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自己
秋天的土路边
有火堆熄灭的痕迹
夏天的蚂蚱都不见了
只有变凉的石头和上面的霜
还有深深的车辙，驴粪蛋
这个早晨，丘陵和田野那么寂寞
只有一个陌生人
很远地蹲在玉米垛后面
好像在拉屎
我很想喊他一声
——《土路》，蔡俊
在所有好吃的东西里藏着给我们的乐趣和快感，它就像植物的果实，是自然和植物给我们安排的，目的是让种子通过我们的肠道传播和顺便给我们的生命营养。情欲，也是自然的一个迷人安排，目的是基因的延续和种的繁衍。情欲是大自然的花言巧语。它藏在衣服下面，就像是牛活在一片温暖的牛毛里一样。如果没有它，我们不可能通过这本书交流看法。
人，出生时早已表现出了性别。男女各有独特的生理构造。从新生儿，到性心理萌芽、发育，到男女恋爱、结婚、生育，直至老年……性和情与生俱来，终其一生。是什么造就了男女分别呢？从现代知识看，是“染色体”的不同组合。但这只是一些形式上的证据，是我们通过现代手段找到的一点生命里泛出的现象。它们并不是终极原因。我们只要再问一句就知道这个答案的浮泛之处：染色体为何这样运作和如何这样运作的呢？以我们目前流行的理性和认知，很难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们只是知道染色体是细胞核中所包含的一种棒状的很小很小的小玩意，它们由脱氧核糖核酸和蛋白质盘旋在一起形成的。
男女生殖道和外生殖器上的差别很大。有这样一个趣味不太高的笑话：说是人类在上帝面前讨论身体时女性比较计较，争取比男性多得到一点。于是上半身果然比男人多了一些肉。但等到落了地，女人还是发现上帝这个老家伙缺斤短两了。自然在两性塑造上有它深刻的意味：男孩体格高大，有胡须，喉结突出，声音低沉；女性曲线柔美，乳房隆起，脂肪丰润，皮肤细腻。在人类中，两性的身体格局是天然形成的。新生婴儿的性别比例上保持着稳定的数量平衡。爱的神话在两性世界被某种力量驱动产生并一直飞翔着。
我们的自我中都有一面异性的镜子，在镜子里，倒影尽管是反的，可我们都能感受彼此间的相似和互爱的渴望。
那种执拗渴望就像每人都在身体里养着一头不听话却要让你听话的倔强之牛。这牛深深地藏在我们的眼神里，心灵里，身体里。它带给我们美妙的快乐和甜蜜，也带给我们撕裂般的痛楚。它既是亲密的黏合剂，也是反目的分离散和致死的剧毒药物。原来不认识的男女，总在互相找，找到以后又互相掐，直到掐出眼泪，掐出鲜血。
男人和女人在年轻时一直在问：一切都是为啥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可是，没人能回答你。等到自己稍微明白一点了，爱已经成了回忆。那一批批的科学家、神学家、哲学家们，弓着背，咬着笔杆子，苦苦探索着“生命的本原”，可是没什么结果，有什么结果呢？没得。一个个普通人在吃喝拉撒的间歇里有时思考一下“生存的意义”或者“最大值的幸福快乐”，也是不了了之，或者有一些人可以用一个简单的结论（往往是错觉）冒充那个本源的真实内涵。
其实所谓的意义，就是我们的理解能力。
换成另外一个说法，也许就是？：意义，本来是对自然法则的了解程度。我们所有的意义最终其实都是如何理解我们自己。
“爱”，好像没有可以容易理解的“意义”，这让这件事看起来只是一个命令……
所以，很多人觉得爱在根本上是无法理解的。或者说等到我们理解了，就没了原来那种动物般的趣味和美妙的激动了……所以青春有爱的梦，而老年才产生某种“意义”……爱是酒，你喝它，不一定要知道怎么酿造的。意义则是大千世界的水。
在生命本能的深处，有一种不为我们表面情感和理性所掌控的智慧。它的生长和离去，是理智和情感不能通过简单的意志所阻挡的。在一定生命阶段，它变成了一头牛，牛一直在鼓励和暗示我们寻找异性。我们会成为这指令的奴隶，手拿令箭奔波在人生定式之中。每个人的那头牛并不孤立，它的同类也在其他生命体内，我们的牛和别人的牛，还有其他的“低级”的生命的牛没多大区别。
人表面的语言和感官建立在本能上。但人越来越发达的自爱和尊严让我们现在几乎不承认自己的“高级智慧”是建立在更深层的“低级智慧”上，所以，人有多少知识，也就有多少痛苦。人类智能的存在相对生命历史来说是近晚才出现的。如果用一天来比拟地球生命的历史的话，人类的高级智慧只是23点59分后面几秒钟才产生的。
欲望的力量
点一堆火
是一件幸福的事
和一个女人
在旁边烤
是另一件幸福的事
感觉火光
在脸上
和身体里
燃烧
是一件
从幸福里
又感到幸福的事
——《火》，蔡俊
“生死根本，欲为第一。”
欲望是生命本能的力量。但不管是生理和心理的，欲望的形态都并非一成不变。欲望不断产生，也不断地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扩大或缩小。
美国俄亥俄大学的一项研究总结出人类所有行为都由15种基本的欲望和价值观控制，在弗洛伊德眼里，人类一切行为的背后只有一个字——性，而俄亥俄大学的心理学家则认为，性和好奇心、仇恨、荣誉感一样，都是行为的驱动力之一。人类大多数欲望与动物所表现出来的相似，这表明它们有共同的基因基础，但不同的人对这15种基本欲望的要求不一样。拿性来说，有人沉溺其中，有人则投入甚少。15种基本欲望是：好奇心、食物、荣誉感、被社会排斥的恐惧、性、体育运动、秩序、独立、复仇、社会交往、家庭、社会声望、厌恶、公民权、力量。
美国诗人勃莱有一首关于情欲的诗：
当你听到诗人唱歌你会笑还是哭？
“越过春天的第一份温暖，越过毒芹钩吻上的
阳光……”那是毒芹！那么，
在墓地的草上摇摆
我们与世界发生关系时，它们鼓励我们
夜晚，我们秘密地与苔藓约会
当黑夜歌唱家唱起歌，你注意到老鼠在
经过吗？他们的轨迹类似于星星的位移
你听到过蜀葵的咕哝声吗
通过寡妇的门向前，带走它们毛发旺盛的生命？
墓碑缠住失踪家畜的一点羊毛
否则在田野里它们被吹得四处飘零
你和我沉浸在爱中，月亮渐渐升起
持续了很长时间；自从十岁起，我就爱了
母亲拉着我的手在春天的田野上
那是我们听到毒芹呐喊的日子
从那以后我们成为爱人，我们的路被决定
我们笑，我们哭，在春天的温存之上
——《当我们成为爱人》
性，除了繁殖之外，对生命自身还有其他的意义。一则催生感情幻想，一则化育身体，滋润和平衡，一则刮骨的钢刀。全看不同的个体，也看不同的人生阶段。
情欲力量隐藏在身体里，一般人对它的了解不是很充分。这好比我们都能够用大脑思考，但是我们不知道大脑到底如何思考一样。肉体中细密的组织可以显示给人的眼睛，但是最关键的还不是那些可以考察的实在组织，而是一种运动过程和复杂的关系，它们往往难以模型化。卡普拉在他著名的《物理学之道》一书里就以现代物理学家的身份探讨了量子物理学的发展对目前机械世界观框架的解构，现代物理学的发展似乎在一次又一次的印证着所谓“东方神秘主义”（佛家思想和道家思想）的正确性。当我们面对生命内在的直觉，更关注对世界的直接经验的整体性的时候，我们本能般的结论和反应是最合理，也是最正确的。
在生命的秘密中隐藏着非常辽阔的空间，在那些方寸之地，埋藏着宇宙的“同一体”。我们的世界有两个无极，一个是无穷的小，一个是无穷的大。我们要寻找关于生命和宇宙的真相，也许只能从复杂的蛛丝马迹里搜索某些“信号”。
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是：无论是在东方还是在西方，过去人们一直习惯性地以为遮掩性和情欲非常必要，之所以必要，是因为和性有关的事情都是“不体面的”。
这，到底又是为什么呢？
现在我们知道，正是性本身展示着个人最为隐秘的部分，包括我们内心最真实的幻想，对自我根源的探寻，我们在现实中的关系，都能够从性，爱，情感的行为中体现出来。
经过启蒙以后的现代人特别重视个人意志和欲望的满足，用一个词来说，就叫“自由”。但是自由真的存在吗？从更深的层面来理解，我们没有所谓的自由。我们只有选择与哪一个伴侣做爱的自由，似乎并没有选择不去做，并不被骚扰的自由，同样，我们也只有选择到底吃什么的自由，没有不吃的自由。我们感觉小鸟似乎很自由，其实小鸟根本不自由。
当人以为生活的表层很重要时，就带来了很多问题。我们迷信外在的物理构成，认为依靠感官及其认识工具的发展，经过知识的不断积累和进步最后就能把握存在真相。其实，这是成问题的，问题很严重。这就像人以为洋葱的表面就是洋葱一样。其实洋葱的外表不是洋葱，只是洋葱外面的一部分，在洋葱里面，还有洋葱，有很多层洋葱，到最后的时候好像没有了洋葱……我们目前的科学方法本身是相当片面的，是有很大问题的，我们的许多知识和见解被外表欺骗了，一些真实的情况也“哧”地一声，在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溜掉了。
人的自我和智慧就犹如一个洋葱，一层下面还有一层，一层套一层，最后却是看不见的核心，那个核心就是“没有”。这是“洋葱”的结构，而那个“没有”，并非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个洋葱的构造和智能的结构很相似。表层的认识和意志下面是“本能”、“本我”或者“真我”的原始自然力量，一直往下，还有很多层。我们的“国家意志”（个人意愿和识神）往往低估了原始的力量和智慧。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按照中国传统的道家思想的意思，国家意志仅仅是一个比喻，道家是把人的身体看成是一个国家，把心神看成君主，把有形的细胞组织看成人民和百姓，把各大内脏和肢体器官看成国家的各种部门。国家的意志并不是原来的力量，他只是洋葱的外面的一两层。
很多时候，我们认为自己的性爱方式有很大自由，其实远非如此。面对性，通常人们都会很紧张，好像自己很肮脏，很丑陋，因此，我们往往会感觉很别扭。可实际上，我们身体的任何部位都是清白的，性欲本身也是无罪的，正当的性行为也无罪，不应当感到羞耻。可是我们就是有一种紧张兮兮的感觉，也有一种负罪感……
那么这种紧张，这种负罪的感觉，除了可能是一种文化和禁忌的历史产物之外，它还有什么其他的意味吗？
害羞的秘密
一个不知道害羞和恐惧的人，就是一个不知道疼痛的人。如果一个人不知道害羞，那么他就没有一项重要的自我保护能力。他是有缺陷的。打个比方，这种能力就像我们的免疫力那样，实际上，我们所有的疾病在本质上都是免疫能力的一种免疫反应。
害羞和恐惧就是这样一种深刻的能力。不知道恐惧的人必然更容易死亡，不知道害羞的人也更容易遭遇伤害。一个人哪怕在性行为进行时也会表现得不同以往，不会像是平常吃饭那样自然平和。他或者她，总是有点紧张。希望有满足，有很好的表现，但当事与愿违时，会有一种挫败感和罪恶感。有人这样描述：“每次跟他云雨，我都感觉到窗外有人在偷窥。他说我神经质，因为在他看来，窗户外边从来就不会有人在偷窥我们，因为我们的房子位于18楼，除了蜘蛛侠，别人有这贼心也没这贼能耐。”
紧张和害羞感是天生的，并非像一些社会学者和文化革命家断言的那样是后天塑造的，事实恰恰相反。面对性，人一定会表现出紧张和恐惧，尽管这种感觉可能会在性经验里慢慢减弱一点，但是不会彻底消失。这是为什么呢？原因是性行为必须要放弃一些生命中特别重要的东西，性行为在动用我们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这就是害羞和紧张的本能反应的来源。
由性感明星娜塔莎·金斯基主演，1982年翻拍自1942年旧电影的《CatPeople》讲了个寓言式的恐怖故事。它揭示了一个家族的秘密：一旦有了性行为，无论是妹妹艾莲娜还是哥哥马尔科姆，就都会变成一只黑豹，变成豹子后他们必须喝掉一条生命的血，才能够重新变回人形。
性和繁殖是直接和死亡连接在一起的。多数的雄性昆虫都是在英勇地进行一次交配以后死去的。温带的草本植物也是如此，收获种子的时候就是死亡的时候。老子在《道德经》里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意思就是，大自然有时候非常无情，把万物当做秋天田野里的草扎狗，用完以后就扔在那里任其腐烂掉。
面对性的恐惧和紧张是我们本能的直觉表达出来的自我保护反应。
在吃、性和问这三样人类基本行为中，性很特别，性是不一般的。更直接地，我们可以生理反应上寻找佐证，说明性的反应为什么会从情绪到内部微观都与死亡体验有着紧密联系。
为什么性高潮类似一次大规模体内战争的能量释放呢？性不是我们的“本能”吗？我们不是很自然地产生着性欲吗？爱情不是很自然地从性的梦想里绽放出花朵吗？为什么实际上却是一种“找死”的行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