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二年，李隆基巡幸东都。
百官随行，其中便有李林甫。李林甫带着儿子李屹与小女儿李湘峣一同前去洛阳。这洛阳皇宫，虽不是金碧辉煌，不比大明宫庄严雄壮，但却是别有一番景致，一砖一瓦也能隐约浮现武后当年执政的气势，透出女性的柔美和天下皆知的刚决。而洛阳城曾经作为武后的国都，经历繁华与兴衰，只是多年过去，除了被贬来洛阳的牡丹依然国色天香，俱不见其他人事。洛阳相比长安，多了几分萧瑟。
李湘峣自然感觉不到，她只知道来洛阳是因为陛下幸此，其他一无所知。可李屹早慧，早早便说洛阳萧瑟，他既不喜欢长安也不喜欢洛阳，唯独爱着终南山。李湘峣好奇问李屹，终南山是什么地方。李屹兴致大好，他说，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李湘峣不解看着闭目的李林甫，又看了一眼有些卖弄的李屹，她道，我知道，这是王先生的诗。李屹笑道，哎哟，妹妹终于会背了。李湘峣不屑一顾道，我当然会啦。李屹嗯嗯点头，道，我以为你只会月出皎兮，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李湘峣气道，我才没有。李屹看了一眼李林甫又道，你没有，那你背什么，是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李林甫听着子女谈话，并不制止，但此时李林甫突然道，李屹！李屹吃吃笑着看着懵懂的妹妹，李湘峣不明所以，但是对李屹吐吐舌头。至洛阳后，李屹心情不善。趁李林甫进宫，他偷偷跑出去玩，而李湘峣却只能在府中，一动也不敢动。拿着诗书，背着枯燥无聊至极的老子，她呆呆望天，口中念着，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
后李林甫派人接李屹与李湘峣入宫，但李屹不在，只好接着李湘峣一人，李湘峣问左右，进宫做什么。
李隆基身着明黄色龙袍，气势威严，眉间依旧是当年的果决凌厉，他治理国家三十多载，即使岁月使得他苍老，却依旧磨不平他开疆拓土的雄心。站在李隆基身边的高力士喊道，传张果入宫。
高力士虽是宦官，可是力大骁勇，与李隆基少年相识，又在平乱中出力，深受李隆基信任。百官向来巴结此人，李林甫自然也不会例外，若是得到高力士一句美言，胜过读上十年书。
说起这张果倒也神奇，他自言有神仙授法，为尧时生人，今来已经千岁有余，往来山川之间。武后之时，便请过此人，此人不往。李隆基奇之，纷纷叫人去请，三请之后，张果应招入东都。众人只见肩舆上坐着白胡白发老者，面目和蔼，神态自得。李隆基见到张果如此，异常欣喜，真是仙人一般。李林甫见到张果便想起多年前一桩往事，倒是有些感触。
李湘峣坐在李林甫身边，看见这个白胡子老头只觉很好玩，那胡子头发就像柳絮一般绵长。
李隆基身边的独孤静乐却对张果没有兴趣，昏昏欲睡，其他王亲贵族的年轻子女们倒是没有似李湘峣这般对张果感兴趣。李林甫在李湘峣耳边轻声道，他是张果。李湘峣似懂非懂点着头。
张果下了肩舆，道，天下散人张果参见陛下。此音可谓是神气清明，悠远绵长。李隆基大悦道，果然仙风道骨，真是高人，先生上座。张果步履轻快，霞光满身，李湘峣指着张果突然道，他周遭有霞光。李林甫一惊，李隆基看着李林甫，随后大笑道，爱卿的女儿以后不如入道门。李林甫微笑，道，是。私下却不准李湘峣说话。张果微笑不语，落在上座。
李隆基道，先生既已千岁，定是得道之人，可否指点长生之法。张果爽快大笑，大袖一甩，道，陛下已经享尽齐人之福，坐拥天日月，已得长生之法。李隆基显然对张果的回答不满意，他道，难道先生不会，还是吝啬指点，见到先生头发稀疏牙齿脱落，已是老态龙钟。李隆基忖度这人是江湖骗子，可是江湖骗子又不能骗尽天下人。
张果对李隆基的嘲讽不以为然，他道，残败之年，发疏齿落本是常事，不过死即复生，万物周而复始，也是常事。我拔掉了我的牙齿，它也就会重新长了出来。说罢，张果当众真把牙齿拔了下来，众人惊呼，李湘峣躲在李林甫身后。李隆基忽然有些过意不去又有些害怕，他怎可叫一位老人去拔掉牙齿，即使他是骗子，也不可这样对待一位老人。李隆基速速叫人带着张果休息。显然，李隆基心里也是认为张果不过言过其实的老人罢了，他有些失落，但自己面子挂不住，不好发怒生气。不久高力士匆匆回来，耳语李隆基，李隆基惊道，真乃仙人，速速请来。
众人不发生何事，为何又重新请来张果，但见到张果之后，都暗暗吃惊。李湘峣心想这个人一定是神仙，他头发怎么一下子就变得乌黑，那就像柳条忽然枯木逢春一样的稀奇。李湘峣忍不住问李林甫，爹，什么是长生。李林甫低声答道，不会死亡。李湘峣又问，什么是死亡？李林甫不能回答她，李湘峣好奇的看着张果。
张果不再是白胡子老头，取而代之竟是黑发白齿的年轻人。李隆基真像得到宝贝一番，问着张果求仙访道之事，张果一一作答。随后李隆基封张果为青光禄大夫，号通玄先生。随李隆基来东都的官员俱是拜访张果，求问长生不死返老还童之道。张果不喜俗务，俱不接见。官员不喜，可传到李隆基这里，他却是更加认为高人亦当如此，不理俗世。
一日李林甫带着一双儿女求见，张果竟然欣然相见。李林甫瞧着比自己还年轻的张果，只道，先生真是高人，当日有眼不识，见谅。张果笑道，不必菲薄。李林甫道，贺喜先生，陛下要将玉真公主许配与你。
张果大笑，只道，张果还是要贺喜您即将官拜宰相，至于玉真公主，张果还真无福气。李林甫忽然沉默，张果又道，先前我便说你随我修道不日可位列仙班，得道成仙，白日飞升，你不愿，你选择第二个，要做宰相，如今，你将要得偿所愿了。
多谢先生指点，林甫怕是与道无缘。百年之后，怕也是无缘道门。只是俗世之人，汲汲营营罢了。
也不尽然，若是位列宰相，为民谋福，也可大于道法自然。既然您已经选择，张果也就不便多劝。
李林甫沉默，不在说话，张果把目光移向两个孩子，他先是问李屹，李屹言辞清晰，早慧成熟，张果暗暗称赞。又问着李湘峣，他道，你说看见我的霞光？李湘峣略微有些怕生，一直不敢言。李林甫道，没礼貌，先生问你话。李湘峣喏喏道，是紫色的霞光。
张果听后笑道，大人，恐怕这是你来的目的，这双儿女俱是与道有缘。只是，后来的因缘际会倒是复杂，大人若是同意，可否带走随我修行，也是弥补你未修道的遗憾。李屹很想跟着张果，他乞求的看着李林甫，李林甫迟迟不表态。李湘峣倒是不想学道，况且她也不知道学道为何物。张果笑道，看来我是强求了，无妨，无妨。
李林甫有些复杂看着一双儿女，张果笑了起来，这时张果的小毛驴被牵了出来，李湘峣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她认为这毛驴甚为可爱。张果牵着毛驴出了府邸，李林甫拱手，叨扰先生，在下这就离开。
李湘峣惊问，你为什么倒着骑。张果笑道，明眼身后事。李林甫蓦地抬头看着张果，张果已经骑着小毛驴走的远了。李林甫对儿女说，通玄先生已经出游，我们也走吧。李屹恋恋不舍，李湘峣却是直接坐上了马车，李林甫心里却是一直反复琢磨明眼身后事这五个字。张果接见李林甫一事传到了李隆基耳中，即使张果李林甫二人无太多交谈，可到了李隆基那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李隆基心想，这张果谁人不见，偏偏见了李林甫，怕是这李林甫也是有些道缘，自己没有走眼，是看对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