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死后,父亲将他接到府中尽心照顾,帝姬或许觉得我父亲是个老奸巨滑的人,可我却觉得他是个最蠢最固执的人,他为了所谓的知遇之恩,亲手将娘和哥哥送到牢里,又为了所谓的忠义,尽心竭力替别人把儿子照顾的这般出色,他有时甚至连我都顾不上管教,一心只扑在穹夙身上,好像教不好他就没脸去见已逝的珂王爷一般。穹夙对我一直很好,在他面前我从来都不会受一丁点委屈,我想要什么,即便父亲不能给我,他也会费尽心思替我寻来,很多人都羡慕我有这样的运气,包括帝姬也是嫉妒我同他的青梅竹马吧?只是这种好却不是我想要的,我能感受的到他对我更多的是愧疚,他也知道他的存在是我娘和哥哥用命换来的,所以有些时候,他宁愿自己苦些累些也不愿我有丝毫委屈。我知道他不爱我,娶我可能也只是为了弥补,可我却无法拒绝,因为,在他不爱我时,我早已爱他入骨。所以帝姬你明白了吗,我不可能放开他,而他也不可能抛下我,于他而言,我是一份责任。”
柳夙目光坚定的看向云易初,那一番话她在心中憋了很多年,如今能说出来也算是给自己松口气,她怕再这样压抑下去,总有一天她会支撑不住。
云易初震惊的目光已经收敛,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心底的波动却久久不能平静,如果事情真如柳夙所说,那么他对她的厌恶与不屑似乎也都有了解释,他那样恨楼兰皇室,对身为帝姬的她又怎会有好脸,他与柳家竟然有这样的渊源,难怪在昌郡城中时,他会说柳夙是他的责任。
云易初冷眼看着柳夙,原还有些波动起伏的心海渐渐归为平静,慵懒的打了个哈气,素指轻掩檀口,凤眸流转,溢出几许风情,语调轻缓的对着柳夙说道。
“你可以走了,不要以为是因为你说了些往事我才放过你,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动你的打算,因为……可怜你。不是可怜你的身世,而是可怜你的卑微。”
语闭,云易初意味深长的斜瞥了柳夙一眼,随即侧躺在卧榻上,瞌上眼眸不再言语。
柳夙的目光中露出点点复杂,嘴角动了几次,却一直没有发出声,她似乎想争辩些什么,但是犹豫了半天还是转身退了出去。
殿外,喜娘见柳夙终于出来,立马迎了上去,面上是显而易见的焦急。
“哎呦!二小姐可算是出来了!快快!赶紧上轿,吉时都快过了,让国师久等了不好。”
柳夙轻点了下头,回身又看了眼华贵肃穆的帝姬殿,才迈步朝花轿走去,没人看得到她垂下的目光中,那一份义无反顾的坚定。
在喜娘的吆喝下,四个轿夫轻抬起轿子,脚步平稳,顺着来时的路朝宫外走去,后面抬嫁妆的奴仆依次跟在后上,足足有上百台之多,由此可看出柳尚书对这个女儿还是真心疼宠的。
帝宫外,穹夙一身红袍着身,墨发束于脑后,朗目星眉,刀刻般坚挺的鼻梁更添几分冷硬,薄情的嘴角无意识的抿起,棱角分明的下巴莫名的让人感到坚毅,整个人看起来,除了太过冷酷外,几乎完美的令人赞叹。
百姓们你推我攘,纷纷拥挤在街道两旁,个个都高仰着脖子,争先恐后的望向骑在一匹漆黑骏马身上的穹夙,眼中的惊艳显而易见。
穹夙的装束一向是一身黑袍,时刻给人一种冷漠疏离的感觉,而今一身红袍亮相在众人眼前,竟无端的让人感到惊艳。
柳夙的轿子从帝宫内抬出,缓缓映入众人视线,穹夙策马上前在轿旁停住,身子微侧,温声对着轿内的人儿说着什么,轿内之人细声回应,百姓们目露羡意,向往的注视着这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心中不由感叹,国师和柳二小姐真是般配呀!
迎亲的队伍与送亲队伍有条不紊的会和在一起,穹夙策马行在轿前,欢庆的乐声腾的响起,所有人都笑逐颜开,争相传颂着国师为柳二小姐设下的十里红妆,绵延不断的队伍缓缓启程,一路红毯相迎,鞭炮声震耳欲聋,一时间柳夙成了天下人口中最幸运的女子,盛世的排场她有了,冠绝的相公她也有了,这样的场景足已让人唏嘘不已,该是羡煞多少未出阁的芳华姑娘。
只是无人曾注意到红袍男子眼底翻涌的痛意,亦无人知晓这铺满整座城池的红毯,刺了谁的目,剜了谁的心。
穹夙面容冷峻的骑在马上,周围的喧嚣热闹似乎都与他无关,一波波的痛意袭来,铺天盖地的殇颓之意席卷心头,他不知来自何方,却感觉的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淹没,一张张女子的笑靥在他眼前不断浮现,或喜或怒,或娇或嗔,然而最多的却是一双饱含坚毅倔强的眸子,他忆不起这个女子是谁,却清晰的感受到心底正有什么在拼命破土而出。
迎亲的队伍很快来到国师府邸,穹夙翻身下马,耀眼夺目的红袍扬起一片翻飞衣诀,脚步轻抬,红艳的花轿只在他几步远的地方,随着每一步的落下,心间的哀意愈加翻腾。步子落定,穹夙抬手轻掀起轿帘,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寸寸收紧,虽竭力控制着指尖的颤抖,可那微摇颤的红帘却还是泄露了他的难耐。
轿中女子一方红巾遮面,满含羞涩的眸中透出点点喜悦,这是他要娶的女子,是他割舍不掉的责任,可看着这双眸子,他却总是控制不住的想起另一双紫眸。
他总是会刻意的去回避那双眸子,那样深沉的紫,每次不经意的撞见都会让他沉沦其中,可他深知他不能,很多次他站在琉璃高阶之下,看着她如何飞扬跋扈,看着她眸中点点霞光,看着她风轻云淡的应付大臣们的各种刁难,看着她从年少的青涩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妩媚动人,然而他却只能厌她,恶她,独不能怜她。
他最恨她的时候,是在母亲弥留之际,母亲临死前对皇室的愤怨,即便是死都不愿闭上双目。许多人死后眼睛是黯淡无光,一片死灰。而母亲不是,母亲瞪大的双目中,是痛,是不舍,是哀怨,是对皇室消散不尽的滔天恨意。那一刻他知道,他活着就是为了延续母亲的恨,为了覆灭令他痛失一切的皇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