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子珊
武汉市第三中学/高二
/一、混沌之初，初识奇才
“你骨骼精奇，自携大侠之风，必定是个练武奇才。”满脸沟壑的老人抚摩着金光熠熠的拖地长须，万分做作地扯出欣慰的微笑。少年蹙眉躬身：“还请师父赐教。”
电视荧幕下，我穿着橙黄灿烂的花裙子，露出短短的三角裤，使劲高仰着脑袋，恨不能把眼珠子贴到不断闪动的屏幕上去。手里紧紧攥着的冰糕缓慢地滴下黏黏的冰水，浸湿我橙黄灿烂的裙子。彼时的我一定一脸蠢相。
于是乎，在小学的冗长暑假，“奇才”这个词伴随着滚动播出的武侠片，无可抗拒地冲进我的脑海。“今生今世如能遇上个奇才，也不枉我来这世上走一遭！”我身披床单，神情坚毅，跟着大侠同喜同悲，满脸陶醉。
时光好像一个满身肌肉的大力士，瞬间就把我小小细细的胳膊腿拔长了。环顾四周，已是高一的教室。
/二、两颗蚕豆和半小时脱口秀
进校第一天，我细细地打量着自己被军训的烈日晒成斑马样的皮肤，绞尽脑汁冥想着各种方子。酸奶？薄荷？晒伤膏？……摆着快要塌到嘴角的八字眉，趴在陌生的课桌上纠结得要死要活。
教室门口身影一闪。你举着陈旧的硕大茶杯，真的只能用“举”来形容，因为你直直地向前伸出手臂，与地面保持绝对的平行，然后以这种极其滑稽的姿势迎接着六十个人讶异的目光，泰然自若地跨上讲台。我不自觉挺直脊梁，脑海里关于酸奶和薄荷的纠结烟消云散。
你的发型介于刺猬和板寸之间，看上去毛茸茸的，像春天树上掉下来的毛栗子。身上套件褪色发皱的橙黄大短袖衫，远看就像个干瘪的老橘子。说你干瘪，因为看似四十的你还没有隆起的啤酒肚。
“我的名字——”你转身把大名涂鸦般画在黑板上，然后一个漂亮的转身。六十对目光仿佛雪亮的探照灯，啪地一下投射到黑板中央两个大大的扁圆上。教室后排的我，清晰地看见六十个巨大的问号礼花一般齐刷刷升腾起来，爆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你嘴角翘起洋洋自得的弧线，一脸自恋到欠扁的表情。又潇洒地转身，在两个扁圆旁边一笔一画地写下“吴—爱—国”。然后笑眯眯一指：“我的个性签名！”
原来是“吴”上面的“口”和“国”外面的“口”。画得巨大，其他笔画却一笔带过。讲台下顿时笑声一片，热辣辣地塞满整个教室。
你开始自来熟地讲以前的故事——你去年批改我们一位师姐的卷子时觉得实在是太完美了，一激动就签上了你的艺术签名，后来她鼓起勇气问你：“为什么要在我的卷子上画两颗蚕豆？”
又是一阵爆笑，我也随着人潮的涌动伏在桌上笑得岔了气。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你口沫横飞地开始一场豪情万丈的脱口秀。
“听我的话，跟我走！数学高分握住你的手。”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千万可别坑爹啊！”
“我自认为长相中等，之所以说中等是因为走在大街上没人回头，证明我没有太帅或者太丑以至于回头率超常。”
“今后上课不准埋着脑壳，不然我会很伤心，以为你觉得我丑到无法直视。”
“我智商过低，所幸情商超常。”
“天下数学一共两个门派！一个是吴派，一个是非吴派。”
“你们可以叫我恩师，也可以叫我老吴。”
“上我的课不准看教材，那样我会视为你在侮辱我的职业。”
……
半小时过得很快，恍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间，时间被无数次炸响的欢笑分割成零零散散的碎片。
我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整个的三观都在这半小时的笑肌抽搐中轰然坍塌，只剩下一脸的茫然无措和瞠目结舌。
模糊时光里那些武侠片段突然像电影镜头一样在意识里迅速地闪回，飞速旋转的记忆光团裹挟着“嘿，哈！”的打斗声，像飞镖一般轻盈地盘旋。虚虚幻幻之间“奇才”这个词像是冲破时空，猛地扎向我的脑海。
“真是个奇才呐，今生遇到的第一位奇才老师！”我眼冒金星。
“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弟子了！”你的开学演讲在这句牛气冲天的结语和六十个人雷霆万钧的掌声中，气势宏伟地落下帷幕。
就这样，整整一天的各科老师自我介绍下来，我只记住了你的名字。
/三、爱国艺术博大精深
被授予神圣黑板报工作的我，在开学第一个星期就马不停蹄。
“菲菲，这期主题就叫学习秘诀吧？官方一点，比较对班主任的胃口。”我坐在高高的桌子上双腿一荡一荡。“行吧。”雨菲望着黑板，“那就分两个板块？数学和理化？毕竟咱是理科实验班呐。其他的随便糊弄一下呗。”
“菲菲！我写数学那块……”突然心血来潮的我，一秒钟内换上一副真诚无辜的小鹿表情。
“服了你，行。”
电光火石间，脑海里闪现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伴随着那句“师父就是师父，以后所有人不准直呼我的名字”。
次日清晨。大家都在思考例二。
我埋着头，余光却萦绕在讲台上橙黄色的身影上。好像发现了什么，毛茸茸的脑袋晃动一下，急匆匆走下讲台，脚步声正好在我埋着的脑袋前面停下。“数学秘笈：爱国艺术，博大精深！上课不听，自取灭亡……”你朗朗地读完了一整段，全班的脑袋都已经高高扬起，五十九对目光聚在后黑板上，除了我。
“谁写的？”犹如一声晴天霹雳。我硬着头皮软软地举起手。
“爱国艺术，博大精深……啧啧，文笔不俗，精炼！”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恼羞成怒，却是那样熟悉的洋洋得意和不可一世的自恋。我不可置信地抬起眼角，耍我还是？……
“才女啊！我要奖你一个精美的练习本，另附蚕豆两颗！”
开玩笑吧……然而爱国两颊的酒窝和透明镜片后面笑成细缝的眼睛，却清晰地映进我的瞳孔。
“大家继续看例二。”你临走时仍乐不可支。
顿时千蜂飞舞，嗡嗡作响。巨大的喜悦不请自来。一心想着戏耍一下爱国的我，就这样被他宇宙无敌的自恋逆袭了，自己居然还沾沾自喜屁颠屁颠的。
“真乃奇才呐。”我眼冒金星。
于是开学第一周，我收到了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两颗蚕豆。
/四、举着文科的牌子读理科
还得追溯一下初中的我。
十四五岁的时候，气焰正旺的我无可抑制地抵触“数学”这门横扫千军的学科，又总是凭着文科的优势恍恍惚惚挤进前十。一直以来对于这件光芒万丈的事都无比心虚，心情不亚于卖假药的江湖郎中被冠以“赤脚半仙”的名号。
又是一节注定要出丑的数学课，凶神恶煞鼻孔朝天的老师当着全班的面，用硕大的黄色三角尺指着罚站的我：“以后到了高三，你就举个牌子，写上：我读文科！以正视听。”
直挺挺站在教室中央的我，定定地盯着老师的鼻孔。四周矮了半截的同窗或幸灾乐祸，或胆战心惊，亦或满脸同情，都眼睑朝下一动不动趴在课桌上用眼角不住偷瞟我的表情。我盯着老师翕动的鼻孔，一字一句大义凛然地说：“我以后读理科！”
看着老师突然挑起的眉毛，热血傻帽的我只觉得自己像个悲壮的勇士，并且第一次心情愉快地发现教室上方的空气是如此清新怡人。
/五、永远的老大
作为省重点中学，又作为省重点中学里的理科实验班，“周考”这种丧尽天良的玩意的产生就一点都不难推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