秦忠卿答道:“放心,我给你问一下韩所长,有什么事打我的电话。”
秦忠卿给他留下了电话号码,他知道,代勇这类人,他找你行,你要是找他恐怕要费劲,他们的电话一般是不开的。因为,不是要账的就是找麻烦的,他们轻易不敢接什么电话。
秦忠卿开出他的桑塔那兴高采烈地回到了派出所,于克一看他高兴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有了线索。
于克为什么选准了他来领导重案,除了看中秦忠卿凛冽的拳脚功夫之外就是他拼命的工作热情。秦忠卿行伍出身,性格豪爽,非常地容易接近。几年来,刑侦的课目他搞得滚瓜烂熟,在整个刑警总队没有出其右者。就说掌握这线人,按照要求是每个刑警都要建立的灰色特情。可是,建立的不少,有成效的很少。唯独秦忠卿使用特情破案还是真有成绩,他的性格和能力帮助了他。
果然,秦忠卿的汇报让于克也十分的兴奋。他知道,秦中路逃走,这是一次严重的事故。凭刘铁军的严厉,这件事绝对不会善罢干休,秦忠卿背个处分事小。弄得不好,他的重案支队长也得免去。可这个重案是于克的一条胳膊,一旦失去,于克心中也是枉然若失。
秦忠卿得来的情报,让于克为无名尸体案而产生的焦急心情有些缓解。如果能抓回秦中路,借此侦破一起贩毒大案也是不错。刑事侦察,案件来得突然,可要是侦破起来颇费时日。于克的心目中已经把这个无名尸体案例为持久战的范畴,此刻,他和秦忠卿密商好久,尽量地考虑好每一个细节。
公安局的卫生间距离地面有十公尺,秦中路一跃而出,地面上没有太大的痕迹。可见他是轻松逃跑,这说明秦中路很有些功夫。重新抓捕,他已经变成了受惊的老虎,刑警也不能不慎重。为此,于克调齐了重案的所有人马,并将行动的时间定在了凌晨。因为,凌晨是所有人最疏于防范的时间。
刑警们睡在自己的办公室,凌晨时分,于克喊醒了所有的人。这一群人合衣而卧,一声吆喝全部起床。到卫生间里洗了一把冷水脸,大家全部精神抖擞。检查武器,清理弹药,一番准备。秦忠卿带上了一个特殊的武器,一个一头带有猫爪的绳索。他把它当成腰带,缠了数圈捆在自己的腰间。
然后,他们分乘两辆车,驶出了公安大院。街道上空旷无人,大概,他们是这座城市里起得最早的一群。
川江是个多雾的城市,从川流不息的江面上涌起的大雾弥漫于街道和楼群。这使得每一幢楼房,每一扇窗户都充满了神秘。谁能知道这每一扇窗户里面的故事呢?谁又能知道这钢骨水泥的后面隐藏着什么呢?
他们穿过涌动的雾团,穿过每一扇充满神秘的窗户。也许,那里面人们还在甜美的梦乡之中。他们的桑塔那和尼桑大吉普停在了泰海花园,刑警们跳下车来。
代勇给秦忠卿提供的情报就是这里,一个新建成的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