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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第一章]
夜凉如水。归鸟将栖。
芙蓉楼,京都第一楚馆。虽是乱世,夜间仍歌舞升平,丝竹笙歌,男男女女欢声浪语,歌妓宛转浅吟,舞女柳腰曼舞,正楼中灯火辉煌,暧昧欢娱的气息极浓。
相较正楼的纸醉金迷,芙蓉楼西隅的红颜苑一片肃然。
缃帘后,沐红蕖娥媌容颜依旧,目光却是如死沉寂。紫檀几上,一足芭蕉杯中,盛着鸩酒。酒冰凉清澈,一茎如豆红烛下,杯中酒萦绕上一层微黄柔光,谁料此竟是鸩酒,断人性命!
湘妃榻下,一行宫娥内侍低眉而立,无意瞥见榻上女子绝色姿容。心中皆叹息一位红颜又将逝去,可惜……可怜……
红烛将烬,沐红蕖倏然颔首,优雅从容地执起芭蕉杯,迟不肯咽下。往事一桩桩浮出脑中。
六年前。
爹爹,阿娘!!女儿不走,不走……”一个娇俏的女孩被家仆拽着,朝着雨中的一对气质清贵的夫妻喊着。
那夜后,一个风韵妩媚的女人半是嘲弄地睇着她,这个女人,就是芙蓉楼鸨毋——杜若。这个女人残酷地告诉她,昨天,将军府满门抄斩,无一幸存。
“而你,是个例外。除了芙蓉楼,你别无去处。”杜若冷漠地陈述这个事实。
“为什么,要收下我,一旦发现,我们都得死!”女孩眸中一阵惊愕痛恨之后,出奇地冷静。
杜若淡笑,目光如炬,轻启朱唇对女孩一字一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将军府嫡幼女。你是当初的名姫白霜的女儿,我的亲妹妹白霜的女儿!沐将军的私生女!”
女孩脸色陡变,面上血色尽褪,神情不断转变,半晌,女孩猛地抬头,轻轻地笑了:“我的亲娘呢?嗯?姑姑。”
杜若眸中闪过痛楚,不再言语。女孩已然知晓其意,也埋头无言。
“你和白霜,很像……”杜若终归开了口。
“罢了,所以我必须成为我娘那样的名姫。对吗,姑姑。”女孩打断杜若的话,盯着杜若的眼睛,肯定道。
“姑姑亲自教导你,你将是一代名姬。”杜若怜惜之意更甚,毕竟是亲妹妹唯一的女儿。
“世事当真难料,如今,我别无选择了不是吗?。”女孩淡淡道,仿佛并非在谈自己。
…………
那天后,她不是那个金枝玉叶的沐家嫡女,她有的,不过是红牌上那香艳的名字—红蕖。
红蕖花开满碧水,却待阑珊犹自俏。
那天后,姑姑不再是那个风姿妖娆的女人,每一次,留给她的只有满眸冰寒。
她仍记得十二岁时,被红牌以倾簪刺肩的疼痛。十三岁时,被密友推入池塘的恨意。十四岁时,亲眼目睹的妓客欢爱。十五岁时,为练梅影舞被破习轻功之苦。十六岁时,研习国史军书,就君臣之策……
六年后,京都第一名姬。芙蓉楼红蕖姑娘,名动天下,惊世绝艳。精于琴艺梅舞,昆曲京戏,攻于诗书棋画。更胜男儿治国之谋。一把寒剑舞得骇人,直夺人命。
多少文人雅客不顾及世俗之论,求见红蕖一面。多少贵府公卿,欲与红蕖谈论天下事。多少英雄好汉,愿与红蕖一较剑法。
怎奈,世事当真难料。“罪臣之女”是她沐红蕖永远洗不去的污点,这盏鸩酒,足以证眀。
思绪复返,沐红蕖玉手高抬,仰天长笑,笑得愈加猖狂,愈加痴狂。寂寥的华厢中,只有她一人的笑声回荡,那笑声凄凉、嘲讽、坦然、媚惑……
一刻钟后,笑声渐消。沐红蕖似嗔似痴地轻叹了一句:“皇帝啊,你还真看得起我呢,我是不是一定得喝呢?”她抬首,将杯口抵至殷红的唇边,酒液缓缓送入口中。明明是取人性命的毒酒,却被她那般优雅高贵地咽下。
“好酒,够烈!呵呵。”沐红蕖倒在榻上,呢喃道。
红烛将尽,上笼的苏锦罩上珠玉密缀,绣着牡丹衔金凤及宫娥扑彩蝶的棱屏,雍容华贵可见一斑。
“呵,这纸醉金迷的地方。多好啊……”葱指缓缓轻敲檀几,死一般静谧的屋子里,发出清脆的玎玲声。倏然,那方烛盏被如玉柔荑猛地掀起,倒在一端的篦麻花油边,随之同坠在下方的木兰旃上。
火,无尽地蔓延着。爆出朵朵巨大的火花,绚烂、妖娆。伴随着声声惊恐的刺耳的尖叫声,烈焰亦是凉了。
一行乌血滑过沐红蕖如玉的冰肌,一代名姬的人生已花败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