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向青峦听完探子的叙述,对于这足以让所有人惊悚骇然的消息,也是脸色铁青,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脸色由于激动充血而涨的紫红,又因为尚有一些不解和犹疑而使得面容微微有些扭曲,腮帮上的肌肉仿佛痉挛一样跳动着,“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那些人是死于赤霄剑下?”
探子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说:“那些死者——除了薛老侠客,皆是受了一点儿轻伤,却血流不止而死。就算是被人切成了好几段儿的薛老侠客,现场勘察所发现地上的血迹也久久不曾干涸,世界上除了赤霄剑,没有任何的武器可以造成这等的伤害与效果。”
“哦?”向青峦一干人等闻言,都是凝眉不语,思忖着前因后果,希望把这些线索串联起来,可是一时之间却是全无头绪,只感觉眼前有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孙敖紧盯着那探子的嘴唇,问道:“那么可有人清楚太子的下落么?有没有人知道进入皇宫盗取赤霄剑的,又是何人?”
“太子的下落倒是无人知道,不过江湖上传言,说进宫盗宝的乃是合众门的‘莲花大道’吕莲生,他现在已经成了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众矢之的,黑白两道联名悬赏通缉的头号要犯,据说海沙帮主赵海鲲更是开出千金的暗花活捉此人,可是到目前为止,各方势力都还没有此人落网的消息传出。”
“真的是他?”向青峦的眉头皱得更深,仿佛大地上纵横起伏的沟壑丘陵。
杨飞虎沉吟着说:“此人虽然轻功高绝,而且胆大妄为,可却从不做这等伤天害理,使得人神共愤的坏事,要当真是他,未免匪夷所思,不合情理。”
“如果不是他,谁还能翻入皇宫内院,如此来无影去无踪呢?”陈全忠自信满满地说,“肯定是他无疑了,别人纵然有那样的轻功,也不会牺牲自己一世辛苦换来的英名,而且还冒着被追杀的危险去干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杨飞虎摆手说:“哎?你如此推论,未免武断!”
向青峦说:“无论是谁都好,总之江湖将会大乱,这正是我们乘势而起,直捣黄龙的好机会。我们这次一定要去楚国都城郢都,杀了那对奸贼父子,夺回荆楚!”
“这个……”那探子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说,不要吞吞吐吐。”向青峦说。
探子说:“传闻,屠纣已经动身,前往梁国都城大梁,随行的有荆楚牛羊蛇鼠四大护法,和军师贾传山,还有……”
“还有谁,说!”向青峦厉声喝道,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一张脸瞬间变成紫黑色。
“还有……玲珑玉兔,王免妆……夫人。”
“不要叫那个贱人夫人,她是一个人尽可夫的********,是个****无耻的婊子!”向青峦暴喝一声,脸现痛苦之色,面容更加扭曲,肌肉跳动抽搐得更加厉害,仿佛一个人临死前回光返照的无谓挣扎。
这一声暴喝压住了所有的喧嚣,无论山林中晚风飒飒的轻响,还是如墨的黑夜中那尖锐却低沉的猫头鹰的名叫,或者蝙蝠啪啪地扇着翅膀的声音,都被这一声怒吼所覆盖,人们的心跳随之骤然加剧,急速地跳动了几下,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脑中轰鸣,竟然有那么一瞬间集体失聪。
然而,人们的耳朵失聪了,没有了听觉,却不影响他们脑中的思考和心中的感慨,所有知情者都同时想起了那件往事,他们当然明白,此时的向青峦为何如此的愤怒,烦躁,狂暴,似乎是一头发了疯的狮子,已经红了眼睛,见到任何一个有生命的东西,甚至是没有生命的山石草木,都想要将它无情地摧残,毁灭,直到万劫不复,直到全世界归于一片黑暗的岑寂。
正是所谓的,爱之深,恨之切……
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做王免妆,绰号玲珑玉兔,她有一双灵动活跃的眼睛,却并不像一般古灵精怪的少女喜欢捉弄人和开玩笑,她的眼中总是闪烁着一种水汪汪但却娇怯怯的光泽,就好像一枚刚刚经过春雨滋润的花骨朵儿,明明已经二八年华却仍如豆蔻。她清丽脱俗,没有那种浓妆艳抹的妖娆,却总有一种淡妆浓抹的令人怜爱的妩媚。人如其名,即使她素面朝天不施任何脂粉,依旧仿佛夕阳下的芙蓉一样娇艳而明媚,总是小鸟依人一般傍在男人的身旁,让人忍不住去保护,轻怜密爱,不敢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不忍让她承受任何的痛楚,仿佛即使她掉落了一根头发,也足以牵动天下任何男人的心弦而为之酸楚。她温柔娴静得真的就仿佛是嫦娥广寒月宫中捣药的玉兔,长年累月的幽居生活,使得她恬静的眼波中总是缭绕着一丝轻柔如同涟漪一样的愁绪,更加地让人心疼。
她曾经是向青峦的妻子,曾经的荆楚门二少奶奶,她现在是屠纣的妻子,现在的荆楚门大少奶奶,然而,曾经,更早的时候,在她成为向青峦的妻子之前,她是荆楚门出名的美人,她是荆楚门三个公子,大哥向青崖,老二向青峦,三弟向青峰,所竞相追逐的对象,她是当时身为荆楚门护法长老的屠枭桀家中的一个丫鬟,她更曾经差一点儿成为了荆楚门门主向清山的第二房妻妾,差一点儿成为了向青峦的小娘。
在向青峦三兄弟追求她的时候,以她那种娇柔软弱的性格根本就难以作出取舍,但只有她自己和向青峦的心中明白,他们两个才是心心相印,两情相悦的,而她对向青峦温文尔雅的大哥向青崖也许有感激,对向青峦暴躁狭隘的三弟杜青峰也许有畏惧,但是那绝对都不是爱慕之情。
然而就在三兄弟之间互相妒忌倾轧,尤其是向青峦为了争夺她而闹得几乎大打出手骨肉相残的时候,她却被那个老谋深算的狼子野心的屠枭桀献给了向清山做妾……
大哥向青崖明白礼教大防不可违犯,三弟杜青峰纵然暴躁却对这个亲生父亲敬爱加上了深深的畏惧,所以这两兄弟一个自怨自艾,一个不甘愤懑,却是敢怒而不敢言。只有一个人,那时候年轻冲动,桀骜不驯的向青峦,凭着一腔热血,在王免妆和他的父亲向清山拜堂成亲行礼已经过半的时候闯入礼堂,当着天下英雄豪杰的面,生生受了他父亲三记开山裂石的摧岳掌,硬是把一身凤冠霞帔,兀自带着红盖头的王免妆给拉出了婚礼大堂。
从那以后,他们携手开始了一段浪迹天涯的漂泊生活,曾经在若干年里,他们是武林中为人人所不齿,人人得而诛之的奸夫****,甚至就是他们的爹爹也下令要将二人生擒活捉,押解回门内去问罪惩处。那是一段与刀光剑影为伍,与血腥战斗为伴,居无定所四海为家的日子,也是一段柔情蜜意,如胶似漆的日子,痛苦,危险,甜蜜,幸福,交织成一段多姿多彩有血有肉的生活与爱情。
正是在那时候,向青峦才完全超越了他的两个兄弟,闯下了让武林中人闻之色变胆寒的青峦公子的名头,成为了与龙渊、纵横、孤鸿齐名的武林四公子之一。
后来,向清山终究原谅了他,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外人不得而知,他带着妻子和自己的儿子返回了荆楚门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为了荆楚门的中流砥柱,然而,原本那对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父子终究因为此事产生了裂痕和罅隙,变得疏离,向清山尽管年事已高,却迟迟都没有册立继承人,显然他在举棋不定的犹豫之中。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一场掩藏在平静洁白的云层背后,已经酝酿多年的恐怖风暴,几乎在瞬间就席卷了整个荆楚门,几乎在顷刻里世界变得天翻地覆。向清山被杀,屠枭桀坐上了荆楚门门主之位,向青峦的母亲遭到屠枭桀的强奸,羞愤之下自杀身亡,向青崖和向青峰无故失踪,甚至连向青峦不满十岁的小妹向清漪也是下落不明。而向青峦的儿子被杀死,可是孩子的母亲王免妆,竟然不知如何糊里糊涂地成为了屠枭桀的儿子屠纣的妻子,至于她在这场叛乱中所扮演的角色,也是为武林人士所津津乐道,被大家纷纷猜忌怀疑的对象。
幸好当时向青峦在外面网罗人才,处理门中外围的一些事宜,否则他定然也被牵连其中,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向青峦出门在外,他和他的一干亲信人等都不在门内,导致了门中实力空虚,让屠枭桀一干人等趁虚而入,他们就算想要造反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即使成功了,也要付出惨痛十倍的巨大代价。
命运里的一切祸兮福兮,实在如鬼神,若风雨,似云烟,变化多端,诡秘莫测。过往的任何血泪,在干涸之后,不过成为了历史的陈迹,人类的身躯腐烂成为白骨,壮士的豪情和悲哀,也只是付诸后人们茶余饭后的吹捧赞扬,或者贬低讥嘲的笑谈戏谑之资。
……
龙渊听完了哥舒白的报告,举止重新归于渊深平静,缓缓点了点头,淡然说:“很好,这些消息对于我们,很有利用价值。”
“公子,那么我们如今怎么办?”孔雀问,这一次居然少了几分故作妖娆的媚态,多了一丝不刻意流露的凝重,看来这个消息,对于他的冲击也是不可小觑的。
龙渊负手于背后,昂首望天,星空深邃,银河浩瀚,整个苍穹笼罩了世界,却仿佛难以覆盖他目光的穿透力。他略带着一丝轻烟薄雾一样的笑意,缓缓说:“既然有如此的好戏,我们怎能不去瞧瞧呢?有些事情错过了足可以弥补,可有些事情一旦漏掉,却是促成毕生的遗憾。”
“是,得令!”其余三人纷纷应道。
“我也要去!”凤儿娇脆的声音竟然在这时候突兀响起,仿佛一阵隽永的春风,却吹拂在冰天雪地里被冻僵的土壤上。
“你?”所有人都惊诧地问,连龙渊都不禁皱了皱眉。
“是!怎么,有什么不可以么?”凤儿歪着脑袋问道。
“这个……小姑娘,我们此行可不是去玩,会很危险的。”哥舒白他尚不知哪里冒出这么一个奇怪的小女孩。
“这山林中的豺狼虎豹,我见得还少么?”
“可是世道多舛艰险,人心的奸诈诡谲,是甚于虎豹豺狼的凶猛的。”
“那些琐碎的事情,不是有你们这些老江湖去应付么?”
“可是,你这样子古里古怪的,行走在市镇上,一定会引起围观甚至恐慌的。”
“凭什么你这样一脑瓜儿的白头发,又穿了一身白色衣裳的家伙就可以出去,我就不行?”
“姑娘你有所不知,我这样白头发的人很多,传白衣服的人更多,可是你……你这一头红色的头发,就,就……像极了传说中的妖怪。”
“你才是妖怪呢,你全家都是妖怪。”凤儿愤怒过后,又平复下去,眼珠子好像赌场里的股子一样滴溜溜一转,定格在巴格斯的身上,把后者看得毛骨悚然,不驻地向后倒退开去。
刷的一声,刀光乍现,那种黄色的光芒即使在幽暗的黑夜里也灿烂如金。巴格斯一声惊叫之中,向后跃出了三四丈远才站定,可是他一头蓬乱松垮的头发已经一根不剩,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脑壳,和颌下那缕如蒿草一样的络腮胡子。
“这是什么?”哥舒白看得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险些凸将出来。
“哈哈哈哈,秃毛巴哥!”孔雀幸灾乐祸地大笑着,捂住肚子弯下了腰,“小妹妹,你这昆玉刀真是厉害啊,为什么不把他的胡子也剃了,让他变成名副其实的秃毛呆头鸟?”
凤儿一边用一双灵巧的手来编制一副假发,一边咯咯脆声娇笑道:“我又不是男人,要他的胡子有什么用?”
哥舒白此时才反应过来,回神惊诧地问:“什么,真是昆玉刀?”
孔雀笑道:“有假包换!”
哥舒白一脸歆羡神色地看着凤儿,说:“算我看走了眼,小姑娘你就算在江湖上横着走,也没有几个人能伤得了你。”
龙渊忽然飘身来到凤儿面前,面向凤儿的脸,一双璀璨的眸子直勾勾地盯住了凤儿碧玉绿水似的瞳孔,其余所有的人都在这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甚至连被戏耍了正打算发怒的巴格斯也不得不忍了下来,在一旁按捺住砰砰乱跳的心,静静地而紧张地观察着一动不动的两个人。
二人那飘渺朦胧混沌不清的意识空间骤然互相碰撞到一起,天、地、山、水、风、云、雨、雾、霜、雪,一切似乎都混杂在一起,跃动,缭绕,没有清晰的轮廓与纹理,却又似乎条理分明,错落有致。
一条巨大的白龙腾飞在天空之上,它有粗壮颀长的身躯,尖锐的利爪,巨大的鹿状犄角,浑身嵌满银光闪闪的发亮鳞片,马形的脸盘上一对血红的眼珠就像平底锅那样大小,盘旋舞动,不但雄骏壮阔,而且有一种尊贵的、令人莫敢鄙视的、耀眼的美丽,它嘶吼,咆哮,威势震慑着天地,万物仿佛都在不停地颤抖。
一只浑身时而闪烁着赤红色的火光,时而闪烁着金黄色的金光的凤凰不断地围绕着在龙的上下左右四周迂回翻飞,速度迅捷,却偏偏有一股翩跹飘逸的美感,体型虽然比不上那蛟龙的硕大,也不是一般的飞禽所能够比拟,修长而健壮的翅膀,一面红色一面金色的羽毛,根根就像利剑长矛。一条五颜六色的凤尾拉得老长,色彩缤纷夺目,美丽而绚烂。那凤凰一边飞旋着,一边引颈长鸣,声音高亢,尖锐,有些刺耳,却似乎发人深省,令人闻之心摇魄荡之后,精神归于一片澄明和清澈的境界。
然而,这场碰撞似乎没有任何杀伐血腥的气息,并不像是在争斗,反而好似一龙一凤在苍穹碧霄之上翩翩起舞,游戏流连于白云迷雾之间,举案齐眉一般互相狎昵嬉戏,仿佛一对亲密无间天长地久的眷侣。
过了良久,二人才霍地分开,双双向后退出了一步,凤儿微微有些疲惫地皱眉喘息,而龙渊则神色自若地卓立着,目光却平静而温柔地看着正在擦拭着一脸淋漓香汗的凤儿。
“你为什么要跟我们出去?”
“我娘亲说,我到了十四岁就可以出去了,今天我刚好十四岁的生日。而且我在这片林子里已经呆了好些年,有些闷了,正好出去走走,看看人的世界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你不怕辛苦么,不怕危险么?”
“不怕!”
“好,我带你去,但是……”
“但是什么?”
“有个条件,你得答应,我从来不做对自己没有任何利益,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什么事情,你说!”
“做我的新娘。”
凤儿愣住了,瞪着一双碧海一般活跃而激荡的,闪耀着粼粼碎金般波影的眼睛盯住龙渊,所有人都愣住了,目瞪口呆,谁也料不到龙源竟然会冒出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这,这……”不要说龙渊的三个随从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好像舌头被人用镊子卡住一般,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韩焉,此时也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他们想说话,想劝阻,却竟然连发音这种本能也被惊得遗忘。
凤儿的眼睛由清澈变得浑浊,一脸困惑不解,迷糊地问:“什么,叫做……新娘?”
所有人都几乎吐血。
龙渊勉强平复下来,强迫自己镇定,说:“就是说要你嫁给我的意思。”
“哦,不就是你想交配了么?直说呗,拐弯抹角的,有什么意思?”凤儿不以为然地摇着头,她的声音和语气,都十分的不屑,还好众人这次早有防备,否则一定被雷晕过去。
“你答应么?”龙渊如深潭般凝定沉静的眼中终于闪现出一种罕见的火热与炽烈。
凤儿歪着头想了想,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龙渊一遍,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龙渊的嘴角再一次掀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有些释然,有些庆幸,有些期盼,有些焦虑,这似乎是他笑得最多的一天。
“你不能用那么一张破纸,凭那一个破烂的文书就想约束住我,禁锢住我——我知道的,你们结婚都要写什么婚书,我娘亲和爹爹也有——如果有朝一日我和你待得腻了,或者你对我不好,或者你不喜欢我了,我想走的话,你不能强行阻拦,要放我飞离那约定所筑起的巢穴或者牢笼,让我飞上外面辽阔的蓝天。”
“好,我答应你,如果不能使你留在我的身边,我宁愿放弃。”龙渊思考了片刻,微微点头,说,“你本来就是翱翔在九天之上,上穷碧落下饮黄泉,凌驾于浮云尘世之上的凤凰,没有人能够强迫性地束缚住你的脚步和翅膀,囚禁你的行迹和踪影。即使折断你的手脚,斩下你的羽翼,一旦让你浴火之后,也定然可以涅槃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