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想抬眼去看太阳是不是还在天上，因为走在这样的森林里，让人担心哪一脚就会踩出本来的人间。
抬头只有拏云攫石，阳光照耀在黑色树干的顶部，只见高处一片吊诡的墨绿混着红光，竟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太阳正在何处。
唯有偶尔野鸟扑棱着飞出，发出几声鸣叫。脚下踩过各式各样从未见过的花朵，鲜艳到在这光线不足的地方也夺目到刺痛眼睛，偶尔小小的一个影子在其间一闪而过，为着不惊慌，意识自动的把它判定成了无害的野兔。
我与顾启经过了昨夜后，就生出了一点默契。这默契倒也不是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是现在的沉默很自然。
我们牵着马，我白衣如初，因为早上他回来后，缄默的拿手帕为我擦拭裙决上沾染的泥土。
那时我回过神来后意识到他的举动，由于先前受的惊吓，倒是一时木木的连惊异也感觉不到了，只觉得他更加可靠。毕竟我一个女子，出门也未曾带过手帕。
他身子尽量的隔我远，只伸手过来，动作也尽量的轻，我去看他的时候，那蹲着的姿势已近乎于跪。
此时我的情绪已经调整过来，还好我擅长暂时的遗忘，就准备跟着他继续出发了，他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抖了抖他那身已然“青竹出淤泥”主题的衣衫。再伸手过来将我拉起，神情看起来像是要做一番安慰我的演讲，扭捏了片刻，一开口，就是：“你吃不吃兔兔？”
话毕，变戏法一般从他昨夜静坐的那颗树后掏出了一只圆滚滚的小白兔，提着耳朵，自己眼睛晶晶亮。
我只感觉自己还是木木的做不出表情，只张了一张嘴。看来他昨夜也真是没闲着。
他又补充道：“你吃我来做。”
那只兔子就呆呆的被他攥在手中，竟然已经放弃了抵抗，三瓣嘴茫然的张开，也不知道它昨夜究竟经历了什么，对眼儿都出来了。我一时间惊觉到这兔子的表情跟我实在是像，赶忙把自己的嘴合上。
我伸出手去触了触它的肚子，软软的，毛绒绒的，有温度的，它的小短腿抽搐了一下。我接过来，抱在怀中拿下巴抵着它的长耳朵，轻轻的抚摸它，像一团云，它终于有了动静，浑身颤栗起来。
我俯身让它接近地面，看这个小生灵两腿一蹬瞬间的奔跑消失在视线中。
起身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该答话：“呃，不吃?”
他也一路目送它的离开，竟然眨眨眼睛委屈的瘪了瘪嘴。而他终于收回视线看回我的时候，又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只得认为是我眼花，他依然一派赞许的神情，与我点头：“不吃的好，怎么可以吃兔兔。”
我呵呵一笑：“师兄说的是。”
于是他又拿出水壶来一通擦，我们两个喝了个水饱后，就默契的再度出发。
简单步伐的重复会让人忘记自己在干嘛，意识随风飘摇，四周光影浮动，这氛围让我想起年幼时，睡前被讲述的故事。
这些故事大多古老，在老年人苍老的面容中潜藏，又由稚嫩的小孩子口口相传，往日里我一动不敢动的睁大眼睛，紧紧的拽着被子，听到害怕处就猛地蒙住脸，但若是别人不肯讲下去，我也不依。
这片大陆的神秘传说大概都是同个起源，不同的国家之间流传的版本也没什么分别。
传闻中有在河边出现的猴子，喜食人眼，尾巴的部分长着另一只手，它在河里耐心等待，摄取靠近的人，一下水便力大无穷。还喜欢逗引落单的小孩子，骗他们拿躯体做赌注，对方输了便占了他的身体，做一世人，再在垂垂老矣的时候归还给小孩子。小孩子还只是四五岁，一觉醒来已残年余力，弄不懂，在挣扎中死去。
传闻中有年轻美艳的妖女，居住在森林之中，迷路之人往往听见远处传来悦耳歌声，如同天籁，于是不由自主的被歌声迷惑，顺着声音的位置追寻，以为自己即将发现仙境，但最终只是通往恐惧，妖女抓住他们后就化为面目可憎的可怕模样，吞食他们的幻想与恐惧，鲜血以及生命。
夏日里打了个冷颤，我去问顾启有没有听过。
顾启“啊？”了一声，想了想，说：“师父好像见过的。”
我“啊！”了一声，引得手中的马也抬蹄长啸。
他又不确定的摸了摸下巴：“恩……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何在什么时候说过。”
话毕，他又神神秘秘的告诉我：“我们那个时候，都觉得何在暗恋师父。”
我吓了一跳，不晓得要不要告诉他，我们那个时候，因为待斯蔓汁水一事师父没有杀了他，一致觉得师父对他是真爱。我也不能告诉他，我们那个时候，除了师父、我、何在之外，他们都觉得何在暗恋我。
背地里说了胥卓，果然是要遭天谴的，一时间突然一阵风卷着地上的枝叶沙沙作响，两匹马都受了惊，不知怎的双双朝顾启顶过去，我也被撞了个踉跄，回过神来的时候，顾启已经是背朝天。
他脸埋在土里，挥挥手：“下一匹。”
顾启是在司泽镇买的这两匹马，好像因为他去的身后跟着的一大帮人，店主喜不自禁，不仅给了他折扣，还亲自给他挑选了最好的两匹，都是身姿健美，踏蹄如飞，还恳请他骑着回去，像自己的店就此蓬荜生辉一样。
顾启不骑，牵回来让我选，我选了纯黑的，因为那匹通体雪白的马还是比较适合顾启，毕竟白马别名龙，还是由别名天孙的人来骑比较好。
它们正焦躁的在不远仰天长啸，我的那匹到底比较笨，已经在拿头撞树了。我忙过去拂拂它们的长鬃，安抚它们的脖子，把它们牵了回来。选了块草地，在他们面前装模做样的拔了一根佯装尝了做出美味的样子，它们果然平静了下来，我看着埋在旁边地里不起来的顾启，不忘叮嘱它们那块地上长的东西不能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