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已经背叛了。图特摩斯已经背叛了信任他的底比斯人。这不能算是他的错误。可是,他独自揽下了。
伊芙琳看见他撇下众人,踩上沾满血迹的台阶,和往常一样走到会议大厅里面去。伊芙琳看着他的背影,挺拔却落寞。
伊芙琳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她跟着他跑进了会议大厅。他没有回头看她,尽管他知道有人跟在后面。他只是不想把自己无助的一面显示给别人看罢了,他无疑是有自尊的。但是伊芙琳不是为了看他的软弱才来的,她想要在他身边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伤口终会愈合。
伊芙琳低着头走,一块一块地数着地上的大理石瓷砖。
“砰”的一声,图特摩斯关上了里面的门。伊芙琳伸手去敲门,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仿佛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只跟着脑子里的臆想走。怎么回事!
“你回去,别烦我。”图特摩斯在屋里说,很明显,他不想开门。
“陛下……”伊芙琳将手贴在门上,她不知道说什么。但多少想给他一些支持和力量。
“你回去!”他开始生气了。
“好,我回去。”这个时候还是顺从比较好,或许他真的要一个人待一会。就算是再怎么坚持,他也不会开门。伊芙琳转身往外走,几个死去的人被侍从们抬起,送去制作木乃伊。
默默地表示同情,伊芙琳和等候多时的霍菲丝、卡尔塔尼一起回到寝殿里。
“陛下在干什么?”霍菲丝歪了歪脑袋,“他看上去怪怪的。”
“我怎么知道。”伊芙琳感觉也怪怪的,“你每天有时间去前面吧?”
所谓前面就是指法老的宫殿那一块地带。霍菲丝点点头,“我每天都会去。”
“如果他离开房间,你告诉我好吗?”伊芙琳提出一个要求。
“啊?”霍菲丝带着一种被雷劈了的表情望向伊芙琳,“不可能啊,我看不到法老,而且他不可能见你。他是统治者,他不会与你再做过多的接触。就算我告诉你,也没什么用。”
“这样啊……”霍菲丝斩钉截铁的回答让伊芙琳把余下来的话吞回肚子里,“如果有动静,你帮帮我,好不好?”
霍菲丝没有回答。
伊芙琳迷惘的眼睛里流泻出痛苦的神色,这几天对他产生的奇怪感觉让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的手里把玩着自己栗色的卷发,眼睛里水汽在悄悄凝结。
那一刻,她看清内心难过的自己,大可不用如此紧张的,她知道,可自从他关上门,她的心就像被挖去了一大块,空空的,并在隐隐作痛。
伊芙琳甩下霍菲丝和卡尔塔尼,独自往卧室里跑,她担心他们看见自己没骨气的样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却咬着舌头,不让眼泪掉下来。(Marina:日本一个作家说过想哭的时候咬着舌头就不哭了)借助舌头对疼痛的敏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脑子里的思路依然乱得不可收拾,仿佛要强迫她想起他失落却隐忍的模样。
“本来是没想告诉你的,但是都过了三天了,陛下还是没出来。”霍菲丝带着一丝同情,敲开了伊芙琳的房门,“这样下去,我也开始担心会不会有事。”
同样闭门不出的伊芙琳露出苍白的笑容,“谢谢你。”她拍了拍霍菲丝的肩膀,抬脚往外走。
好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的伊芙琳有些虚弱,她踉跄地跑了两步,差一点摔倒,但她稳住身体以后,继续向着那个固定的方向跑。霍菲丝在刹那间,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多么牵挂那个人,多想他现在就离开房间,别把自己锁在里面接受不需要的惩罚。伊芙琳头脑发胀,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如此关注那个本与自己没有一点关系的法老?
时间不容想那么多,重点是快把图特摩斯从房间里拖出来。他是一国之君,是神与人之间的中保,万一有了三长两短,这个国家也差不多到此画上句号了。而且,他没有子嗣,到那时候,大祭司、重臣开始上演抢位置的闹剧,虽好玩却没好处。给自己疯狂的行为安上合适的借口,就是为了人道主义,为了埃及的生死存亡,虽然没那么严重。
和侍卫通融了半天之后,到了房间门前,伊芙琳用力敲门,黎巴嫩雪松做成的木门发出幽香的气味,更是刺激了伊芙琳想弄开门的冲动。
这一次,里面没有一点声音,连一句“你回去”都没有。安安静静,仿若里面根本没人一样。
不会真的出事了吧,他会不会已经去见阿蒙神了?明明不太可能,伊芙琳却控制不住思维,开始胡思乱想。各种不好的念头冒出来,伊芙琳颤抖着再一次用力敲门。
苍白的手指和深色的门,对比是那样强烈,她娇小的身体在高大的门前显得渺小而无力。她不管自己算什么,有没有能力,已经认定,今天必须要把图特摩斯从里面叫出来。
可是无论伊芙琳怎么敲门,怎么哀求,里面都没有动静。难道是睡着了?不会,这么大的声音还能睡着?出去了?不会,霍菲丝说他从来没出过房间。
伊芙琳决定向外面的卫兵求助。
“你们快去把法老的房门弄开来!”伊芙琳拿出气势。
“殿下,这恐怕不行。”
“殿下?我不是什么什么殿下,我求你们赶紧把门弄开来啊!快去想想办法!”伊芙琳不跟这帮人拘泥于形势,重点不在自己的头衔,而是把图特摩斯的门打开。
“不行,”几个卫兵过了好长时间才明白伊芙琳的意思,做出恍然大悟的动作后,竟然如此斩钉截铁地果断回绝了,“陛下说了,没有他的允许,我们不能擅自行动。”死板的人!
“我命令,我要求!有事都算在我头上行不行?!”伊芙琳想方设法使这几个人变通一下,“现在他是不会怪罪下来的!”
“不行。”又是义正言辞的咀嚼。
伊芙琳要暴走了,刚才的虚弱滚到一边去,她顿时来了火气,“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保卫法老是天职,可是你们的法老现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几天不吃不喝,要是有事怎么办?你们还拘泥于规章制度,那再拘泥一会儿,法老就差不多该去见阿蒙神了!这样你们也算尽职了么?”
“殿下,你不能这样说。你并没有法老的许可。”这是什么思维。
“许可什么呀!”伊芙琳暴跳如雷,“我现在命令你们赶紧打开里面的门。那里可是你们的法老,你们的统治者,凯麦特(埃及)的守护神!这么一说,他的生死你们是不管了么?!”人生十七年,第一次这么没形象地大吼大叫。
“呃……”卫兵们被堵得没话说。
“快去开门!”伊芙琳恶狠狠地跺了跺脚,强调重点。
“好,听从你的命令。”一帮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就这样被身材娇小的伊芙琳说服了。
“谢谢。”伊芙琳情绪激动过后,感到说不出的疲惫。她理了理凌乱的栗色卷发,长睫毛微微颤动,正在平复心里的波澜。
“我们把门撞开吧。”卫兵们商量着开门的办法。看样子,这扇门上装着锁,而钥匙不在别人手里。要是会开锁技术就好了,古埃及的锁比较低级,用现代技术大概很快就能打开来。可惜,伊芙琳不会开锁。她还记得小时候和姐姐忘记带钥匙,父母又不在洛杉矶,着急进门却打不开的情形,那时觉得过来帮忙的开锁匠真是上帝派来的使者啊。
这一幕浮现脑海,伊芙琳感觉又回到了那一天。现在同样是急切地要打开这扇坚实的松木大门。只可惜,这一次没有开锁匠。
只有——超大号的长方形花岗岩。这是修建底比斯王城时遗留下来的材料,放在法老的会议厅后面,他们火速抬来了这块石料。上好的石材,被切割得方方正正,精美的天然纹路令人叹为观止,不过此刻的重点不是欣赏这个石料有多好看,而是快点开门。
卫兵们抬起石料对准法老的门,“三、二、一!”
真是神速,这么快就开始准备撞门了。图特摩斯,再等一分钟,我现在就把你拖出来,决不能让你死掉。
就在石料撞到门上的前一秒,门突然打开了。图特摩斯披着披巾站在门前,“你们要做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们可以在我附近大吵大闹了?”
卫兵僵住。花岗岩停在半空,以一种优美的姿势,停驻在图特摩斯面前。要是再快一点,法老就要去见阿蒙神了,而且,还是以没有脸的形象去见。谢天谢地,他终于出来了!
“对不起,陛下,”他们抬着花岗岩集体跪下,“是这位殿下担心您,所以……想要撞开门。”
“退下去。”冷冷地下达命令。
人们都到外面去了,唯有伊芙琳站在他面前,她小心地打量他——憔悴枯槁,疲惫不堪,像是劳累了很久很久的样子。三天不吃不喝,不停地反思,不停地思考,以自己的生命透支。伊芙琳的鼻子酸酸的。
多想告诉他,都过去了,快振作起来吧。可是伊芙琳不敢,她反而怯懦了。她只要看着他没事,能离开房间出来透透气就足够了,她转身欲走。
“伊芙琳……”图特摩斯在身后唤她,“为什么这么做?”
本来是想站住告诉他自己的想法,但伊芙琳知道不可能准确地表达出来,还不如不说的好。她停顿一下,然后含泪跑开。
他没有追她,他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内心产生了比以前还要强烈的情感。
他看着刺眼的天窗上透进的日光,却没有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