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屈原《国殇》
此时值南宋年间,内乱外患,民不聊生。
号称天府的CD府,北靠宋金边界大散关,遥望西夏,西面接吐蕃等部,西南接壤大理,是以龙蛇混杂,历来是商贾密探必经之地。
这一日适逢庙会,城中熙熙攘攘,好不闹热。城北的一棵大槐树下,一个蓝袍算命老先生长须善眉,生意正是兴隆时候,读书人想问功名,未出阁的小姐想求好姻缘,算命先生折扇轻摇,口若悬河,围观众人张大了嘴,直映得他的招牌愈发醒目,只见一根竹竿上挂着的布条写着:算天算地算不尽世间险恶,测你测我测不完悲欢离合。
突然围观众人一阵推搡,进来一个腰悬弯刀的精瘦汉子,众人见这汉子相貌凶恶,情知是来寻事的,都吓得散了,只有几个胆大的远远站着看热闹。
这精瘦汉子站定道:“测字寻人。”算命先生依旧摇着扇子,神色自若,做了个请的手势。精瘦汉子抬头看了看,提笔写了个“槐”字。算命先生端详片刻,道:“槐者,鬼木也,阴重招鬼,非灾即祸,再者老弟落笔迟缓,字形实而神散,生气不足也,木为金克,又难免有刀兵之事,恐此次凶多吉少,老弟还是回头为妙,不寻也罢。”
精瘦汉子大笑数声,道:“司马钟,任你巧舌如簧,今天也难逃我‘剑门三雄’的手掌。”一拍手,身边早已站立了两个同是腰悬弯刀的精瘦汉子。司马钟摇头道:“剑门焦天雄,焦地雄,焦人雄,不知你们兄弟是汉人还是金国人?”焦天雄怒道:“放屁,我兄弟当然是汉人。”司马钟道:“是了,你兄弟既武艺高强,不思去边关驱虏杀敌,报效国家,却来和我一个算命老儿过不去。”焦人雄道:“司马钟,只要你留下乔大人要的东西,今日我兄弟便饶你一命。”司马钟哈哈一笑:“东西便在我身上,让那姓乔的自己来取罢。”
焦地雄性子急躁,拔出弯刀,大叫:“看刀!”夹着劲风向司马钟当头劈下,司马钟叫一声:“来得好!”身子一侧,右手折扇向焦地雄握刀手腕点到,忽然脑后风响,焦人雄的弯刀已至,司马钟一式“凤点头”堪堪避过,左足向后蹬向焦人雄腋下,此攻敌之必所救,焦人雄稍退,焦天雄又挺刀向司马钟小腹攻来,此时焦地雄一击不中,刀锋一转,攻向司马钟右侧,焦人雄抡刀攻司马钟左侧,形成三面包围之势。司马钟一柄折扇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身形挪腾跳跃,在三人间穿插游走。十余招一过,司马钟心想:照目前这样,虽不至于马上落败,但时间一长,自己年事已高,体力不济,这三人也非泛泛之辈,恐怕凶多吉少。又是十余招一过,司马钟有了计较,招数一变,进招全对着焦人雄使来,登时焦人雄一乱,余下二人也是章法大乱,司马钟顿觉压力一轻。原来这三兄弟之中,武功以老三焦人雄最弱,三人这套刀法乃得高人所授,须得三人合使,方能威力倍增,若是缺一而二人合使,威力自然不济。此时焦人雄慌乱之际,猛地在地上一滚,一把抱住了司马钟左腿,这一下,肘边生变,司马钟吓出一身冷汗,右手折扇抵挡,左掌向焦人雄天灵盖拍下,焦人雄看也不看,一刀斩在司马钟左膝“环跳穴”,还待斩第二刀,啪地一声,头上中掌,哼也不哼一声,倒在地上便不动了。天地二雄见弟弟惨死,齐齐大吼一声,四目疵裂血红,两把弯刀舞得泼风一般,全然不顾性命,刀刀指向司马钟要害。司马钟左腿受伤,闪躲不便,只得背靠大槐树见招拆招,竟丝毫占不到上风。
围观的人群见出了人命,早跑了个干净。此时正是初秋时节,太阳西沉之时,街上黄叶飘飞,一派肃杀景象,和先前的热闹真是天壤之别。
司马钟腿上血流如注,渐渐感到不支,心想,今日便是同归于尽,也绝不能失了身上的物什。这剑门三雄自幼一起长大,一起习武练功,甚至去青楼都是一起,如今焦人雄一死,余下这二雄也存了必死之心,反而是愈斗愈勇。
司马钟靠着槐树,左挡右架,险招迭出。眼见就能为弟弟报仇,焦天雄弯刀斜指,向司马钟左肩劈下,焦地雄弯刀反抡,平着从右边向司马钟颈项斩到,这一番刀挟着劲风,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电光火石间,司马钟伤腿向前滑了半步,身子一矮,折扇托着焦地雄手里弯刀从头皮掠过,顺势使力,一刀斩在焦天雄喉间,登时血如泉涌,眼见不活了。此时焦天雄的弯刀却余力未衰,扑的一声,砍在司马钟肩头,直没入刀背。焦地雄见哥哥被自己的弯刀砍死,顺势抽刀,一刀砍在司马钟大腿,此时二人近在咫尺,司马钟力贯折扇,奋力向前递出,焦地雄竟被折扇贯胸而过,三兄弟终于得以团聚。
司马钟恶战强敌,全靠一口真气支撑,此时强敌一死,身疲力消,顿时瘫在地上,竟是点穴止血的力气也提不起来,身上刀伤虽非致命,但至此流血过多,几欲昏去。待缓了一缓,司马钟点了全身十四处大穴,暂时略微止住了血。
此时天已大暗,遥遥可见远处的点点灯火,司马钟试着挪动下身体,肩头弯刀扯动,巨痛阵阵,不由得哼了一声,跟着一阵倦意袭来,迷糊中隐约见前面一个身影正疾步行来,心里叫声苦也,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马钟悠悠醒来,环目四顾,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破庙之中,布满蛛网的神像下面,神案点着盏昏黄的油灯,自己的三处刀伤也被用布条简单包扎,肩头弯刀亦被拔出,缠了布条。心里正暗暗纳罕,只见门外进来一个头戴秀士方头纱帽,身着藏青长袍,足蹬软底疾行靴的青年,这青年见司马钟醒来,忙上前扶住,道:“老爷子,慢着。”司马钟见青年约莫二十五六年纪,丰神俊秀,身材修长,双手手指指甲修得很是干净,不象是习武之人,遂欠身道:“多谢小哥救助之恩!”青年道:“乱世之中,人命如草,方才去了几家医馆,均是没先生愿意前来,惭愧!”司马钟道:“不妨,小哥怎么称呼,不知做何营生。”青年道:“小子姓宋,单名一个莲字,早年追逐功名,一腔报国之心,后见朝廷昏暗,遂赋闲在家,今日访友路过此地,得以遇见老爷子。”
司马钟见他说完并未问自己因何受伤,心想这年青人倒还有分寸。自己暗暗运气,只觉全身真气滞纳,腹中作痛,料是今日失血过多,打斗时久,牵动往日内伤,看来是不成了,自己一把老骨头,死则死耳,只是自己身上的这件物什太过重要,不知眼前这年青人能不能托付。脑中思索再三,道:“宋小哥想来不会武艺?”宋莲点头称是。司马钟道:“老儿复姓司马,名钟,方才听小哥说道报国之心,实不相瞒,早年老儿本是岳少保军中一名小将领,后来少保被奸贼秦桧所害,遂一怒之下,弃甲归田。然国家有难,老儿戎马半生,哪里能安心养老。便与一支抗金义军联络上,在CD以算卦为业,锄奸惩恶,刺探边关军情。”
宋莲听司马钟原来是天下闻名的岳家军,岳飞的旧部,不由得肃然起敬。岳飞虽被害至今逾二十年,民间仍是奉若神灵,各地不少地方建有忠祠庙宇,香火不绝。
司马钟声音渐低,停了停,接着道:“本月初四,老儿从一江湖大盗手中买下了一封信,此信是从商州知州乔木川家中所盗,乃是金国皇帝写给乔木川的亲笔信,内中有天大机密,关乎我大宋国运。乔木川不知怎的得知信在老儿手中,派人暗杀了两路与我接头的义军兄弟,老儿只得苦苦周旋,伺机出逃。今日这剑门三雄也是受乔木川之命,欲置我死地。”
司马钟本来昏昏欲睡,再加上说了这么多话,此时却一反常态,双目炯炯有神,双颊潮红。宋莲见了,心下暗暗难过,情知这是回光返照,恐怕司马钟已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了。
司马钟心中自然明白,急切道:“宋小哥,你我今日相遇,乃是苍天垂怜,我大宋运不该绝。小老儿不情之请,请宋小哥将此信亲手交给襄阳义军头领朱启南。”说完,从怀中取出信件和一本小册子,递给宋莲,握住了宋莲手道:“小哥儿,此事事关重大,万乞勿推辞。”宋莲朗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小子便是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司马钟喜道:“好,好,大丈夫正当如此。”又指着小册子道:“行走江湖多个技艺傍身,这是当年学武时老儿的师父传的心法,口诀,一些粗浅拳脚,老儿只习得十之一二,你以后若能遇着名师,稍加指点,定能驰骋沙场,报效国家…”话犹未完,宋莲只见司马钟双眼紧闭,一探鼻息,已然气绝。
宋莲黯然想道,自己与司马钟萍水相逢,司马钟年纪虽大,却满怀抗敌救国之心,实在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更兼临终授书,也可算半个恩师了。当下趁着夜色在庙后林中寻了处所在,葬了司马钟。对着坟头三跪九拜,心中默念,他日光复失土,驱除金虏,定来老先生坟前报喜。
此时天已晓白,宋莲这才停当,只见那封密信的封蜡已破,料是司马钟已然看过信,信封正面写着“元正先生亲启”,心想,这元正想必是那姓乔的书信私通的笔名。当下将信藏在贴身小褂内层,又取出那本小册子,书页已然泛黄,想是书成已久,见共分三部分,前面是内功修习吐纳之法,然后是拳脚套路,后面是刀枪棍棒技法,俱是画有人物经脉穴位,不少地方附有蝇头小楷注释。顺手翻了翻,也不知从哪里看起,便收入怀中。正待起身,只觉庙门口一个黄影一闪即逝,宋莲心头一惊,忙出了庙门,灰蒙蒙哪里有半个人影?只道是自己一宿未睡,花了眼罢了。
初秋的早晨天亮的时间自然比夏季稍晚些,雾气也笼罩着天地还未散尽。宋莲寻思须得早早上路,不敢多作停留,去早市买了匹瘦马,辨明了方向,望着襄阳所在的方向策马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