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很长很长时间的观察,我发现民主实际上是有两个截然相反的解释。一,民主即民为主(绝不是以民为主,一个“以”就把民置于了被动地位)。二,民之主,类同于“人主”。
允许我来进一步解释。先从语法上说,民主可当作主谓结构的词组来理解,民是谁,干什么的?是主人,当家做主的。也可以当作偏正词组来理解。主是中心词,民是限制主的范围的,不是事主、房主、苦主,只是民主。
这样一解释,民主云泥间,本质上相差十万八千里。我们的汉语,奇妙。冰火可同炉,相生又相克。
这不是文字游戏。现实是严肃的。讲个小故事来比喻这个严肃。话说当年林则徐坐镇两广禁烟,西洋烟贩子请客,明为请客,实打老林的下马威,西洋人欺中国人不熟悉冷饮,有意端上来一盘冰淇淋,林则徐看着上面冒气,却不知是冷气,便习惯去吹,一喝激得老林牙发颤。洋人哂笑。林则徐回请。端上一碗粥,洋人不见有气,便一口喝下,烫得他直甩腮帮子。
看上去很烫的反倒冰得嘬牙,看上去凉的却烫得你咋舌。
再从实践来解释。必须肯定,所谓的民主就是正宗的民主,就是民为主,这是大道,是正理,是追求的理想,是孜孜以求的目标。但是,又确实存在着假借民主之名行“民的主”之实,也正是有这种现象的存在,所以我们要建设民主政治。这没有什么可掩饰的,更无需回避。这是由我们的历史由我们的传统决定了的。
我这样来划分我们迄今为止的历史:除去原始社会,中国的历史就是两部分:有皇帝的历史和没有皇帝的历史。
我出生的时候,中国没有皇帝才50年,至今也不足百年。
想一想,这是天大的幸福。中国人享有这种幸福的概率是很小的。在漫长的两三千年中,过去了许多封建时代,也消磨了许多生命。他们都被一个叫做“朕”(有时称孤道寡)的人牧着,还严格规定了你脑袋的思想内容,思想方法,是以一颗脑袋取代天下所有人的脑袋,还规定了你的手脚只能这样做事情而不能那样做事情,却不用一人手脚取代天下人手脚。从今天来看,做那个时代的人民是很不幸的。当然,历史不是这样看的。中国把封建文化建设到了登峰造极,算是给人类的封建社会画了一个完满的句号。
问题在于,没有皇帝的时代结束了,但封建文化没有完全退去,它们和封建文化的精华纠缠在一起,跟随传统而来进入了各个阶层的人脑中,盘踞在意识的深处,指挥你作出符合它的愿望它的规范的选择。让我们来听听这样一些说法:
我是政府的官员,你告我,就是告政府,还反了你了(随着时代进步,话不一定说得这么直露这么无知,委婉多了)———七品至一品共同拥有思维方式和话语方式。
你的荣誉是领导给的,要好好干啊,别辜负了领导的期望啊———师爷代主子给即将赴任的外放官员的嘱咐。
把你安排到这个位置上,你要给我把好这个关口———主子给包衣奴才的临行口谕。
人家上边有人,当然就提拔了(这不明明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的现代版吗)———晋升不能后的酸楚哀怨夹带着嫉妒。
啥事都听老百姓的,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民可以使由之,不可以使知之。
张局王司李部赵厅陈处杨科———平原县来了吗(平原县令即平原县,他是父母,民是子孙)?
……
封建的遗存何其多,建设民主政治,道路漫长而曲折。18世纪法国大革命时罗兰夫人临上断头台前的疾呼犹回响在耳边:“自由啊!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其实她不是在谴责自由,而是说自由得不够。
有民主的愿望和国民有民主的素质是两回事。民主建设需要时间,得有一个过程,一点点地学习积累现代文明、现代民主意识和素质。需要在实践中一点点地剔除民主的异己,这些年来,我们看到的一些现象,可视为进步的表征。无论官大小,死罪既可杀;人民有权告你;强调人民群众的知情权,不许隐瞒公共危机真相,把信息告诉人民;把不该伸出去的手缩回来;继物质文明建设、精神文明建设之后,提出政治文明建设;打官员的屁股才是维护政府形象;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