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很温暖。
我置身于一间竹屋之中,淡紫色的罗帐半放,床边是一盆盛开的白梅,散发着阵阵幽香。
不远处的一张圆桌上放着一架九弦琴,银白色的琴弦,琴身上没有任何装饰。古琴边是一支汉白玉制的短箫,箫身上刻着一支盛开的兰花,栩栩如生。
房间的西北角有一个很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古学文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看来,这屋子的主人,也是个风雅的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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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门被轻轻推开,一阵清风吹进屋子,我往棉被里缩了缩。
“姑娘,你醒了,可还好些了?”
闻声,一个深蓝色的身影走了进来,带动着阵阵梅香。
身影显得格外儒雅。
此人长得不算俊美,却有一双紫色的明眸。眉目间,尽显温和。
我伸手抚上脸上的面具,“多谢。”
我起身跪在他脚下。
他三步并作两步,连忙将我扶起来。
“姑娘,多礼了。”
他身上竹叶的香味,萦绕在我的鼻尖。格外好闻。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姑娘,江湖儿女,不必如此多礼,说不定日后,就换你救在下了。”
他从桌上端来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我不经变了变脸色。
“很苦。”
我皱了皱眉说。
“吃药,伤才会好。”轻笑着,他温润的眸子里,尽是温柔。
似乎从没人这样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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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药的确很苦,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用了一种我不知的手法,将大量的黄莲掺了进去。
“这是哪里?”我看着他,他细心地为我擦拭着嘴角残留的药渍,半遮的面具,自然是看不清我的面容。
不过,这人却待我如此之好。
“竹轩。”
他没有抬头,转身放下手中的药碗。
“我叫墨竹轩。”
清越的嗓音,不夹杂一点儿俗世的尘埃。
“可想听我抚琴?”
我抬眼望着他,没有回答。
他径自走到桌前,抚弄起桌上的素琴,轻灵的乐曲在竹屋中回荡。
多年后,我想起那个叫墨竹轩的男子,总会暗自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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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竹轩住了几日,每日听他在屋中抚琴。
肩上的伤已经好了些,不再那么疼了。
对于眼前这个长相平平的男子,我只知道他叫墨竹轩,医术精湛。
“为什么不问我为何受伤?还有,我是谁?”
在床上躺着的这几日,觉得骨头都有些酸疼了。我将目光放在不远处的墨竹轩身上。
他闻声,嘴角勾起一抹醉人的笑,“你是我的病人,仅此而已,你不愿说,自有你不愿说的理由,我何必强求。”
看看他的眼,再看看他的容貌,这样容貌的人,怎会有这样的一双眼,一双摄人心魄的眼,似乎可以看透世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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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轩坐落在离京都不远的岐山上,岐山终年积雪,少有人烟。这么一座小院隐在成片的竹林中,却是分外清幽。
“春天来了。”
墨竹轩立在雪地里,风吹雪落,衣袍随风翻飞,好似一朵盛开的白莲。
走出竹轩,风依旧很冷,穿着墨竹轩的衣袍,有些宽大。
和墨竹轩相处的日子,我发现他是一个特别细心而又善解人意的男子,医术高明。
他从未问过我的出生,就像我也不曾想要去了解他的世界一样,我们只是安静地相处。
一个月后,我想我是该回去了,这一个月里,师父没有出现,轻音阁的人也从未找来这里。
抬头看着灰白的天空,顿时觉得莫名的绝望。
没有色彩的绝望,铺天盖地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望了望不远处的墨竹轩,觉得他格外孤寂。
“谢谢你救了我,我该走了。”
他转身,长风而立,说不尽的风华绝代。他没有说话,只是一味地看着我,皱起了眉。
“墨竹轩,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日必定还你,因为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我从他身边走过去,再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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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轻音阁的时候,师父正站在我的窗前,望着远方沉默。
大片大片的墨色,在他的身边渲染开来,浓稠厚重。
“你受伤了?”
他回过头,面无表情。
“是。”
我低着头,从他面前走过。
“是皓月。”
“师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败给皓月?”
我低语着,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我不仅会败给他,还会死在他手上,不是么。”
话音刚落,我便取下脸上的面具,然后对着他笑道。
“师父,你有没有过一点点的舍不得我?”
师父的脸,泛着冰冷,还是像十年前那样,原来,十年真的是不过如此。
我笑着消失在他的目光里。
师父,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呢?师父啊师父,你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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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又去了竹轩找过墨竹轩多次,只是已经人去院空,几乎找不到一点儿墨竹轩生活过的痕迹,那个像迷一样的男子,有着平凡的面容,却有一双不平凡的眸子,干净而深邃。
在一个大雾弥漫的早晨,他带着他身上的谜团,消失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留下。
只是,我似乎不会忘记,有一个叫墨竹轩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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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也许再也见不到墨竹轩了。
在某一个时间段里认识的人,过了那个时间,就会消失不见,像是不曾来过一样。
多年后,我几乎都忘记了墨竹轩平凡的样子,我只记得他空灵的琴声和紫色的眸子,一直也不曾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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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后来,我听说,墨竹轩死了,死在了那个初春,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我想,墨竹轩是我今生最大的秘密吧,他是白以颜最大最大的秘密。
我是一个杀手啊,一个杀手怎可有情,怎配谈情?
我应该像师父一样百毒不侵才好,我应该百毒不侵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