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梦入神机
红尘白日长安路，马走车轮不暂闲。
这是前人描写长安繁华时写下的诗句，也是长安最好的独白。
横在贯通南北的要道上，任谁也不能忽视掉这座城市。
城主李淳风，十年前便是名动天下的高手。坐镇长安之后，更是为这座城市平添了睥睨四方的霸气。虽隶属朝廷，但早已不听宣调。除了每年上贡时的牵扯，长安城实际上早已成了脱离朝廷的存在。
八月十五，月圆中秋。只见六街三市，家家户户都结彩悬灯。只待到日头落下，这街上点燃灯烛，却是比白天还要亮堂。长安每年不多的几次灯会蜚声海内外。
城市一角的李园。
厅里。
冒着青烟的白玉香炉旁，一位妇人正身着宫装端坐琴前，目光略显失神。玉手轻拨出几个和弦，丝丝音色飘出。丝弦间，虽未成曲，却也听出了愁怨。
“娘亲~”
脆生生的童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妇人的思绪。抬眼望去，一个身穿红色唐装的小胖子正跌跌撞撞地向屋内跑来，圆圆嫩嫩的脸蛋挂着跑动后产生的红晕，可爱至极。
待跑到近处，便一下子投入妇人的怀抱，娇声唤道：“娘亲~”
“南儿，怎么了？”妇人将小胖子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的怀里，摸了摸头后问道。
“娘亲，外面好热闹啊，咱们晚上叫上舅舅一起出去看灯吧~”
“行啊，等吃完饭，我们一起去找舅舅，叫他陪南儿看灯。”
“耶，我现在就去找舅舅，跟他说一声。”小胖子咧嘴笑着，缺了门牙的小嘴正漏着风。
“去吧，路上小心点，今天城里人多~”
看着小胖子远去的身影，妇人又失了神。
路途很近，小胖子一路快跑很快就来到了城主府，只剩下两个随从在远处高喊着让他慢点。
快要到门口的时候，小胖子停了下来，整顿衣裳，这是倒不是红色的衣裳了，一身黑白相间的衣服让整个人都神气了不少。
“小少爷！”守着门口的士兵喊道。
“嗯。”小胖子背着手摇摇晃晃地进了府，也不顾士兵在后面低笑。
大厅中。
李淳风正和手下低头商量着什么，面前的桌子上放着的则是长安城的地图。
小胖子蹦蹦跳跳进了大厅，却见没有人在意到自己，便直直地向李淳风跑去。
正说着，李淳风只觉得自己的腿上多了什么东西，低头望去，只见小胖子正挂在自己的腿上。手下们一脸笑意地看着这一幕，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李淳风翻了个白眼。抱起地上的小胖子，帮他擦干净弄脏的小脸，挥手先让手下出去。
举起小胖子放在桌子上，这才说道：“不是说了舅舅商量事情的时候不能随便闯进来的嘛？南儿这样可不乖哦！”
“是娘亲让我来叫你去看灯的！”小胖子铮铮有词。
“是你自己想去看灯吧？别拿你娘当挡箭牌哟，要不要舅舅现在跟你一起去问她啊?”
“啊呀，舅舅~”看到谎话被识破，小胖子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一把抱住李淳风的脖子边摇边撒娇道。
“好啦好啦，南儿先回家，等舅舅忙完了就回去。吃完晚饭舅舅就陪南儿去看花灯。”
“对了舅舅，又到中秋了，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被小胖子摇得苦笑的李淳风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明显一顿，转眼间又恢复了笑容，只是眼里多了些寒意。
···
端木明今天特别开心。
平日里爹娘进城卖菜总是不愿意带着他一起。村庄离城又远，他也不敢一个人跑来玩。
只有每年重大节日，爹娘才会带着他一起来长安城里玩。
等到在酒家吃完晚饭，出了门才发现整条朱雀街已经是灯火通明了。灯烛辉映，整个长安这时比白天还要亮堂。酒家不远处是一个灯楼，彩缎装饰，正中挂着一盏兽灯，正是这条街的名称由来——朱雀。
朱雀灯下，各式各样的兽灯环绕，有的里面还有字条吐出，上面有字谜，猜出的人可以去一旁的灯楼兑换奖品。不过这项活动对于大字不识一个的端木明来说注定是无缘了。不过这也不妨碍他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为上面的字谜争得面红耳赤。
街中走马演戏，闹闹囔囔满布整个街道，今晚上整个长安城，每条街道都繁华无比。良辰佳节，灯明月灿，锣鼓喧天，笙歌盈耳。端木明早已经和父母走散，只顾得一个人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乱跳乱叫。不想，不远处也有一个小胖子正在叫着，看样子是跟他一样同父母走散了，便走上前去询问，一来二去，两个小孩子倒是玩到了一起。
两个孩子在游人里穿来插去，都是少年心性，这时又有了同伴，何尝还真心在看灯火。玩玩闹闹间便一起向着城主府走去。
待穿过人群来到城主府外围时，已是初更时分，月正中天。小胖子正要领着端木明向城主府里走去，只见天空中忽的出现几道人影，月华遍地，这几道人影就仿佛踏月而来一般，离城主府越来越近了。
待到近时，领先的一个黑衣人对着当中的房子便是一掌击出。只见房中一道掌形真气同时击出，一道人影从破开的房顶跃出，以极快的速度同为首的黑衣人对了一掌，撤掌时还向着其余几人拍出几掌。
月光下，长发飘散，正是城主李淳风。
“长安灯会，广纳四海，这城主府却是不开放的。几位不请自来，不知有何要事？”
“交出命运天盘，我们可以饶你一命。”
“好大的口气，那就让李某领教几位的高招。”抬手间，身形飘忽灵动，恍若神仙。
空气中残留这凉意，天地间涌起了一片浓雾。天空上，弦月高挂，清幽冷寂。
端木明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对面屋顶上无力下坠的李淳风，一头长发已成灰白，在月光下更加的耀眼。
小胖子叶天南背起晕倒的端木明朝李园方向跑去，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嘴唇，他告诉自己，不能哭，绝对不能被对方发现。
李园。
灯火已灭，只剩厅中的蜡烛还点燃着。
妇人倒在地面，身下是一滩从腹部流下晕开的血，华美的宫装被染红了大半。
叶天南使劲摇晃着妇人，许是叶天南的摇晃有了作用。片刻后妇人悠悠醒来，虚弱地抬起手想像以前一样摸摸他的头。却只伸到一半便再没力气向上伸去，只能轻轻拍拍小胖子的脸，脸上用力地挤出一丝笑容，什么都还没说，眼睛就闭上了。
叶天南没有哭，只是紧紧地抱住妇人，眼泪大颗地从眼眶里流下。紧咬的嘴唇被咬破流出鲜血，染红了黑白相间的衣服。
“还是晚来了一步。”不知道过了多久，被风吹过摇曳的烛光下，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一个背着硕大的葫芦的道人出现在了李园，看着倒在一旁的端木明和紧紧抱着妇人尸体的一头白发的叶天南。叶天南喃喃自语，眼神里没有了孩子的光彩，灰蒙蒙的眼神让人心悸。
一个月后。
长安古址。
没有人追查一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也没有人去哀悼，痛哭。整个天地间似乎除了叶天南，别人家都没有发生悲惨的事情。只有长安，一个月前还是名动天下的长安，在一个月内成了荒野的一个没人记得的废墟。官道改道，长安城不再是南北必经的要地，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
荒废的李园。
叶天南没有立碑，只是将母亲埋在了庭院中，而后种下了一株腊梅，希望在冬天的时候能见到它开放。这是母亲最喜欢的花。
叶天南静静地站在枝干前，任风吹过空寂的院子发出“呼呼”的声音。
“娘，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等他回来。我会替您等他回来。我会替您要一个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