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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冰山火窟

那几乎贯穿了詹姆斯一生的,关于蒂涅城的这个迷题现在终于要解开了。

詹姆斯永远不会忘记,在五十多年前,他只有九岁。他的爸爸老乔吉就是镇上的神甫。他从小便在教堂里长大。

儿时的蒂涅的小教堂,一草一木皆使詹姆斯印象深刻。院子里的几株稀疏而孤独的胡杨树,鸽子的羽毛白的刺眼,那时的蒂涅仿佛比现在明亮。温暖。那时的弥撒比现在隆重,庄严得多。

每逢礼拜日,爸爸穿着紫色的祭衣,举着蜡烛,带领全镇的人唱圣歌,还要分发圣饼和圣酒。他仿佛还能闻到那小块酥饼的香味儿,葡萄酒的醇美……还有,就是那个人。

对,詹姆斯印象中,那个人第一次出现就是在一个礼拜日的上午,在弥撒典礼时,阳光倾泻,圣歌飞扬,人们都聚在小教堂里,全心沐浴着神的荣光。只有九岁的小詹姆斯调皮地往外看,他看见教堂外,鸽子笼的下面蹲着一个人。

那人颓然地倒着,整个儿肮脏邋遢地像个要饭的流浪汉。小詹姆斯那时并没来得及仔细看那个人,没有看清他的面貌,但是他那悲伤而坚毅的神情像刀子一样深深割了小詹姆斯的心。接着,人们的圣歌唱到高潮,几只鸽子扑打翅膀,那个人的脸在阳光和雪白扑动的翅子之间,变得恍惚,刺眼。

在圣歌的旋律中,小詹姆斯依稀听见那个人在低低地呜咽。挨到弥撒结束,小詹姆斯飞快地去找那个人,找遍了教堂,连教堂坐落的那座小山他都快要找遍了,就是丝毫不见他的身影。

时光荏苒,转眼,小詹姆斯长大了,他被送去莫斯科的神学院学习,后来回到蒂涅随着爸爸做见习教士,渐渐长成一个彬彬有礼,有些怯懦,又充满希望与好奇心的青年。但他的内心深处一刻也没有忘记九岁时弥撒礼上在鸽笼下饮泣的神秘男人。他一直留心着他,闲暇时不知不觉地往镇上流浪汉们聚集的地方溜达。却一直没有追寻倒什么蛛丝马迹。有时候他也想,说不定人家早已经离开蒂涅了,既然是流浪汉,一定是四海漂泊。甚至,他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他有时担心自己只是看到幻象。毕竟,在圣歌的熏陶中,人们常常被激发想象。

詹姆斯所处的时代,人们开始崇尚科学。詹姆斯也用科学来解释他至尊的神明。在他苦恼,矛盾的时候,那个人好像又出现了。

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凭着印象感觉像是那个人。他悄无声息地跟踪他,两个人一路穿过熙熙攘攘的市集,炊烟缭绕的乡村,那时的詹姆斯全神贯注,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累。不知不觉,他已经尾随这个怪人走了很远。他始终没有勇气赶上去同这个人说话。还天真的以为,对方并没有发现自己。

最后,他们一前一后来到蒂涅城的最北端。蒂涅的北部沿海地形奇特,而且流传着使人惊悚的传说,向来很少有人去的。甚至有许多父母将蒂涅岛的北岸作为孩子们的禁地。那里有一段连绵高耸的海岸山,悬崖峭壁,怪石嶙峋。海水倒灌入山谷中在两峰之间形成一道碧蓝的水带,与岛上的蒂涅河相连。而这里最奇异的地方是山峰上一路向山下蔓延的万年冰川。

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震撼人心的光辉。奇观,盛景固然使人流连,然而恰恰在这冰川之下,山,仿佛是空的,里面终年燃烧着烈火。耳朵贴在冰川上,就能听见下面发出野兽嘶嚎似的火花迸溅的声音。这万年不化的冰河下覆盖着万年不熄的火洞。

据说,几百年以前,当蒂涅城还隶属于斯堪迪尼亚公国的时候,这里的火洞便成为秘密残忍的行刑地。宫廷中那些不便昭告天下的罪人常常被秘密押送到蒂涅,被投入冰川下的火洞中活活烧死。许多迷信的老人们说夜里还常常可以听见北边有惨叫的声音。谁也不知道那里究竟埋藏着多少冤魂。百年以后,恐怖的传说渐渐淡去,但是那灵异的氛围始终埋藏在人们心底。尤其在那难熬的漫长的极夜的一个月,漫无边际,凄冷阴森的黑暗将全城笼住,肆虐的海风咆哮,嘶鸣,宛如野兽,厉鬼。蒂涅好像被投入地狱一般。

詹姆斯跟踪那怪人到蒂涅北岸的时候,天已经暗下去了。那大约是个秋天的傍晚,海风萧索,天色昏沉,他被那个人一路带到山谷中间,仰头可以看见悬崖绝壁,高耸入天,暗暗的太阳的橙红色余光下,山峦上的冰川被覆盖上一层神秘而凝重的紫色。而他脚边就是谷地中间静静流动的蔚蓝的海水。

詹姆斯看到,那个人就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走着。詹姆斯不敢出声,害怕惊动对方,他想上前跟他说话。又不知该说什么。这么漫长的跟踪实在没有礼貌。太阳一点点西沉,天色越发暗了。宁静的山谷中偶尔可以听见山的那边海鸟的鸣叫,詹姆斯有些害怕了,他想起老人们的传说,耳中又仿佛真的出现那火焰燃烧和鬼魂惨叫的声音。

理智命令他离开,可是好奇心又驱使他前进。继续跟着那人,他不知不觉被带入山谷深处,走了一阵,就听见磅礴的水声,转了一个弯,一条美丽的瀑布出现在眼前。

詹姆斯不禁惊叹,自己从小在蒂涅长大,竟然不知道北岸的山谷中有这样壮阔绮丽的景象。他这么一出神,再低下头时,却以不见了那个人的踪影。詹姆斯有点慌了神儿,这荒凉的山谷中如今只剩下他一人,他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儿,焦急地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耳中充斥着哗啦啦的水声使他无法定下神来思考。有什么东西在嘶叫,发出一种诡异的,凄厉的声音。又听见什么东西扑打翅膀的声音,詹姆斯惊魂不定,满头大汗。忽然几个黑影从眼前闪过,哦,是几只蝙蝠扑着翅膀飞到瀑布里面去了。

詹姆斯这才注意到,在瀑布侧面有一个凹进去的山洞,黑漆漆的,被一些盘绕的植物掩映。那些植物在傍晚的时刻也变成一团难以分辨外形的黑色。不知哪里来的胆魄,詹姆斯长长吸了一口气,剥开那些植物,森森寒气扑面袭来,詹姆斯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只是黑,看不清,只有头顶来来回回的蝙蝠纷飞,詹姆斯简直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而那蝙蝠奇怪的叫声就像人在压抑地呜咽,或者像某种兽类在呼噜呼噜地吞咽东西。一种湿黏黏的感觉,让人又冷又感到恶心。

这山洞是天然的么?或者是谁挖的?有多深?詹姆斯已经不会去思考这些了。在这种时刻,他的脑子已经不会思考,他只是跟着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探。渐渐地,他适应了洞中的环境。眼睛开始能看到东西了。

他一伸手就摸到洞壁,湿淋淋的,很滑,好像有许多冰凉的水珠悬在洞壁上,颤动着,一碰,便滴下来,却听不到它掉到地面的声音。詹姆斯不以为意,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刺啦”一声,很像水珠溅在火苗上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詹姆斯依稀听到那声音是从自己脚底发出的。他蹲下来,耳朵贴在地面,那地也是石质的,冰冷,嶙峋,坑坑洼洼。他伸手去摸,摸到一块陷进去的小坑,那小坑摸起来热乎乎的,他把眼睛凑近去看,那小坑圆圆的,里面呈漩涡的形状一圈一圈往下陷,最奇的是,那小坑的表层在冒气。

詹姆斯好奇之下伸手去捅,那坑上的一层薄脆的石壳子“簌簌”地碎了,往下掉。詹姆斯这才看到,这小坑下是空的,他趴在坑口往下看,不禁目瞪口呆:坑里很深的地方是一片红灿灿的火光,还噼里啪啦地着着,不时迸溅出几粒火星。

原来,这山体的下半部,与地底的火山连通。詹姆斯顿时感到汗毛倒竖,自己所处的这个山洞,脚下的洞底,实际上到处分布着这样的小坑。那坑口长年受着火光的炙烤,表面一层石壳酥脆至极,一碰便碎。刚才被詹姆斯碰掉的那滴水珠就正落在这坑上,把石壳击碎,最终落在下面的烈火里。才发出那耸人的“刺啦”声。

人就跟不必说,只要稍不留神,一脚踩进那坑里就会掉进底下那无底火洞中去。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走了这么远,却没有掉下去,真是奇迹。这样一来,他就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鬼知道哪里还有这让人万劫不复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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