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枪。
这是夕河摸枪的那天起就懂得的道理。同样,她也知道没有什么是绝对完美的计划,就比如她自己刚刚做出的决定。
夕河盯着那个瞄准镜,大脑飞速运转着:他不可能是一开始就在哪儿的,而他如此接近自己自己才发现,说明此人绝对具有潜行狙击的能力,之前学校的小型演练中,夕河因为视力好多次当过观测员,能逃过她眼睛的人,必然是不简单的。但是自己靠的是肉眼,他有瞄准镜,又何必走这么近?
这些念头在夕河头脑中一闪而过,她已经有了主意,时间也不允许她再犹豫了,于是她迅速转身面对山坡上下来的人:“别动!你脚下有陷阱,如果你死于陷阱可不算我杀了你!”
这一下果然奏效,那个人停住了。这是个杆子似的男生,又瘦又高。他手里提着一把芝加哥打字机,这种枪以发明人的名字命名,原本叫汤普森冲锋枪。但它是同等级冲锋枪中连发时候跳弹壳的“哒哒哒”声音最大的,很像老式打字机,所以后来都戏称为“芝加哥打字机”。他拿的这把样式很老,枪体又长又重,显然是改良之前的。如果是夕河拿的话,就属于开一枪后座力能把自己弹出二里地的那种,但是看眼前这男生的体格,估计也没比自己强到哪儿去。
夕河的眼睛在他枪上略略一扫,就抬眼去看他的神情。她不由得微皱眉头,这个男生的表情很奇怪,他不像普林那么惊慌,却也没有那么沉稳。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眉梢和嘴角却有因紧张而凝起的细纹,他的神情……夕河挖空了脑袋终于想出了一个合适的比喻:像是战场上投降的士兵。
夕河的那句话一时间镇住了他,他停了步。夕河急忙抓住这个机会想办法让自己掌握主动权:“你是蓝队的。”夕河故意让自己的语调介于疑问和肯定之间。
“我是红队的。你们是蓝队的吗?”瘦高男生回答的出人意料的爽快,反问道,似乎是为了示好,还垂下了手中的芝加哥打字机。
普林立刻喜形于色,也要放下手中的斯泰尔,夕河猛地托起了他还没完全降下的枪口,低喝一声:“别动!”
夕河知道,她背后还有一双眼睛,如果说出了自己的队伍和他的不一样,那她们真的就没有翻盘的余地了:一是瘦高男生是敌是友尚不清楚,二是就凭自己和普林加起来是负数的战斗力,在实战中连选择死法的权利都没有。
夕河猜测现在只剩下十分钟左右狩猎时间就结束了,时间一到自己的绝对安全区就能派上用场了,她打定主意使出一个拖字诀:“你说你是红队的,你怎么证明?你不能证明我怎么把我的队伍告诉你?”
瘦高个仍然面无表情:“那你一定是蓝队的,没有红队的人会这么小心翼翼。”
夕河笑道:“那看起来你也不是红队的,你不是也很肆无忌惮吗?”
“那既然我们都是蓝队的,你就把枪放下,让我过去。”
“不可能,如果你是蓝队的,那你之前就在骗我们,你为什么要骗我们!”这种对话非常无聊而且无用,但这就是夕河想要的——尽全部的可能性拖延时间。但同时她也感到不妙的一点是,瘦高个也在不紧不慢地和她拖时间,这样她就无从判断这个人到底是哪一方的了。
她问出这句话之后,瘦高个却突然反问了一句:“这么说你不信任我?那你怎样才能相信我?”
这句话噎了夕河一下,这个问句没有别的回答,她只能说:“用你的身份证明物品给我看。”
瘦高个点点头:“但是我不知道你是哪一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有危险,所以我们一起拿出身份证明物品,你看怎么样?”
这玩儿大了。夕河心中暗叫不妙,她是不能把身份证明给身后的那双眼睛看的,她同时面对着两个敌人,每一个人都是50%的概率杀掉她,如果这两个50%撞在一起,尽管几率再小她也不敢试。
可还不等她做出反应,瘦高个就对普林道:“小子,她是个女人,我不和一个女人求公平,咱俩把枪都放下,同时拿出自己的身份证明物品,怎么样,是个男人就答应我!”
“哎——”
“好!”夕河还没想好怎么拦他,普林的回答就已经冲口而出。
“很好!”瘦高个也紧跟着递了一句,完全没给夕河插嘴的机会,两人同时放下了枪,都缓缓地站了起来。
夕河紧张地盯着他们看,这两个人的身份证明物品难道都是可以贴身带着的吗?夕河专注地盯着瘦高个,他却没有看她,而是盯着正在解开外套的普林。普林谁也没看,似乎是专心致志地解他外套的扣子,但他的脊背已经绷得快要断掉了。瘦高个只是将手放进自己的裤子口袋里,盯着普林。
夕河一眨不眨地盯着瘦高个的手,他的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姿势向外抽出,从他口袋的深浅和手臂弯曲的角度看,他裤袋里面的不可能是手枪,但是夕河仍然不敢松懈。
普林似乎也准备好了,背后传来他紧张的声音:“我……我准备好了。”
“那好啊,你喊一二三,我们一起动手。”瘦高个故作轻松地道,但他明显发紧的嗓音也泄露了他的紧张。
“一——”
夕河瞄了一眼地上的斯泰尔。
“二——”
夕河看见瘦高个的背微微弓起,她突然意识到了,可是——
“三!”
——已经晚了。
夕河几乎使出了她平生最快的身体反应速度就地一滚,她感觉到一股冷风,随即肩头一阵炽热,眼前一缕血花翻腾,她明白自己已经挂彩了。几乎就在她扑倒在地的同时,瘦高个插在裤兜里的一只手往前扔出了一把什么,自己随即往前一滚抄起了那把芝加哥打字机举了起来对准了普林。
夕河慌乱间一抬头,就看见瘦高个正举枪这一幕,她连滚带爬地拉住普林的裤脚,尖叫一声:“普林!趴下!”
普林一时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之前一直呆呆地愣在那里,这时被夕河这一嗓子喊回了神,看见的就是那个瘦高个拿枪对着自己,他这一次倒是十分敏捷,猛地蹲了下来。
夕河见他蹲下刚松了一口气,就见他一把抓起了那把斯泰尔站了起来。夕河瞪大了眼睛,什么也顾不得了,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对那个瘦高个大叫:“放下枪!趴下!趴——”
“哒哒哒哒哒……”
冲锋枪的声音打断了夕河的话,普林开枪了。
因为已经站了起来,夕河离那个瘦高个很近,斯泰尔的火力一开简直是血肉横飞才能形容。枪响了第一声,夕河的身体就先于她的脑子做出了反应:立刻双手抱头滚到了一边,耳边枪械的交错跳弹壳声中夹杂着普林崩溃般声嘶力竭的大吼:“你骗我!你们都骗我!都谁要杀我!除了你还有谁!还有谁!”
普林疯了。
密集如雨的子弹声还没有停下,夕河就睁开了眼睛,她没有忘记瞄准镜背后的那双眼睛,她也知道,自己肩头上的伤就是拜他所赐。就在此时,夕河看见一个人影窜出了地面,就是瞄准镜后面的那个人!
夕河猛地回头看去,瘦高个已经被斯泰尔密集的火力打成了筛子,圆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往下倒去。而待她看向普林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胸口也开了几个血窟窿——瘦高个也开枪了。
夕河长大了嘴,如此临近的死亡让她恶心欲呕,可还没等她呕吐,她就看见那个人影已经离她不到十步了!
她知道她一定躲不过第二下。
夕河的脑海里出现这句话的同时她就开始跑,跑了两步她纵身一跃,猛地抓住普林还未僵硬的手里抓着的一个小布包,那上面因为沾着他的血还闪现着鲜红的凤凰图腾。
夕河把那个布包往自己肩头上的伤口上一蹭,还来不及看上面的数字是否已经变成了自己的编号,她就被一股大力迎面扑倒在地。
夕河只发出了“啊”的半声尖叫,就被那人扼在了嗓子眼儿里。一张男人的脸在她已经有些模糊的眼前出现。所幸有夕河的胳膊挡着,所以男人并没能直接扼住她的脖子,而只能压着她的胳膊来间接阻碍她的呼吸。夕河用尽仅剩的力气蜷起腿,朝男人胯下顶去。
男人的上半身都压在她身上,但反应并不慢,用膝盖轻松顶开了夕河这一击。但纵使如此,他压着夕河的上半身和抓着她的手也有所松动。就是这么一松的功夫,夕河空着的手抓起掉落在地打空了子弹的斯泰尔对着他的脑袋狠狠地抡了过去。
斯泰尔本身并不重,但是再不重它也是钢铁造的,加上生死关头夕河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这一下让那男人血流满面,顿时从她身上跌了开去。
夕河回手便去抄自己腰间别着的格洛克,但却一把摸了个空。她的心霎时就凉了。
因为她看见,自己的格洛克正握在跌出去的男人手里,被他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夕河瞪大了眼睛。
那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得那子弹在枪膛里走的路程她似乎都能看见,近得她几乎能闻见助推火药燃烧的硝烟味道,近得她没有一点躲藏的机会。
这回她,和她那点小聪明,是真完了。
就在这句话浮现在夕河脑海里的那一刻,“嘭”地一声闷响,就蹲在她面前的男人就像是被无形的手推了一把似的,整个人向后狼狈地跌了出去。而那枚已经射出枪口的子弹,也奇迹般地在空气中停滞了一秒,然后“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耳机中传出声唯恐天下不乱的戏谑声音:“狩猎时间到,freetime!”
夕河傻愣愣地呆在原地,目光直直地望向她面前的男人。男人已经站了起来,抹了抹脸上的血,将那把格洛克扔到了她身边:“绝对安全区,我认栽。告诉我你是怎么看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