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三峡西起四川省奉节县白帝城，东至湖北省宜昌市南津关，全长近200公里。峡江两岸绝壁如削，重峦叠嶂，滩险水急，形势极为雄伟壮观，风光更是秀丽迷人，正如郭沫若所说，“那真是自然界一幅伟大的杰作”。
建国后，国务院公布的第一批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44处，其中就有壮丽的长江三峡。改革开放以来，这里一年四季游人不断，特别是去年4月全国人大七届五次会议通过《关于兴建长江三峡工程的决议》以后，这世界闻名的胜地成了旅游热点。许许多多国内外旅客专程到此，怀着“告别三峡”的心情，再睹一次它的风采。
一
这次西北西南九省（区）书籍装帧艺术观摩评奖会议在重庆市召开，东道主重庆出版社为我们安排了游三峡活动。与会代表大都是书籍美术工作者，平素就喜爱游历名山大川，对于这次安排，不管去过没去过，大家都很满意。对我来说，这是第二次游三峡了。第一次是在“文革”初起的1966年底，似乎也是这个时节，那时我是一名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沾了大串联的光；这次难得的机会要感谢东道主了。经过几天紧张的观摩评比，去年11月19日上午会议结束，下午3时代表们吃罢以麻辣烫而驰誉的重庆火锅，整理了一下行装，兴冲冲地上路了。
朝天门码头大为改观。记得二十六年前来这里时，是顺着石阶一级级走下去的，现在石阶加高了许多，而且有了缆车。下午6时许，我们从船埠上船，船名为“丰都轮-17号”。我和我社的邢士元都五十多岁了，有幸同我们的老熟人、北京来的两位专家郭振华、张守义同住三等舱的9号小间；其他比我们年轻的代表被安顿在可容八个人的大间。
进房后，见有两张高低床，我就将我唯一的一件行囊——一个拎背两用的人造革黑包放在靠门的那张床的上铺，那三位也在各自的床上放下行李。我们坐下后，就随意谈笑起来。守义指着床单上一片地图状的痕迹说：“这么脏，可别染上爱滋病。”我们说：“不会的，大概是小孩的尿迹吧。”说说笑笑5分钟左右，一女服务员开门而入，身后拥进一对老年男女，还有一个动作轻捷的姑娘。服务员说：“你们换一下房，换到隔壁的7室去。”她说完就走了，那三个人没等我们看清模样也随着退了出去。待我们起身欲拿行李时，我发现那个黑包不翼而飞了！我立刻怀疑是刚才那个姑娘所为，连忙向那个服务员打听，回答说并不相识。此时尚未开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到哪去找我那只包呢？我们四人经过商量，决定向船上保安人员报案。那位保安人员记录了我的失物情况：照相机、望远镜各一架，多波段半导体收音机一台，心可舒、心血康若干盒（我有冠心病），此外还有内衣衬裤、会议材料、旅游图册等等。侥幸的是钱和票证随身携带，没遭损失。报案回来后，我们从9室搬到7室；这两间房中间有舷梯相隔，不然是紧挨着的。
不一会船起碇了。许多旅客站在船舷的过道上和船头船尾的甲板上，向万家灯火的山城告别。我因失物游兴大减，坐在床铺上发呆。同室的三位同志也为此事愤愤不平，相互议论起来：
“我弄不懂为什么让我们换房？看上去那两个老同志也不过五十来岁，而老郭和老张都过六十了，而且都是编审、专家！”士元气愤地说。
“既然换房，为什么不找我们的领队？我们是一个团体嘛！服务员有什么权力下令换房？”振华接着说。
“再有，服务员为什么擅自带三个陌生人闯入我们房内？”守义作了重要补充。
“东西反正找不回了，就自认倒霉算了，俗话说‘破财是挡灾’嘛！”我自我安慰地说。
守义仗义执言：“不行！这不是你个人的事。你赶快写个情况，我们要向船方提出质问，要求索赔！”于是，在江轮夜航的颠簸中，我趴在床上艰难地写了一纸被盗情况。守义戴起花镜看，不太满意，说口气要强硬些，让我重写。这次我加重了质问语气，最后写道：“我们认为，这起盗窃事件的发生是由于‘丰都轮’服务员工作失误所造成，是一起责任事故。我们要求：追回原物或折价赔偿经济损失。”写完，我们四人一一签上姓名，注明年龄、单位、职务和职称，交给我们的领队方青原同志，请他转交船长。
二
船在大江中行驶。随着黎明的到来，我的心情也逐渐开朗。两岸的景物在熹微的晨光中变得越来越真切、清晰。二十六年前那次是日夜航行，中途不停泊，没看到什么景点。只记得一群水鸟在轮船后面贴着江面追逐飞舞的情景；过三峡时两岸的悬崖峭壁、翠嶂青峰，似一幅雄奇绮丽的水墨画长卷，给我留下深深的印象。这次事隔久远，我已年过半百，读过不少有关三峡的诗文，且抱着“告别三峡”的心情，对沿途的山水风光、名胜古迹这些自然及人文景观，流传下来的历史故事和优美动人的民间传说，都有所了解，所以对三峡倍觉亲切可爱。这次“丰都轮”在进入瞿塘峡口夔门前，依次在三处景点——丰都、忠县石宝寨和奉节白帝城泊岸，作或一个小时或两个小时的短暂停留，让旅客上岸参观游览。
在丰都停泊是清晨7点钟左右。我们上了码头，拾阶而上，只见一座高大的石碑兀立眼前。上面雕有一鬼头巨像，看来并不狰狞可怖，倒像个露着凶相的外国老头，这大概是这个小城的标志吧。相传汉朝王方平、阴长生在此修道成仙而飞升，后人将王、阴二姓误解为“阴间之王”。于是丰都成了冥府的代称，称其谓“鬼国”，城东北角平都山的建筑为“鬼都”。经过石碑，来到街心十字路口，这里大小商店、酒楼饭馆、娱乐场所鳞次栉比，繁华热闹，再往前走片刻就到平都山脚了。山上楼殿巍峨，亭台相间。有一些“阴曹地府”的建筑如奈何桥、阎罗殿、十八层地狱等，还有阎王判官、牛头马面这些大鬼小鬼的塑像，给人以阴森恐怖之感。据说三峡工程完工，这里水位将抬高百米左右，“鬼国”将被淹没，成为“泽国”；“鬼都”地势高，不受影响。回到船上，相互出示街上买来的一些小玩意，不少人买了当地的工艺品木雕鬼头。张守义同志素有收藏啤酒标签和石头的爱好。前几年他初出国门到德国访问，在歌德故居拾回一块石头，自信这位大诗人曾在上面走过。这次在丰都，他向路旁一个设摊的老人买了几颗卵石，见老人另给他两颗作为饶头，便掏出一把小刀慷慨地回赠。他一颗颗地拿出向我们夸示：“看，这块花纹多美！看，这块斑斑点点，多像鸡血石！”他还拿出刚买来的一张山猫皮让我们在皮子上签名留念，自己也在皮子上画了一个鬼头。早就耳闻守义同志患有胃肠功能衰竭症，常常以酒代饭，朋友们称他为“酒仙”。这不，我们房中有一箱东道主为他准备的啤酒，此刻他向我借用起子打开一瓶，倒在一只小罐头瓶里，就着花生米喝了起来。旅途中有这样一个富有情趣的人相伴，你决不会感到枯寂。
下午船经忠县在石宝寨靠岸。但见江北一座奇峰矗立，形似玉印，人称玉印山。从船上望去，此山不高，但突兀森郁，气度不凡；山顶上高耸的朱红色楼阁，在一片绿树、灰房的簇拥映衬下，显得愈加光彩炫目。这就是著名的石宝寨，它和我们将去的白帝城被誉为长江上的璀璨明珠。我们上岸后沿山道上行，通过一段不长的窄巷，向右一折就上了一条古老的小街了。街道不宽，两旁尽是商店和摊位，可谓小商品一条街。随着旅游业的兴盛，这么一个偏僻闭塞的山村被改革开放和商品经济的骀荡春风吹得生机勃勃。沿此街继续前走片刻便到寨门了。寨门上瓷嵌“小蓬莱”三字，寨身自底到顶高约50米，共有九层，楼阁依山而筑，画栋雕梁，重檐高翘。顺着木梯回环旋转，边爬边看，终于爬上寨顶。寨顶有古刹，内有佛像，香火并不旺盛；院中有一小池，浅水中养了两条黑糊糊的鲇鱼，给肃穆的古刹添了几分生气。这座珍贵的古老建筑建于清嘉庆年间，因依山而建，以后不致淹没；专家建议最好采取围坝保护的办法，使它万无一失。
傍晚时分，我们在下层统舱办了业务讲座，由守义同志主讲。他采用放录像的办法，介绍前几年在京展出的情况和自己的代表作品。守义同志长期从事中外文学图书的装帧艺术，创作了数以千计的封面和插图，他的十多件作品获国家大奖，有些作品为中外美术馆、纪念馆、博物馆收藏。这次展出活动后，中央美术馆收藏了他的《孔乙己》《关东汉》和《拉封丹寓言》等六幅插图。他结合录像出现的画面讲解了自己的创作体会。代表们边看边听，十分专心；而围观的旅客觉得兴趣不大，纷纷散开了。
接着，我们就地举行了一场演唱会。代表中不少人能歌善舞，一个接一个舒展歌喉，引吭高歌。守义也唱了一首日本民歌和两首陕北民歌。在唱日本民歌前，他介绍了这首歌的发声特点，不用丹田发音，只是用嘴皮子的张合和鼻子的共鸣，唱起来还真有腔有调的，蛮不错的。唱《咱们的领袖毛泽东》和《蓝花花》，他用的是陕北方言，如把“人”唱成“扔”，唱完后不少年轻人学他的咬字发音，船舱里顿时热闹非凡。
船过云阳已是晚间7点左右。据说这里的张飞庙存有大量汉唐以来历代名家碑石书画，庙前江中有一脊石，上有历代170余家的石刻题记，是珍贵的水文资料。此处景点将被淹没，有关部门已计划搬迁古庙，易地保护。
三
到奉节白帝城泊岸已是深更半夜了。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辗转反侧，耳畔响着波浪冲击岸边礁石的哗哗声。翻身下床到船舷去转转，夜幕笼罩下的群山万壑黑黢黢的，连轮廓都看不分明；黎明前的江风逞强施威，吹到身上冷飕飕的，禁不住打了几个寒噤。回到房里躺下假寐，等待拂晓上山。清晨6点，船上广播响了，说旅客们可以上山了，要在8点钟返回，船按时开。我们登岸沿着山路鱼贯而行。天色破晓，沿途山路旁有几个买早点的摊贩忙碌起来，边生火烧水边吆喝着。在半山腰，我们买了票进一座山洞参观，出了后洞口继续登山。气吁吁地爬到山顶，天已大亮，山山岭岭沐浴在万道霞光之中；俯视远处的峡口夔门宛如一幅生动的水墨丹青；山脚下的江水像巨蟒似的向峡口爬去。这里有一方较为平坦的土地，一中年汉子手牵一匹温驯的白马，以险峻的峡口为背景，招徕着游人拍照留影。不远处的白帝庙前，山民们设摊摆货。突然庙门前人头攒动，一片喧哗，原来旅客们同看门人发生抵牾。看门人认死理，时间不到不开门；旅客们说船8点要开，大家都买了票，不开门不合情理。好说歹说以致舌剑唇枪，矛盾激化，惹恼了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代表，他们翻墙而入，与庙内民工发生争斗。吵闹声惊动了庙内负责同志，才制止了这场武斗事件，门终于打开了。这一插曲，被带录像机的代表全摄入镜头。
庙内有明良殿、武侯祠、观星亭等古迹，还有不少珍贵碑刻，集历代部分书法艺术之精粹。因时间已过7点，只能走马看花般地匆匆浏览。到一大殿，见有刘备等古人造像，逼肖真人。三国时期，刘备被吴将陆逊打败，兵退白帝城；临终，刘备将儿子和国事托付给丞相诸葛亮。大殿里，刘备气息奄奄地病卧在床，用失神的目光注视着左边端坐着的丞相，他儿子正在向丞相叩头——这就是“白帝城托孤”的情景。从后门走出庙外，见博物馆就在路边，时间不够，只得放弃进去参观的机会。
回到船上，我们议论刚才那场不愉快的事件，认为在这样自然和文化景观荟萃之地，竟发生这样的武力冲突，实在是大煞风景，令人感慨，深以为憾。在我们纵谈横议之中，“丰都轮”已进入夔门，开始了真正的三峡之旅。
写到这里，我不免犹豫起来，古今描写三峡的华美诗文那么多，再写的话如何落笔？考虑再三，决定从众多的诗文中选出两篇佳作让读者欣赏，我真有当年李白登黄鹤楼时的感叹：“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先推荐一篇今人的散文名篇，刘白羽写于1960年的《长江三日》。他记叙了那年11月17日到19日这三天的长江之行，18日游三峡（比我们游三峡的日期早三天）的文字尤其精彩，已收入高中语文教材。他描写过瞿塘峡、巫峡和西陵峡的一路风光，真是生动如画，妙笔生花，读来感心动耳，荡气回肠。此文脍炙人口，无须我饶舌。下面介绍一首古人的诗作《下瞿塘》，为明初孙所写。现掐头去尾抄录于下：
……回船正值重九节，巫山巫峡风飕飕。人言滟滪大于马，瞿塘此时不可下。公家王事有程期，敢惮微躯作人鲊！人鲊瓮头翻白波，怒流触石为漩涡。长年敲板助船客，波浪一掷如飞梭。滩声橹声历乱聒，紧摇手滑橹易脱。沿洄划转如旋风，半侧船头水花没。船头半没船尾高，水花作雨飞鬓毛。争牵百丈上崖谷，两旁捷走如猿猱。停船把酒酹苍昊，因笑吾生真草草。吟诗未解追谪仙，万里经行蜀中道……
我每次读完都有身历其境之感，如随古人下了次瞿塘。古人过三峡是要有点“敢惮微躯作人鲊”的冒险精神的，在白波怒流、“水花作雨”中船如飞梭般疾行，在瞿塘峡入口处的滟滪堆、巫峡的人鲊瓮头这些极为险要处，稍有不慎就会船覆人亡！看到船工紧摇木橹与惊涛骇浪搏斗，敲板为船客助兴壮胆，甚至攀上崖谷奋力拉纤的场景，能不为之惊心动魄？难怪他们渡过险关后要“把酒酹苍昊”，感谢老天爷保佑了！尽管写出了这首好诗，作者对前辈大诗人李白还是表示了由衷的叹服。
如今我们下瞿塘再也不用胆战心惊了，像滟滪堆、人鲊瓮以及崆岭滩等处的暗礁怪石早已炸平，成为历史地理名词。现在“丰都轮”正在时宽时窄的峡江中曲折蜿蜒地航行，浪涛再大，只感到船身的颠簸、晃动。事物总有它的正反两面：没有了险情也就失去了险趣；与困难作斗争，在逆境中奋进，自有其诱人的乐趣。三峡，不愧是大自然的杰作，天造地设的艺术画廊，两岸景物时时变幻，一会雄奇险峻，一会幽深秀丽，令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大部分人走出船舱到甲板上观赏，有照相机的同志更是忙着选景摄影。我的相机连包一起丢了，不然的话决不会让它此刻睡大觉的。太阳出现在当空，蓝蓝的天，淡淡的云，青青的山，江水因上游水土的流失和严重的污染已不清澈，而是泛着嫩黄的色彩；这么优美的自然景观，我多希望大家珍爱它，让它别再遭到人为的污染损害。船头甲板约有十几米宽，可容数百人。五十多位代表或蹲或坐或站地合影了几张，然后自然组合，随意拍摄。郭振华、张守义、邢士元和我四人合影了一张。甲板前方有一个两米见方的小台子，高约七八十厘米，上面竖有一根两米多高、形同十字架的“烟筒”，黑漆漆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守义走近台子跨了上去，随后转身，两手平伸，头向右耷拉着，让人拍了两张照。守义人瘦，不修边幅，身穿蓝色的旧羽绒服，此情此景活似一幅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受难图。代表中有一位丰姿绰约、秀发披肩的女士，身穿一件黑色风衣，也如法拍摄了一张，效果不佳，权且叫“受难的圣母玛利亚”吧。我想，守义的刚才举动为什么能赢得人们赞叹的笑声，而那位可称漂亮的女士却不能，相反地给我以不伦不类的一种凑趣的感觉呢？我接着脑中闪过如法炮制、步人后尘、亦步亦趋、拾人牙慧、东施效颦、鹦鹉学舌……这些贬义成语；我又想起了那个老掉了牙的把姑娘比作鲜花的例子：第一个这样比喻的是天才，第二个是庸才，第三个则是蠢才了。原来生活中处处蕴涵着艺术创作的道理。
“丰都轮”进入巫峡时，我们仰望着座座神态各异、争奇斗妍的峰峦，寻找着大名鼎鼎的望霞峰。在一座奇峭的山峰之巅，有一尊人形石柱，像亭亭玉立的少女向远处眺望。有人欢呼起来——不用说，她就是我们慕名已久的“神女”了。她万古千秋地迎晨送昏，栉风沐雨，阅尽人间美色、尘世沧桑，依然安然无恙、青春永驻。她不久前已经看到“万里长江第一坝”——葛洲坝的艰难竣工，她还将看到身边脚下的更为雄伟壮观的“西江石壁”——三峡大坝的巍然屹立，出现“高峡出平湖”的奇景。这一举世瞩目的跨世纪的特大工程的落成，必将造福当代，荫及子孙。到那时我们可以告慰一代伟人的在天之灵了！“神女”，您说是吗？
下午，船进入西陵峡继续向前航行。这一带以滩多水急著称。3时左右到了三斗坪镇，江面变宽，船上的人们经过小憩又纷纷登上甲板远眺，要亲眼看看中堡岛的情景，未来的三峡大坝将雄踞此处。但见工棚、仓库、货场等建筑物出现在大江两岸，隐约可见走动的人影。看来一场精心设计的威武雄壮、大气磅礴的活剧已按部就班、各就各位，即将拉开序幕了！大约又过一个时辰，船经三峡东峡口南津关，江水南折，前面江面愈显宽阔。到此长江三峡总算过完，进入江汉大地了。
不一会，前方出现了葛洲坝魁梧的身影。“丰都轮”停靠在左边的江面上，准备过坝。5时左右，驶向船闸，进入闸室，十来分钟就过了大坝。江轮过坝对于多数旅客来说是第一次，我也是首次，所以我和大家挤在甲板上瞧个新鲜。船进入闸室就像人进入窄室中一样，后闸门慢慢关闭——闸门刚刚合拢，还露着半米宽的缝，宜昌市郊的行人就迈步行走了——然后闸室排水，船随水位一起下降了好几十米，到与前方江面相平时开启前闸门，我们的“丰都轮”大声鸣叫一声，欢欣雀跃地向宜昌驶去。落日在江面洒下最后一抹余晖，黄昏来临了。天色逐渐变黑，暮色降临大地，两岸景物模糊一片，林立的楼房隐约可见其大概轮廓，出现了点点灯火，天空上群星闪烁，月亮升起来了。此情此景使我不由得想起杜甫的“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千古名句。
灯光一片的宜昌市终于到了。我们宁夏、陕西、青海的代表在船上提前共进了最后的晚餐，同大部队握手道别；留下的同行们将在船上过夜，明晨逆流而上，返回重庆。我们一行九人出了宜昌码头，本想连夜赶到武汉，后来觉得夜间行车不安全便下榻在附近的一家饭店，预备明天一早搭乘公家的长途汽车去武汉，再乘火车北上，各回各家。
写到这里，丰富多彩、令人难忘的两夜两天的船上生活宣告结束，我也该暂时搁笔了。
四
……刚进家门，我爱人说：“你的包找到了！”她说重庆出版社来了长途电话，说在重庆下船时发现的；其他更多情况她就说不上了。我喜出望外，这个丢失的包居然还能找到，真是奇迹；只是担心包内东西是否短少。
上班第一天，我即收到守义从北京的来信，也告知我这一消息。说是在下船时，在新疆同志的船舱中发现一件无主的包，交东道主一看，便知是我的，由方青原同志代为保管。守义在信中写道：“我怕他工作繁忙，不能及时去电话，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写信报安……”由此足见守义的真心实意。
今年2月我去京开会。临行前给方青原同志挂了电话，他说这期间他们社正巧有人去京，可将包捎去交我。我在京开会的地点离守义家甚近，沿河走一近道十几分钟就到了。会议尚未结束，一天中午守义给我打来电话，说重庆来人将包捎来，放在他工作的人民文学出版社，说下午他去取回家，让我晚上去他住处。我如约到他家后，他将那个包交给了我。这个包失而复得、原封不动地回到我手，令我感慨万分。别看它不值几个钱，但它走了那么长的路，经了多少人的手，沉甸甸地盛着多少友人的关心和情谊！我从包中取出相机，守义让女儿给我们合了影，以志纪念。
问及宜昌分手后的情况，守义来了兴趣。他说：“‘丰都轮’到了丰都，船上的工作人员全下去了，回了各自的家；我们又在丰都城足足游览了大半天。大家在城中买这买那的，我买了一只山鸡。有两位代表跟我一起去卖主家买的。”他指了指挂在墙上的那只山鸡让我看。接着，他说：“可有意思了。这是离城不远的一座旧宅，有楼阁、天井。这时我就专看他家的建筑，以后一拆迁这种房屋就看不到了。”我知道，守义出于业务的需要，到外地大城市或小村镇，对有特色的西洋建筑和古旧民居很感兴趣，说不定什么时候画封面插图时能用上。
他又绘声绘色地介绍道：“回到船上以后，我们还搞了化装晚会，太热闹了！把在丰都买的东西都折腾上了。有的女同志知道要搞化装晚会，在丰都就买了布，要化装成日本妇女；在船上鼓秋半天，还保着密呢！晚会是在食堂搞的，化好装一个一个进去。”他比画着：“我第一个，我把那顶新疆帽子这么戴着，中间还用白纸画了阴阳鱼别在上头；把塑料袋用线绳缠在耳朵上装胡子，拿那张山猫皮当扇子。”不用说，他装的是诸葛亮。果然他唱了段《空城计》，不过改了词，描绘了那场白帝城武斗事件：
我站在城楼观山景，忽听寺院里有吵闹声。我弯身扶栏往下看，哦，原来是白帝城发来的兵。打得众弟兄鼻孔流血，气得乔楠（重庆出版社代表，金乔楠）脸发青……
可以想见在场的人捧腹大笑的情形，我听了他的叙述都不由得笑出了声，觉得太有意思了。是的，这次三峡之旅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1993年6月24日
（载《黄河文学》1994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