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春时节,清风缓缓。天刚微亮,林以凉就被手机里的闹钟给吵醒了,她把手机搁置一旁,绻着身
子侧躺在单薄的棉被里,?听着窗外的细雨交织不愿睁眼。直到手机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是闹钟,是黄唯安的来电。
接通电话,迎耳袭来的是一阵劈头盖脸的大骂,“你这个瞌睡虫,都几点了还懒床,放假你就可以放肆了吗,快给我滚出来,本小姐今天要见你。”
好吧,在以凉面前,唯安的粗鲁总是突如其来,把人前安静文雅的模样弃之云霄之外,更别说什么淑女形象了。
以凉意识朦胧、恍若隔世,仿佛看到了那个蝉鸣如海的夏天里干净纯粹的脸,不带一尘沾染的回忆浮现眼前。
多少年了,已经多少年了,唯安已经多久没像此刻这样在以凉面前犀利张扬肆无忌惮了。时间仿佛真的能释怀一切的伤害与憎恨,那些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悲伤此时就如过眼云烟般消散。
几秒的沉默过后,唯安似乎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劲,刻意降低语调轻声说,以凉,鼓石河畔的木棉花开了,我想再回去看看,你陪我好吗?
以凉左手颤抖地紧握着手机,没有应声。
木棉花,已经多少年没见了呢?!是牵手走过风雨无阻的那些年,还是彼此分崩离析的那一年,以凉都已经不记得了。
可是她又怎么可能会忘了,每逢三月出门是谁刻意避开木棉花盛开的河畔,又是谁默默投身于环保事业整治河道才让鼓石河经年纯净无染。
以凉害怕看到木棉花的繁花似锦,却又极力维护木棉花的生生不息娇艳夺目。她想,只要木棉花还在,错失的少年就还会回来,回到她身边。可是,真的还会回来吗?
岁月的轻寒掠过以凉的眼眶,安身立命的片段涌现出来,晕染了十七岁那个春意盎然的季节发生的故事。
(二)
“你还记得木棉花的花语吗?”
“珍惜眼前人,珍惜当下的幸福。”
“那你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珍惜我,再爱我了吗?”
“爱你,我好累。”
林以凉微微倾了一下,然后,苦笑,“我何时成为你的羁绊了。”
一片木棉花脱离枝丫,飘摇而降,落在以凉的左肩,落花的遗香扑鼻,一瞬间,余味散尽。
周延,我以为我们的爱足够强大,强大到哪怕伤害刺心入骨都无法将我们击垮。我以为不管我如何任性,你都会包容我体凉我的。
如今连你也嫌弃我了,对吧。
凝望着周延惭远惭模糊的背影,林以凉独倚在木棉树下的凉椅,眼神空洞荒芜,她所精心筑起的爱情城堡就在随着周延的离开而轰然倒塌。再也没有人为她遮风挡雨,那个曾对她体贴入微的男孩从此淹没人海,形同陌路。
从如胶似漆到形同路人也不过两年时间,这两年来身边的朋友无不惊叹林以凉的魅力,看似平凡的她竟让外号“花花公子”的周延从此修心养性,对路边的奇花艳草视而不见,只钟情于她这棵默默无名的野草。
野草,林以凉打从心底也是这么看待自己的。没错,她就是一棵野草,是母亲出轨导致家破人亡的证据,是骄纵任性最后惨遭男友放弃的最佳案例,这确实是一棵野草。
但周延总爱把林以凉形容为木棉花,他说以凉就像木棉花,娇艳而娇弱,浑身携带着风雨欲来的凛冽气势,心底却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涌。
曾经,只有周延洞察她强大气场下深藏于心的自卑,在她悲伤之时他总是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微笑面具,不给她一丝独自面对苦痛的机会。
微风惭凉,一只温暖的手从后轻抚以凉的披肩长发,沿着椅边缓缓而座,紧拥着惙怛伤悴的以凉。
是唯安,她曾发誓会珍藏一世的闺蜜。这些年来,给她家人的温暖的不是血肉相联的母亲,而是与她毫不相关的黄唯安,偷寒送晚的是她,雪中送炭的也是她。
林以凉心底的最后一道屏障瞬间缺堤,泪水如洪水般泛滥。唯安默默地靠在以凉左肩陪她落泪,白色连衣裙沾湿一片。
已经有多少年没这样哭得歇斯底里了,只记得那年妈妈对她的言语里只有嫌弃和憎恨,与及无休止的折磨,那些年暗无天日的生活早已使她学会笑对别人无情赠予的伤和痛。
三
“阿延,我病了。”
“我们已经分手了。”
“难道你就狠心弃我不管吗?”
“可是……我们已经分手了。”
“好吧好吧,对不起,打扰你了。”
嘀————
以凉把电话砸向灰暗的角落,胡乱地拉扯着头发,绝望地仰视着天花板,不知所措。
然而,几分钟后,周延还是准时地出现在以凉的公寓里,他总是嘴硬心软,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以凉就爱利用他这唯一的弱点,她知道只要她再娇柔脆弱一点,复合的日期就不远了。这是她屡试不爽的一招。
以凉满脸喜悦地看着周延,说:“阿延,你还是放不下我的,对吗?”
“要是换作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也不会坐视不管,更何况……”周延顿了顿,低头凝视着脸色苍白的林以凉,便不再作声,他瞳孔里深藏着的不是爱,是忴悯。
医院说远不远,离以凉家只隔两条街,但以凉坚决要周延背她到医院。
周延举步维艰,一路上沉默不语,他走的更像是一条已到尽头却离终点而遥遥无期的马拉松赛道。
途中经过鼓石河。此时的木棉花正枝叶繁茂,看似新生,实则是零落的前兆。
林以凉拽了拽周延的脖子,在“奶茶物语”停了下来。
“阿延,你还记得吗?高二那年你总爱在这间奶茶店点一杯茉莉花茶,然后站在木棉树下等我上学,自那以后我就知道我离不开你了,你能再给我买一杯吗?”
周延的脸突然变得严谨起来,皱着眉头带着一种说一不二的语气说:“你现在是高烧,不宜喝奶茶。”
以凉干涩地笑了,“你都说你不是我男朋友了,还管那么紧干嘛。”
周延垂下眼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前行。
林以凉张了张干裂的双唇,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阿延,你还是放不下我的,对吗?”
“这个问题你已经重复两遍了。”周延有点不耐烦。
“听不到我想要的回答我是不会放弃的。”以凉不依不挠。
可她终究是不懂得,再深的爱也有搁浅的一天,百毒不侵的心也抵不过经年累月的侵蚀。每一次闹分手都让他筋疲力尽,无休止的重复,终会让他对她的爱消磨殆尽。
住院不久,在周延以上厕所的借口离开的缝隙中,唯安来了。
林以凉半躺在病床上,言辞闪烁“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你也真是的,病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是周延告诉我的,他叫我来照顾你。”唯安放下手中的水果,安然自若地说着。
“阿延叫你来你就来了?难道他就不能多陪我一下吗?”
“我也不好拒绝啊,毕竟我们是闺蜜,我不管你,谁管你。”唯安嘟嘟嘴,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算了,算了,他都不在乎了。想走就让他走吧。”
四
“你这般折腾自己又是何苦呢?”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也想洒脱放手,可我就是舍不得啊!”
“你们都分开这么么久了,他还有什么值得你爱的?”
“我不知道。有时候想想,我舍不得的并不是他,我只是忘不了他曾经对我的好,每当我想起时光洪流里那些亘古不变的片段我就心如刀绞。”
“试着忘记吧,他并非你人生的全部,至少你还有我啊。”
“说放弃就放弃,哪有那么容易?”
“可生活还得继续啊,难道你就甘愿一辈子都停留在他给的回忆里作茧自缚?”
“好吧,我试试看吧。”
当林以凉醒来,守候在她身旁的是周延,周延的出现正好是唯安的离开,他俩总是刚好一来一往,好像是刻意避开双方在以凉面前同时出现。
他们究竟在躲避什么,以凉也赖得想,她想,过不去的都已经过去,回不去的终究是回不去,计算太多反而自爱自受,唯安说得对她不可能一辈子都沉浸在有他的回忆里无法自拔。
次日,林以凉平复了心绪,提前办了出院手续,并没有事先告知周延和唯安。
还是“奶茶物语”。这家小店总会不经意勾起以凉触痛心弦的回忆。
无法避免,只好勇敢面对。以凉信步走进奶茶店,在前台点了一杯茉莉花茶。在等候的过程中,无意间,她瞥见了对面桌子的一对情侣正在拉扯,看上去是为了某件事而争论不休。
无他,这对情侣是林以凉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人。周延与黄唯安。
打包好的奶茶从以凉手中滑落,直流而下,噗——茶汁四溅,所有不堪入目的秘密都被抖了出来。
小店里几乎所有顾客都把目光转移到林以凉身上,她愕然,捂着苍白的双唇猛地摇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幕。周围的人群里发出讥笑的声音,讽刺以凉无厘头的表演,好假,不是吗?!
他们不曾体会同时失去爱人与闺蜜的痛心疾首,更不曾体会失去的爱情是因为友情的掺杂导致的背叛,所以他们理所当然深觉可笑。
林以凉在一场精心设计的游戏里落荒而逃。
五
“你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他的?”
“你们相识之前。”
“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在我确定他不喜欢你了的那天。”
“所以你依附在我身边就是因为有朝一日与周延在一起?”
“是。”
唯安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以凉抡起手掌,毫不留情地扇在唯安脸上。黄唯安紧闭双眼,默默地承受着,在她心里,这是她应得的。
唯安可以忍受,周延却看不过眼,他推开以凉,用瘦弱的身驱护着黄唯安,朝以凉大吼,“你疯了吗,错的不是她,你凭什么打她。”
“周延,你可真是本事滔天呐,先是让我失去最心爱的男孩,如今又夺走我视如珍宝的闺蜜。以前她总别有用心提醒我要对你有所提防,现在我总算知道你俩为什么总是一唱一和的了,这就是你们精心设计的局,对吧!”以凉眼里含着冰冷的泪,绝望而愤恨地说。
“林以凉,以前在一起时你没安全感就算了,没想到你还是死性不改爱胡编乱造。”这一次,周延没向以凉示弱。
“够了,你们这对狗男女真的够了,要我接受你们丑陋的事实还不如让我去死。”说着以凉径直朝天朝的护拦冲去。
她蹑手蹑脚地爬上护拦,嘶声大喊,“周延,黄唯安,我恨你们,我死了你们也休想好过!”
纵身一跃。
就在以凉身体偏离天桥之时,背后却有人奋不顾身的把以凉拉回天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身体急速下坠。
此时正是车流的高峰期,天桥下的车俩疾驰而过。
砰——
六
“阿延,阿延,不……”
还赖床的以凉惊醒,双眸暗然失魂,沾湿的刘海下全是冷汗,眼角的两条泪痕清晰可见。
只不过是一场重温旧事的故梦而已,却让她如重蹈浩劫一般五内俱焚。
阿延早已过去,唯安也不会回来。
这是林以凉不忍触碰的一段回忆。
茂叶落尽是木棉花在潮湿的三月全盛的开端,微风细雨轻拂过的木棉树,彼时的木棉树仅剩下深红色的繁花。
失去一切,只为一次的孤芳自赏。
今年的木棉树花期恰逢清明节,今天也刚好是清明节假的第一天,以凉正好打算去墓园看看亏欠半生的周延。
清明的墓园挤满熙熙攘攘的祭拜者,周延的墓就在那不起眼的一角,显得格外冷清。
临近墓陵,在周延的墓前,一个身着纯白色长裙的女子正在献花。会是谁呢?周延的家人不是在他去世后因不愿触景伤情而移民了吗?
林以凉徒步向前,定晴一看,是她。
“唯安。”
白衣女子转过脸,嫣然一笑。
“以凉,好久不见了。”
时光洪流的荒唐岁月都已过去。
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