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情到深处,心目中早是顾玉鹤的女人,但生逢乱世且家仇未报,很想跟哥哥亲热的她从不敢流露半分真情,怕他为儿女情长误了报仇大计,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郑翡翠捷足先登,这令月亮伤心不已苦不堪言。不仅如此,正派哥哥自进郑家后,面对比她还漂亮的阔小姐竟把持不住。眼下,月亮冲进来发火,郑翡翠不做任何解释,还回眸跟他浓情蜜意的相互凝视。如此举止,月亮一瞬间彻底心碎了。
郑翡翠刚走,顾玉鹤便给月亮连声解释,可她根本听不进去,扬言马上只身离开郑家出走!顾玉鹤斩钉截铁说:“不行!”
俩人一番争吵后,月亮夺门而出哭着跑了,顾玉鹤急忙追上她劝慰,可月亮止住悲声冷冷地说,要我留下也行,明晚你我月下拜堂、入洞房!否则我一刻也不停留!
顾玉鹤心头一阵慌乱,没来及细想就满口答应。
次日入夜,乌云遮月,狂风肆意,偌大郑宅内一派寂静。
月亮溜到顾玉鹤房中,俩人并肩跪在八仙桌前,桌上一对红烛正突突跃动着火苗。没红灿灿的喜字;没鼓乐喧天鞭炮齐鸣;没披红挂彩;没摆满大枣、香梨、栗子的喜盒,也没一条红绸紧紧相连的两颗急迫春心,可拜天拜地又相互对拜后,月亮一把抱住他倾诉衷肠,还轻声抽泣着哭了一会儿,转而又哭啼而笑。
顾玉鹤心中觉得别扭,一直以来俩人都以“兄妹”相称,可这会儿仓促成了夫妻,既没三媒六证也无乡邻好友贺喜捧场,就偷偷摸摸睡在一处,更何况此处哪是甜蜜异常的洞房?分明是仇家阴森森的巢穴,是风口浪尖里诡异的虎狼窝!稍有不慎,他和月亮会万劫不复。顾玉鹤从心底往外排斥此举,丝毫没心情享受儿女情长,可她苦苦相逼下他没了主张,只能借此先打消月亮深深的敌意和误解。
大仇未报,这不是成婚是发昏!这一念头蹦出脑海,顾玉鹤气呼呼又要发作。
此时此刻,房门传来三声重重叩门声。顾玉鹤起身开门,月亮抹了把眼泪也故作镇定。
门开了。郑翡翠一闪身进屋,顾玉鹤和月亮很是吃惊。
“翡翠,这么晚还有事儿?”顾玉鹤声音极低。
郑翡翠没答,看了看桌上的红烛,“玉鹤,怎么不点汽灯点红烛?”
月亮没好气的抢话,“我们点什么灯也要回禀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顾玉鹤朝月亮一使眼色,可月亮又说:“觉得我们夫妻碍眼,明儿就搬走!”
“夫妻?”郑翡翠很是敏感,瞪大杏眼望着顾玉鹤。
顾玉鹤岔开话题,“翡翠,你手里的盒子?”
郑翡翠赶忙打开手里的紫檀木盒,取出那支翠玉簪子递过来,顾玉鹤犹豫着没接。
“你当初送的簪子,我一直也舍不得戴,装在盒里珍藏起来,今早拿出来再看时,这簪柄上的刻纹嵌了脏灰,想问问你怎么把它洗掉?”
郑翡翠满脸妩媚,顾玉鹤明知她这是借口,可没等他找话岔开,月亮箭步上前伸手想夺紫檀木盒,郑翡翠啪地一声盖上盒子,双手捏住盒子灵巧反转背后。月亮没抢到盒子柳眉倒竖质问顾玉鹤:“何时送给她的?怎么背着我?”
“玉鹤送给我,与你何干?”郑翡翠眉眼得意。
月亮气呼呼,“他凭什么送你?因为你比我漂亮,比我有钱,比我能说会哄!”
“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你俩没干什么,他能送你这么贵重东西……”月亮极不耐烦了。
“玉鹤送什么给谁,那是他的事儿,反正我喜欢……你管不着。”郑翡翠反唇相讥。
俩人你一言我一句互不相让,顾玉鹤实在听不下去,“月亮,少说几句行不行!”
“凭什么让我少说,是她啰啰嗦嗦的不住嘴!”月亮更加气恼,撅着红唇。
“我雕玉卖玉,昔日送簪子给她防身,一点小事仅此而已。”
月亮不依不饶,“小事儿?难道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睁睁看着你俩干出格的大事。”
“大事儿?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郑翡翠气呼呼还嘴。
“你日思夜盼的那事儿,心知肚明还用我说。”
“这是我家不是你家!你说话太放肆!”
“放肆,我还放五放六、放七放八呢!”月亮满眼蔑视。
“简直胡搅蛮缠!”
“缠?对了——就是缠了!从这一刻起你再也缠不成,我俩立马离开再不回来!”月亮一把拽住顾玉鹤的胳膊。
“翡翠,能不能先回去?让我给她细细解释!”顾玉鹤满眼期盼。
郑翡翠想了想说:“好吧!我只听你一个人的话,我先回了。”
说完,郑翡翠撅着小嘴儿一阵风似的离开,月亮更气恼了也抿着小嘴,无论顾玉鹤怎么解释,她扔下一句“我再也不妨碍你俩”就走了。
次日一早,月亮独自离开郑家,发誓要靠自身力量找郑四义和马一坤复仇!顾玉鹤眼睁睁看她离开,心绪翻涌。至此,他在郑家深陷漩涡,万般纠结之际倍感焦头烂额。一方面郑翡翠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如得罪她会瞬间毁灭,那报仇、夺宝不啻变为空谈!而月亮是养父独生女,得罪她又何堪养父大恩大德!况且,还有马鸿宝暗地里一直虎视眈眈!
顾玉鹤这边骑虎难下,那边马鸿宝也暴跳如雷。
黄昏时分,马鸿宝胡乱吃了两口饭,又接连狂饮一通后醉眼朦胧,他嚷嚷着要睡觉,可丫鬟伺候他刚躺下,马鸿宝一翻身起来又要烫脚。仅一会儿,一个男佣端来热水给马鸿宝洗脚,可他一脚踢飞铜盆大喝一声:“这水能退猪毛了,你小子想烫死我!”
二话不说,马鸿宝命人将此男佣拉出去——家法伺候。大管家侯钱闻声赶来,本想劝大少爷说,这个男佣刚来不懂规矩。可侯钱见马鸿宝凝眉瞪眼,满脸杀气,吓得吐出半截舌头掉头溜了。
家法是割舌,马鸿宝惯用手段,佣人们私下叫他“马割舌”。随即,几声惨叫传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丁举着托盘前来复命,马鸿宝扫视盛着血糊糊舌头的托盘,火气顿觉消了许多,又一挥手吩咐:扔去喂狗!
入夜,一片乌云从西北边密集涌来,它的黑翼洒下零零星星的雨点,但乌云正中还没彻底笼罩润宝城。
半个时辰后,雨雾来回狂扫马家偌大的宅邸,前院高墙下几处竹林的毛竹被风吹得各个弓着腰,院正中浮着一层绿苔的池水荡起粼粼波纹,水面映出蓝色的刺眼闪电。风毫不吝啬地挥洒豆大的雨点,敲得回廊上那几盏汽灯的灯罩叮当作响,此时院内陷入死寂,唯有马鸿宝的书房内隐约传出低语。
马鸿宝本想把姓顾的秘密透给郑家,使出“借刀杀人”用郑四义之手除掉顾某,可他没完整听清顾玉鹤兄妹的全部密谈。这会儿,马鸿宝转念又想:不成!郑家和马家向来不和,没准我的举报郑四义不信,反追查我潜入他家真实目的,岂不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而顾玉鹤一旦得知去告刁状,再有人翻弄是非那我腹背受敌!一来二去,恼羞成怒还无计可施的马鸿宝叫来弟弟商量对策。
但凡马鸿宝开腔说话,马鸿喜一字不落听完才敢提出建议。马鸿喜听完哥哥满腹牢骚却愁眉苦笑说:“事关重大,是否找父亲问计?”
马鸿宝一撇嘴,“那老家伙整天卧床,就是一个地道的傀儡和玩偶!”
平日里,马鸿喜虽看不惯哥哥张扬跋扈,但哥哥如今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做弟弟确实该出头,他又出主意说,用官场势力来个干脆的!马鸿宝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说,县知事齐大彪贪财好色,咱给他送钱正落入圈套,他脚踩两只船事儿还是办不成,况且郑四义老谋深算,听说老小子正在设法巴结省里官吏呢!
马鸿喜腹内墨水多,比摆弄枪杆子出身的哥哥颇有心计,喝了口热茶的他仔细想想又说:“哥,顾玉鹤泡你的女人,咱也泡他的女人,不仅泡还要真诚的泡,泡她个海枯石烂——心不变!
“老弟,此话何解?”
“他抢你心肝儿翡翠,你把他妹子月亮抢过来,礼尚往来两下里扯平了嘛!”
“对呀——瞧我这脑子,每到阴雨天就犯潮不好用!”马鸿宝猛一拍前额。
见哥哥甘拜下风,马鸿喜一脸得意。马鸿宝转了转眼珠,又拍着弟弟肩膀夸他有好主意,还说这就吩咐心腹家丁去办这桩大事!
“一定让月亮心甘情愿上我的床!”马鸿宝得意的如是说。
话音刚落,马家俩兄弟相对哈哈大笑。窗外,一阵雨雾横扫而过,一股雨水顺书房的窗缝缓缓流淌进来,浅黄色水滴又顺墙壁滑向了青石地面……
夏季清晨,暑热尚未开始,褪色蓝天中一轮朝阳大而圆,金色的阳光照射大地却不炙热。
顾玉鹤一早出门,径直来到“大观斋”总店后院的一间账房,他明里是按总店规章来对账,暗里却是破解一个悬而未决的谜。
“大观斋”的玉器有真有假,鱼龙混杂,几处秘密作坊内造假贩假一条龙,据此生意上获利丰厚,顾玉鹤暗查多日获知这一隐秘,他想借此暗中打击郑家生意,并斩断郑四义这种坑蒙拐骗的不耻勾当。可是,二总管牛财寸步不离左右时刻盯防他。要想一招制敌,就要获知假冒玉器的详细销路,但记录的黑账本藏在账房某处,顾玉鹤知道牛财贪睡从不起早,他决心趁着对账之际翻出密账。
记账先生是吴三,他本是牛财心腹,可顾玉鹤巧妙抓住他的软肋。
两天前,吴三酗酒后丢了装有流水账的木匣,顾玉鹤拾到后打开木匣查看账本,竟发现这些账册是交给税官的假流水账。可顾玉鹤按兵不动只等牛财责罚吴三。果然,牛财让吴三拿来近期流水密账过目,可吴三交出的账本匣子中少了一盒,牛财大怒之下命人将吴三拖出去挨鞭子。
吴三眼见鞭子从天而降,一咬牙闭了眼睛撅起肥实屁股,可顾玉鹤闪出制止了打手。顾玉鹤对牛财说,那天税官来巡查后想拿几样玉佩,可吴三陪税官挑货时,他也在场陪着,但税官看好货又说要去公署开会,命吴三将玉佩包好送到其家中。随即,吴三送玉佩前,将此木匣托顾玉鹤暂存,并亲自将木匣锁在一个柜子里。为妥善起见,吴三将钥匙给顾玉鹤保管,可他近来有病没来总店。现今,吴三怕账匣委托他人保管视为失职,所以硬着头皮不敢讲,丢失一说实属误会。
这密账是总店偷逃税款用的,牛财可不敢掉以轻心,他半信半疑接了钥匙,又亲自前去打开这个柜子的锁头,果真看见匣子完好躺在柜内。验过匣子的封条完好无损,牛财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吴三免一顿暴打很感激望着顾玉鹤。然而,顾玉鹤事后偷偷找到吴三威逼利诱,吴三只得乖乖就范。顾玉鹤之所以编了这套谎话,是料定牛财不敢去找税官一一对证。
这会儿,吴三恭候多时,见顾玉鹤进门赶忙迎上,“顾总管,我担风险才敢答应你。”
“老哥放心,我救你又怎能害你!”
“这密账其实跟生意无关,您何必非要翻查呢!”
“我身为总店铺面总管,可牛财处处给我使绊子,我若不掌控全局将来总店赔了钱,老爷肯定拿我试问!”顾玉鹤轻描淡写回了一句。
“那您推到牛二总管身上算了!”
“扯淡——我堂堂男子汉,岂能赔了钱一推了事!”顾玉鹤眼一瞪。
吴三眼见他生气再不敢托词,慌忙取出保管的黑账,“总管先看,我去望风!”
顾玉鹤扫了桌上一摞账本说:“就这些?”
“顾老弟,实不相瞒,我只管记流水密账,总密账是牛二总管把控的!”
说完,吴三去把风,顾玉鹤插上门闩迅速翻看密账。果不其然,他查到假玉器的最大进货商有三家,一家是省城“昌盛金玉行”,另一家是邻省的“荣庆玉玩店”,还有一家是远在广州的“九龙玉商斋”。
正当顾玉鹤聚精会神看帐时,吴三神色慌张跑到账房窗下低声喊道:总管,大事不妙,牛财已进了前院!
闻声一惊,顾玉鹤慌忙收好密账,“你缠住他,我马上出来!”
话音刚落,吴三朝前院冲去。屋内,顾玉鹤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大胆计划。心动不如行动。顾玉鹤决心实施计划之时,他猛然想到一个好帮手——郎中韩一贴。
黝黑面色,身材枯瘦,刀削般下颚留着山羊胡的韩一贴本是药农出身,他自幼家境贫寒,父母姐妹早亡,当初义军秘密驻扎鹰嘴岭后,穷困潦倒的他投奔义军。可军中训练苦伙食极差,韩一贴经常遭到小队长斥责鞭打。不久,韩一贴当了逃兵,但终被抓回执行枪决。
枪没响,韩一贴却吓疯了,屎尿顺着裤腿流了一地,又在泛着粪便黄汤的泥地打滚,转而脱得精光跳来跳去,嘴里咿咿呀呀唱戏,行刑士兵不忍开枪并请示上级后,因暴动迫在眉睫,韩一贴被带回营地暂时关押。其后,顾玉鹤和战友奉命一起看押过他,但他发现疯子有时眼里滑过狡猾神态。顾玉鹤吓唬他说:老哥,别装疯卖傻,你骗不了我……我常听见你说梦话,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
韩一贴仍旧手舞足蹈,但眼神扑朔迷离。顾玉鹤抓住机会又说:“别怕,我把省下的好吃全给你,我也不想呆在这儿可没办法,你我同病相怜……是男人总要想开点,等打完仗咱们就自由了。”从未有谁对他如此掏心掏肺,更何况是个人人嫌弃浑身散发恶臭的疯子,顾玉鹤将省下的白馒头和几块咸菜让给他吃,韩一贴心知肚明:兵荒马乱的饥荒年两个白馒头能换回一个老婆。韩一贴沉默着闭上眼睛,黝黑颧骨浮出轻微红晕,任凭黑亮的颈上蠕动着的几只虱子爬来爬去。他流下眼泪,眼神闪烁出期待神情。此后,韩一贴疯症病愈,他向上司发毒誓要将功补过,并被派到军械队当工兵,顾玉鹤对他一直照顾有加,俩人患难见真情结拜为兄弟。战后,韩一贴离开军营在城里摆摊看病,后来开了家小药铺为生。
牛财快步进到后院时,顾玉鹤已坐在院中那颗槐树下的藤椅上,端着泥茶壶喝茶。望见牛财近前,顾玉鹤的思绪才被打断,他起身朝牛财一拱手,牛财笑着说,总管好心情啊!顾玉鹤微微一笑说,昨夜酒喝多了,今早喝点茶开胃。俩人寒暄几句,牛财领吴三进了账房,顾玉鹤又坐下继续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