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着俊虎的话说:“咱们合作社办了三年,年年增产。多收了玉茭、地蔓,收罢秋,谁家的粮食囤子不是满得往外流?和过去吃野菜树叶的日子比一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么!自从听毛主席的憧憬未来话,组织起来,由互助组到合作社,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这就是了不起的大事情!”李顺达望了望会场,说:“咱们就这样一边学习,一边讨论。毛主席给西沟做总结的文章写的按语是件大事,是说咱们合作社。咱们做了一点点成绩,毛主席他老人家看在眼里,表扬了咱们,咱们该怎么办?”“咱们坚决按毛主席的教导办事,建设山区!”大家纷纷发表意见:“这几年播的树籽,有的出了苗,有的没出,我的意见是,出了苗的管理好,没出苗的补种。咱们不能再叫山上光秃秃。”“山上光秃秃,有雨满沟流,没雨渴死牛;山上有了树,蓄水保住土,林粮双丰收。”大家七嘴八舌念着顺口溜,说起话来,时常带上韵脚。若是有文化、会写字,说不定能出现几个诗人作家呢。
胡子老汉牛老叔咳了一声,站了起来:“我也发表个意见。毛主席说的话我都拥护,这个,不含糊。建设山区,不能光是栽树,把西沟种成树林子,咱们吃树叶去?”“吃蘑菇,吃苹果!”有个孩子高兴地嚷着。
“悄悄的,我没说完,你乱嚷甚?光吃蘑菇、苹果,你想变孙悟空?”牛老叔眨着小眼睛盯住刚才说话的孩子,一会儿扭过头来继续朝着大家准备发言,可是忘记该说什么了,他问旁边的人,“我刚才说到哪里?”“说到吃树叶。”那孩子替他提词。
“对了,咱们不能吃树叶,要吃五谷,只有把庄稼种好是正经!”“你没说完,怎么就能把庄稼种好?”“多上粪!庄稼人谁不知道个这!”牛老叔说着,往胡子嘴里塞进了旱烟管。
“我说几句。”王周则举起了手,他坐在油灯眼前,灯光照着他那张方脸蛋,一双明亮的眼睛显得格外有神,他不好多说话,只有非说不可的时候,他才在群众场合露面。所以,大家静静听他说话:
“毛主席看重咱们合作社,咱们更得下狠劲,给国家多做贡献,我建议,咱们开始治理干河滩,把河滩垫成地,种庄稼。我的话完了。”这一来,会场热闹了。
“周则呀、周则,你不说话就不说话,一说话口气真不小!你主张在河滩修地?”宋金山一骨碌站起来说:“我完全同意周则的建议,咱合作社在河滩修地,只有扩大耕地面积,才能多打粮食。”“山上才长起手指头粗的一片片树苗,就能管住洪水不下山吗?”“啊呀呀,恐怕不顶事!”“要等到山上的树长成林,还得好多年哩。十年二十年都难说,咱们不能等,要动手干才行!”“不能等!人活着就要干,哪能等树长大了再干?”“河滩垫地是好,就是怕六七月间的雨。山洪一下来,把山上牛大的石头块冲了下来,在河滩里哗啦啦、哗啦啦的冲撞,就像冲洗山药蛋一样,不要几年又成了干河滩里的卵石,这劲头有多大,咱们垫了地,种下庄稼,就怕洪水不留情面!”“反正一年就下几天雨,想办法对付对付。”“说得轻快,一年才下几天雨,六七月间的暴雨就像捣破了水缸底,一股劲往下倒,不要说几天,就是半天、吃一顿饭的工夫,也能冲了咱的地。山洪下来,比老虎还厉害,洪水猛兽,没听过这话?”李顺达听社员们发言很热烈,也被这情绪感染了,他情不自禁地参加这场讨论。
“雨季的山洪是厉害,可咱们不能怕它,不能躲着它。咱们得想个法子制服它。治山洪,修河滩地,我看,这就是一码事,咱们都来出主意,看看怎么个治法!”王周则听到这里,心里再也忍不住了,就说:“在河滩修石头大坝,把山洪管起来,赶到一边去,不叫它横冲直撞,这样就能腾出一部分河滩修地……”“好主意!周则,看不出你在拨拉大算盘!”顺达说。
“我赞成这个办法!”“我同意!”“这么好的意见谁也不会反对。顺达,咱们通过这项决议!”宋仁巧的尖嗓门,把别人的声音压过去了。
“通过?说得轻巧,你通过,我不通过。”牛老叔坐在会场的一角,他说话总是像扔石头蛋一样,所以大家都注意听他的。众人都扭过头瞧着他。
“修滩地?不办事!鸡不和狗斗,人不和水斗,和龙王爷抗膀子是鸡蛋碰石头,费了牛大的劲,龙王爷一伸腿,就踢塌了。”李顺达站在会场前面,听了牛老叔的话,他就说:“龙王爷有腿,咱们有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再过些时候,咱们修起水库,叫龙王爷听咱的!”牛老叔慢慢地站起来,躬起水蛇一样的腰,几乎是惊叫起来:
“啊呀,顺达,这不是说瞎话!河滩、河滩,有河就有滩,还能不要滩!
河滩就是老天爷给山洪留下的官道,山有山势,水有水道,不能乱套!”在那个群情激昂的时期,牛老叔的话也没有引起大家的重视。
牛老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有这么好的事,老一辈的人早就干开了,还等到今天!”顺达说:“老一辈的人没那力量!一家一户的,哪能治山治滩!
咱们现在是农林牧生产合作社,二百八十户人家拧成一股劲,这可了不得!”牛老叔还是不让步:“洪水无情哩,它不管你是一家,还是几十几百家,你记得秋则家修河滩的事吧?”“记得牢着哩!”顺达回答。
方秋则家住在河滩边上,在没有组织起来的时候,他一心想在河滩里修出几亩好地。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积攒了好几年,存下了点粮食,求亲戚靠朋友,请大家帮助他,从头年秋后到第二年春天,在河滩里筑起了一截坝,好不容易修起了三亩地,只望着多打粮食,过上有吃喝的日子。没想到,七月间下了一场暴雨,八尺多高的洪水浪头卷着几百斤重的大石头,从上游稀里哗啦地冲下来,坝没有了,地也没有了。几年来的希望变成了肥皂泡,一下子全破灭了,一家人落了个光秃秃。从此,没人再敢修滩地。
牛老叔提起这件事情,想叫顺达死了筑坝造地这番心思。老叔想,只要顺达不带这个头,事情就干不起来。他想只要能吃上一碗安生饭就行了,大兴土木,在西沟这地方是白流汗水,有这闲工夫,不如自个上山多刨几个钱。刨个坡坡,还能吃个窝窝!谁知李顺达听了牛老叔的劝说,倒用方秋则修地的故事发动群众了,在筑坝工地,李顺达说:“昨天有人给我讲方秋则修滩地的故事,咱们大家想想,方秋则一家一户,想和洪水斗,这勇气可贵,但是,在旧社会,谁也不会想到去治山治水治滩。就是想到了,他们也没有这力量,只有咱们共产党领导下的农林牧生产合作社社员,才敢这么想,才敢这么干,人心齐,泰山移,今年治不了山和水,有明年,明年治不了有后年……”马河则说:“顺达说得对,咱们就得这么干。”说罢,和李顺达、赵相奇研究了一番,便朝大家说:“党支部委员都到这里来开个小会。”社员们趁支委会开会之际,还在讨论着修滩地的事。有人试探李顺达与社员在田间着问牛老叔想通了没有,牛老叔不应声,把烟叶一袋接着一袋填在烟锅里,使劲地抽着。支委会开罢了,马河则代表支委会说话了:
“同志们,为了报答毛主席对咱社的关怀,咱们要加快步伐,建设山区。经过支委会研究,作出了修滩地的决议。咱们的共产党员、共青团员们,在这场斗争中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马河则说完,李顺达笑容满面地对大伙说:“全体党团员、民兵社员同志们,治干河滩是一场很大的战斗,需要大批劳力,需要多年的时间。毛主席心里有咱们,咱们更要给毛主席争光!”荣誉变为巨大的动力与压力,李顺达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他不会说大话、空话,只能在心里憋住气,要干出新成绩,向党和毛主席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