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未亮,约莫三四更天的样子,车队启程赶路。御银座在摇摇晃摇中睡得香甜,熊八刀骑着高头大马紧跟着车子,目光警惕有神,小弟工作做得甚好。
车队浩浩荡荡行了三十余里路,此时天已大亮,车队再次停下休整。熊八刀隔着车窗喊了两声,御银座打着哈欠下了车,见熊八刀端着碗蹲在车轱辘边,吭哧吭哧地扒饭吃,车辕上摆着一精致的食盒,诱人的香味透过盖子飘了出来,御银座用力嗅了嗅鼻子,顿时陶醉得不能自已。简单洗漱了下,立刻打开食盒,发现居然还挺丰盛,一碟馒头,荤素各有几碟小菜,还有一小碗青米羹,精致可口,看得御银座食指大动。当下二话不说,端起食盒跟熊八刀凑到一块,蹲在车轱辘旁开吃,一双筷子还在熊八刀碗里扒来扒去,去抢那本就不多的肉丝,但当熊八刀想吃自己的菜时,御银座一双筷子舞得虎虎生风,使熊八刀不能前进分毫。
两人闹得正欢,昨夜收服的黑衣人默默走到两人面前,看着御银座一句话也不说。御银座抬头,看到他还是昨天的装扮,只不过蒙面的黑布换成了黑色的面罩,整张脸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唯独露出一双还算锐利的眼。
“呦,你还在啊,我还以为你会走呢。”御银座笑。黑衣人眼睛直视御银座,声音透过面罩传出来,“有些事想通了,所以我决定留下来。”
“哦。”御银座咬了口馒头,筷子闪电般抽击在想要偷吃东西的熊八刀手上,又抬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丹下柏。”黑衣人答道。
“蛋下白?好奇怪的名字……”御银座嘟囔了一句,放下筷子,摸摸肚皮,“吃饱啦,八刀,剩下的都归你了,慢慢吃……”
丹下柏满脑袋黑线,面罩下面的声音都有了一丝颤抖,“我叫丹下柏,不是蛋下白……”
熊八刀闻言碗一放,眼一横,“老大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哪来这么多废话!”
御银座伸手敲了熊八刀一记,出口训斥:“以后这股痞气收敛点,对自家人这么凶很神气啊。”说完起身拍拍丹下柏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不管是蛋下白还是蛋下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老大我叫御银座,记住了吧。”
丹下柏长叹一声:“都说了是丹下柏,御老大你能不能念对一回……”
三人又闲扯了几句,杨锦登急急忙忙催着车队启程,当下一路无话。
南塔国边境某个小村子里,一处院落升起袅袅炊烟,灰色的烟柱在微风吹拂下倾了几度,映在晨时如画的美丽村落,更添了几分平静祥和的美感。
桃月兰在厨房忙活着准备早食,动作熟练轻快,显然很是习惯这样的生活,再加上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极了一个为孩子准备吃食的慈祥老奶奶。
小司起的也很早,此时正在院子里呆坐着,眼里透着无尽的茫然,好似丢了魂魄一样。不多久桃月兰把早食端了上来,招呼小司吃东西。
小司呆呆地应了声,机械地拿起东西咀嚼,什么滋味也尝不出来。桃月兰见他这样,关切地问了声:“小司,你没事吧?”小司转过头,两眼无神地望着桃月兰,声音显得很机械,“没事。”
桃月兰看他古怪的紧,不由得想到御银座临走前对她说过的话。“月兰姐,记住,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需要你好好看着小司。他醒来以后,可能会时不时的发疯癫狂痴呆变笨蛋,你不用太在意,由着他去就好了,过一会他自己就会恢复。但我最怕的就是,他可能发疯了以后会暴起伤人,这一点尤其要注意,这几颗珠子你收好,等他变坏的时候就扔一颗砸他,这东西会困住他……”
是这次受伤留下的后遗症吗……桃月兰暗暗叹息,偷偷看了眼小司,忽然间很想和现在的小司说说话,因为她觉得现在的小司不会说谎话,而她可以趁机问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桃月兰轻轻咳了声,试探着问道:“小司你和那个少年认识多久了?”
“哪个少年?”小司眼里依旧茫然。
桃月兰松了口气,看来没必要用老婆婆的口气说话了,换了个姿势,桃月兰趴在石桌上,直直地盯着小司,轻声回答:“就是御银座啊”
小司目光渐渐远移,似是在思索,眼中的茫然褪去了一些,片刻后,他回答道:“十年。”
“竟然认识了这么久,看来你俩是发小呢。”桃月兰惊讶地说道。随意拢了拢散落在脸上的白发,桃月兰的手碰到了自己的脸,还残留在指间的那份苍老的触感,使她心情一片黯淡。再看向小司的时候,她的内心突然涌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想问问小司喜不喜欢那个叫桃月兰的女子。
内心挣扎犹豫了好久,桃月兰才颤声问道:“你认识桃月兰吧。”
“嗯。”小司呆呆地目光留在桃月兰身上。
“那,你……你喜欢她吗?”桃月兰说完这句话,不敢再看小司,整个人都绷紧了,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好像一只拉满弦的弓。
朝阳渐渐高升,晨时也渐渐向午时过渡,暖暖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又和煦。而此时桃月兰的内心却渐渐冰凉,对面的小司在沉默,那个痴痴呆呆地小司听到她的问题后在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司终于开口回答:“我……不知道。”
桃月兰抬起头看着神色茫然的小司,忽然展颜一笑,“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
小司直愣愣地嗯了一声,神色还是先前那般呆滞。
“我出生在一户很贫穷的家庭,父亲死的早,就留下我跟母亲相依为命。在我六岁那年,随母亲改嫁到一大户人家,但没过多久,母亲也撒手人寰,丢下我一个人在人间挣扎活命。母亲去世后不久,继父又娶了一任继母,我沦为了一个小婢女,日子也更加难过,但我还是咬着牙挺了下来。”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十年之久,我也出落了一副好身材和好模样。”说到这,桃月兰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看小司在认真倾听,便垂了头继续述说。
“偶然有一天继父注意到我的存在,便起了心思,想要收我做小妾,私底下纠缠了我好多次,我每次都以死相逼才免遭他的毒手。终于继母注意到了这件事,跟继父闹了几场,并一怒之下要把我许配给当地的一个人渣,我伤痛欲绝,几次想要自绝但都被发现并囚禁了起来。然后我忽然大病了一场,形容憔悴面容不复以往,而且一病就是几年,在这几年我被丢在了一间废弃的小柴房里,几乎被人遗忘,但所幸有一位善良的婢女同情我的遭遇,每夜都偷偷去厨房拿些东西给我,我才没有被饿死。”
“几年后,我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继母得知此事,匆匆把我许配给了那个人渣,我怕遭他玷污,便骗他那一场大病给我留下一身的脏病,不然早就被继父给纳入房中了,哪里会有机会许配给他。没想到他竟然相信了,整天离我远远的,不敢碰我。”
“也许是忍受不了了吧,许配给他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想把我卖给新搬到当地的土财主,正在我绝望的时候,两个年轻人救了我,我喜欢上了其中的一个,但他不喜欢我,我的苦日子结束了,但我的人生还是没有幸福。”桃月兰讲完,习惯性的抬头望天,感觉天上那物的形状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才发现现在是白天,悬在天际的是那轮光耀四野的太阳,而不是那轮清静美好的月亮。
桃月兰正在发呆,小司忽然问道:“最后的结局呢?”
桃月兰转过头对他笑笑,起身说道:“这是我的故事,结局自然是你所看到的啊,婆婆我孤老终生喽。”说完,桃月兰收拾好石桌上的盆盆罐罐,颤颤巍巍向厨房走去。
小司没有看到,桃月兰走到厨房的那一瞬间,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地上,随灰尘一道溅起的,还有悲伤。
桃月兰也没有看到,她转身的时候,小司眼中的茫然早已散尽,莫名的情绪在其中起伏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