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义文和王渊虽然一起长大,但在共同成长的少年时代,五岁的年龄落差使得两人没有太多共同语言,加之吴义文和王尚武的血缘关系要远一些,所以在这个大家庭的晚辈里,他并没有受到多少的重视。这也成为多年来两个年轻人之间相处的壁垒。
然而世事多变,自从家变以来,家族内部也发生了一些为妙的变化,之前依靠家业兴旺,很多远房亲戚前来投奔,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大家能因此受到福泽,则然安乐其中。
如今家业凋零,加之王尚武的身体每况愈下,昔日那个貌似枝繁叶茂的大家族顷刻间分崩离析,亲戚们四散而去,即便是留下的,也有人是持观望态度,如果明年银行真的收走了酒店,估计这些人也会拂袖而去。如今依然为外公忧心的人,除了王渊母子和外婆,估计就剩下表舅吴琦了。
做为表舅的儿子,这个留学海外的表哥在这个节骨眼回来帮忙,无疑是雪中送炭。
王渊微笑着走到吴义文面前
:“文哥,你找我有事?”
:“嗯,想找你聊聊,可以吗?”
:“没问题,文哥留学这几年一定见识不少,我正想听你摆一下。”
王渊家在一个别墅区里,小区正中有一片面积不大的竹林,林中有凉亭,若是盛夏时节,还颇有一番景致,只是现在是冬天,只有满地落叶,显得有些破败,王渊和吴义文来到凉亭里坐下,后者从兜里掏出香烟,给自己点了一支,深深吸了一口。
:“给我也来一支吧。”王渊平淡道。
:“呵,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抽烟了?”吴义文有些好奇,毕竟他在国外几年都没回来,在他的印象里,王渊还是个孩子,现在居然也会抽烟了,虽然这样想着,但还是掏出一支烟递给了王渊。
:“最近才开始的,心烦的时候,抽支烟能让精神放松下来。”王渊吸了一口香烟,语气依旧平淡,只是简单地回答吴义文的问题,并不想先聊起家族的事,其实王渊是在等待对方意图,这么冷的天,吴义文却要把自己叫出来单独谈话,他应该是有很明确的目的。
:“王渊,你觉得半年以后,我们能不能渡过难关?”吴义文背对着王渊,目光深邃的盯着不远处王渊家的别墅。
吴义文的问题直截了当,却让王渊很难回答,说实话,虽然王渊正在尝试着创业,而且目前看来前景还不错,可王家目前负债近2000万,而六个月后起码要还清600万,才能避免破产的厄运,留给王渊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不过好在我们还有半年的时间,现在文哥你回来了,你学的是酒店管理专业,我相信你一定能力挽狂澜。”
:“呵呵,力挽狂澜?我哪有那个本事?王渊,你晓不晓得上午来的客人是来做啥子的吗?”吴义文转过身,平静道。
:“不晓得,他们来做啥子?”王渊想起自己刚到家时,客厅里坐了几个客人,他并不认识,经吴义文这么一提醒,自己也产生了疑问。
:“他们是地产公司的人,来做房产评估的,舅公想把别墅卖了,不过就算这样,想在七月之前凑齐600万,我看也是难上加难!”吴义文看着王渊,眼神淡定,好像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样。
与吴义文的淡定相反,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王渊非常震惊,他做梦也想不到现在的情况居然这么糟糕,就在几个月以前,外公还在病床上部署着生意上的各项事宜。
当时王渊就在外公的病榻前,按照外公当时的计划,王家是有机会在贷款到期时先偿还600万,然后申请延期还款,怎么短短三个月过去,形式便急转直下,甚至发展到要卖掉房子还凑不够资金的地步。
就在王渊满心疑虑的时候,吴义文继续说道:“从九月份开始,我们濒临破产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都江堰,进入十月后,之前和我们长期合作的一些企业就不再光顾了,舅公给旅行社送礼,请他们吃饭,最后效果也不大,这个社会很现实,谁也不愿意和快破产的企业合作,唯一一家高档酒店也承接不到会议接待和大型宴会的业务,而且现在又是淡季,业绩实在是不好做。”
吴义文像讲故事一样介绍了酒店的情况,一点没有忧心的样子。
得知酒店生意惨淡的处境,王渊眉心紧锁,心中百感交集,却又无能为力,然而在手足无措的下一瞬间,王渊忽然察觉到吴义文的态度很是奇怪,家族衰败至此,做为家庭成员,他好像并不担心,而且还给人一种超然其上的感觉。
看来吴义文心中早有自己的打算,王渊心理这样想着,然后试探性地问道:“文哥,家里只有你是学酒店管理的,你有没有办法,可以扭转现在的局面?”
:“我是有一些办法,可惜舅公听不进去,自从舅公被周鹤那龟儿子骗了之后,就变得很谨慎,而且紧握权杖,凡事都要按他的意思办,可舅公那一套江湖派的经营方式已经跟不上时代了,如果还按这套模式经营下去,就算没被骗,也迟早要被行业淘汰掉。现在舅公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我老汉儿(爸爸)又是个没有主见的人,舅公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这样下去,这个家就真的要败了。”
看来这才是吴义文真正想说的话,王渊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外公没有系统地学过酒店管理,之前生意可以维持,完全是因为市场竞争不强烈,还有外公多年经营所积攒下的人脉。
然而墙倒众人推,危难之际,能够利用的人脉凤毛麟角,加上市场逐渐饱和,竞争越来越激烈,只有专业的管理和服务才能为酒店企业赢得竞争力。因此做为传统酒店,必须做出适应性的变革,才能不被淘汰。
其实以王尚武的远见卓识,也早就预料到了这点,所以才聘用了周鹤,想通过此人为企业带来新的经营模式。不料缺惨遭算计,自从周鹤卷款逃逸之后,老人的信心备受打击,从此放弃了改革的计划。
:“文哥,外公那里我会尽量说服他,不过我想先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到底有多艰难?”按照吴义文所说,王家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甚至卖了房子都难以为继,可究竟有多大的资金漏洞,王渊却不晓得。
两人的香烟都快燃尽,吴义文扔掉烟蒂,稍加思索后说道:“四家酒店现在的经营状况都不好,目前只有一家高档酒店还能实现每月十几万的赢利,剩下三家中档酒店的利润加在一起,也就差不多十万,这样算来,每个月的总利润还不到30万,就算旺季到来后也不过40万而已,这样到了半年以后,我们最多只能拿出300万,加上舅公卖别墅的钱,也就350万(故事原形告知作者,2002年的三线城市房价在1200—1800之间),距离最低还款底限,还有250万的缺口。”
吴义文的话似乎只说了一部分,却戛然停住,然后重新点燃一支香烟,饶有兴致地看着王渊。他是在等待这王渊露出慌乱的窘态,然后手足无措地拜求自己拯救王家。
吴义文的话中道崩殂,让王渊有些不解,却也猜出一些端倪,好在这几个月的社会实践让年轻人事故了许多,于是王渊很配合了给出了回应。
:“文哥,你既然来找我,应该早有对策,我相信你已经有了办法,我很想听听你的计划。”王渊也不赘言,很有分量的几句话,既能满足吴义文待价而沽的心理,同时也点破了对方了心思,令其不敢自持。
王渊的话刚说完,只见吴义文的双眸瞬间收缩了一下,他确实没想到,这个小自己五岁的表弟,在他的印象里只是因为命好,出生在富贵之家,从小娇生惯养,不谙世事却被一路护航的人,居然能够洞悉自己的心思,然后说出这样滴水不漏的话。
从这一刻开始,吴义文再也没有丝毫轻视面前这位未来族长。
:“王渊,几年不见,你成熟了很多,看来是受了舅公的真传啊,不过我很高兴,这么大的家业如果交给一个废物,那才是可惜了。”吴义文微笑着递给王渊一支香烟,然后继续道:“既然如此,我就把话说明白吧,我老汉儿跟着舅公打拼这么多年,也存下一些积蓄,虽然不多,但也能解燃眉之急,本来他是想把钱全拿出来交给舅公的,但是被我制止了。”
吴义文的话很直白,立场也很鲜明,这次倒是让王渊有些糊涂,王家已然如此,如果对方想袖手旁观的话,完全可以和其他亲戚一样甩手离开,又何必在王渊面前指出这么多家族弊病,然后显示自己的实力,最终才表明不愿鼎力相助。想到这里,王渊脑子里疑惑重重,实在不知道该对吴义文说什么好。
王渊的困惑早在吴义文的计算之内,这次他没再拖沓,继续道:“王渊,你也许不知道,我老汉儿追随舅公这么多年,其实没有领过一分钱的薪水,他的积蓄都是过年过节的时候舅公随机‘赏赐’给他的,生意好的时候就多赏一点,生意不好的时候就少赏一点,这完全就是封建时代的主仆关系,有几年因为筹划开新酒店需要资金,就索性没有‘赏赐’,现在我回来帮忙了,一样没有薪水,我知道现在的处境不好,所以我不在乎,但是让我气愤的是,舅公把这一切都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难道我们父子就天生该为他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