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经验和教训告诉我们，假话如果在主流社会大行其道，那么倒霉的日子就在眼前。曾经的大跃进浮夸风是个什么局面？全国七八亿人中了邪似的说瞎话，不说假话你就得倒霉，说了真话你更倒霉，倒霉更快。最终是国家倒霉民族倒霉。“文化大革命”又是一个红口白牙说假话的时代，最无耻的一句话就是在那个“副统帅”讲出来的“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结果我不用再说了，有一个人叫张志新的人，因为说真话入狱，怕她继续说真话，就割断她的喉咙，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令人发指啊！一个人就因为批假话说真话被整死了。
假话之后，洪水滔滔。
一场声势浩大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大讨论，在我看来，除了确立正确的方法论，对当时盛行的披着真理外衣的假话、瞎话、胡话、疯话、大话、空话、鬼话的质疑也在题内。让人做正常人讲真话。但时至今日，我们还得承认，说真话，难！真难！说真话你照样有倒霉的危险。至少是给自己惹祸。
说真话是人类进步一直追求的一个基本目标。于我们来说，这个目标又更难以接近一些。对外国的情况不是特别了解，像美国，知道那里也是有利益集团在操控事实以什么样的真相对外公布，或者向上汇报。看过一本舌战大师丹诺的传记，里面讲述了许多丹诺愤怒代言，“为民请命”的故事，原来美国也有以国家名义说假话欺骗人民的糗事，也有一部分人以人民意志的名义，对另一部分人实施集体暴力的时候。说真话也会有麻烦，小麻烦丢官入狱，最大的麻烦就是丢掉小命。但那里的新闻自由是落到实处的，所以，真话有机会讲出来，自然就可以让全体人民包括身居高层的总统、议员们知道真相。从20世纪80年代末到现在，看过一些与自己专业有关的书籍，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美国有一部分战斗在新闻战线上的同行很值得我们尊敬，他们把自己的作品叫做揭露真相的深度报道，干的事情叫“扒大粪”。美国有一份报纸的办报宗旨就是问讯，代人民问话———为什么？为什么？代人民观察，怎么了？是什么？追求说真话，揭示真相。
按照定律，什么口号喊得最响，就最缺什么。鼓励人讲真话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有组织、有利益集团在掩盖着什么，在堵人的嘴巴。不说真话，不让人说真话，就是在掩盖真相。考虑到思想要解放，社会要进步，又总有人要说真话，这很正常。
我说把说真话作为一个基本的社会目标来追求，于我们来说，又更难以接近，原因主要是在于中国的官本位思想太根深蒂固了，而官僚体制又太强势了，太完整了，太成系统了，太趋利了。一句话，只要下一级能糊弄住上一级，一级一级往上糊弄，能保住现在的官帽，并保有继续戴更大官帽的权利和路径，这种局面一日存在，那说假话的毛病就不可能克服。
“村骗乡，乡骗县，一直骗到国务院。国务院下文件，一层一层往下念，念完文件进饭店，文件根本不兑现。”这样版本的顺口溜，在民间听的多了。但只限于在民间流传。在官方的媒体上你不可能看到，在各种会议上你也不可能听到。即使代表人民的人民代表也不会在各级人代会上如此原汁原味地讲出来。
意外终于出现了。
2007年全国“两会”上有位叫杨志福的政协委员把这句顺口溜给念出来了。杨志福，这个71岁“说真话”老头的发言机会，是递条子给温家宝总理争取到的，他在发言中三次流泪。
在《南风窗》总第333期上有一篇题为“我是杨委员！”的文章，介绍了杨志福的真言历程。建议全国各级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中，那些没有说过真话、实话、有用的话的人，认真拜读，主要是学一学怎样挺直脊柱硬气地说真话、实话、有用的话。这只是我捎带提的建议，本文主旨不在这里。
从法律的层面上说，公民讲话的权利是被保护的。我的理解，讲真话的权利更是被保护的，而且，主张讲真话。从道德伦理的层面上说，不讲真话是可耻的。在今天的官场上，骄娇二气日盛，有些官员好像情商发育得很不成熟，还在幼儿阶段，就喜欢听好听的，让人哄着。明知是阿谀奉承，也听得欢天喜地。那一时刻就像个小孩，判断力丧失了。只要别人说一点不是，就不高兴，那一时刻还像个小孩。掉脸子，抢白别人，数说别人的不是，急赤白脸。更厉害的，就找别人的麻烦，压着不提呀，给你挪挪位置呀，端人饭碗呀，掀人官帽呀什么的。总之是喜欢歌功颂德的多，你吹我我捧你，多大的瞎话胡话都愿听，这已经变成了潜规则。能听进去批评的少，即使说得再委婉再恳切，也是不高兴。
杨志福讲真话当然会把会场上的一些人给吓一跳。我想也会把看这个消息的一些人吓一跳的。吓一跳之后呢？议论来了———
这杨老头胆子太大了！这样的话也敢当着总理的面讲出来？
那句顺口溜也未必就是真实的，我看他本身就是假话，我怎么就没听到过？
不在江湖不知江湖凶险，你杨老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你杨老头什么意思啊？到底什么意思嘛？
这是我设想的一些人在吓了一跳之后的反应。当然不止这些。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编数字，说瞎话，总是缺德事，用贴标语挂横幅喊口号当工作总是丢人，还是愿意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说话，至少让自己心安理得。但问题又来了，如果在一个已经不习惯甚至都不会讲真话的环境中，这个不愿随俗不愿说假话的人又该怎么办？不是已经有过这样的人了吗？有位基层领导，真话说完就辞职，不辞怎么办？那层纸一捅破，他就是千夫所指，体制容你，圈子不容你，规则不容你，不辞职等着挨宰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