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橘黄色的灯光下,妈妈拿出来一个暗红色的盒子,正方形,打开以后,盒盖里是一面小镜子,一层有各种颜色的小方块眼影腮红,拿下,还有两块粉饼,一块略粉,一块略白,粉饼上分别盖着一块带布的海绵。妈妈神秘地说:“这是厂里女职工的三八节礼物,化妆品,化妆用的。”上学后,我告诉了厂里同行的小伙伴,我说:“放学后我们化妆吧,化完妆谁也不认识我们,我们还可以吓他们!”大家都很开心:“好!”一个恰当的下午,我指着柜子顶上的化妆盒,哥哥站在凳子上拿了下来,院子里的伙伴们排成两队,女孩漂亮,男孩潇洒,姐姐给女孩画——描眉毛搽胭脂抹眼影涂口红,哥哥给男孩画——画胡子连眉毛点黑痣。全院大孩小孩的脸都画成了大花脸,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哥哥说:“我们可以出去吓人了!”一块黑板,藏不下几个人,但我有幸可以藏在黑板后面,蹲着走,到叔叔阿姨,哥哥说:“有人啊,我说一二三你们出来,一二三!”我们猛地跑出来,努力做出翻眼皮的鬼脸,吓了几个人,就各自去找爸妈去了。妈妈一见到我只问我:“元元,是你把化妆盒取下来的?”“嗯!”“回家!”回到家,妈妈打开柜子顶上的化妆盒,看了一眼,拿起笤帚棒就开始打我,我哭着说了好多遍“不敢了”,可是妈妈像聋子一样打个不停。不知过了多久,妈妈终于停下手,我坐在墙边的地上浑身无力,望着门口水泥地上黄色的太阳光,泪眼模糊。妈妈说:“化妆品很贵的,我以前从没见过化妆品,上次去你阿姨家才第一次见到化妆品是什么样,这次三八节厂里给女职工发的礼物是化妆品,我还不是正式职工,厂里看在你爸爸是小领导的面子上,才给我发了一盒,这化妆品比我去你阿姨家见过的化妆品还高级,怕别人知道,我一次也没用,你自己不吭声给全院的小孩子都抹成大花脸,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全厂的职工都知道了,你爸爸也很没面子,我很生气,就打了你。”我说:“你怎么不打哥哥姐姐们,是他们画的!”“他们是别人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
妈妈打完我后的一天,爸爸在家里请了几个叔叔喝酒,爸爸喝完酒还唱了几句京剧,“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纠纠。”“提篮小妹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还对已经钻到被窝里的我说:“我说的提篮小妹,就是我的好闺女。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坐起来说:“煤渣是啥?和做饭用的煤啥关系?”“煤渣也能做饭用,小一点,像土路上的小土块,没形状。”“为什么你唱的是煤渣?”“穷人没有钱,买不起煤,就去拾路上别人拉煤时不小心掉下的煤渣。”我说:“我不想拾煤渣。”叔叔们笑着说:“爸爸是希望你长志气,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然后爸爸又唱了一遍:“提篮小妹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妈妈回家干农活时,我就跟着爸爸一起吃食堂,炸油饼、卤豆腐夹馍、醋溜白菜,爸爸总是买一份菜,两份饭。我们每次都连菜带汤吃得干干净净,叔叔们问我:“菜汤好喝吗?”“好喝!”“老吴,锅里还有菜呢,再打点吧!”“不用,够吃了!”“元元,听说你妈妈打你很狠,回家问问你妈妈,看你是不是亲生的?”爸爸说:“叔叔看咱很节省不浪费,逗你高兴给你开玩笑呢!”我只吃过一次肉,只有一小碗,爸爸指着碗里的兔肉,给我讲了守株待兔的故事,听完这个故事,我一点儿也没觉得兔肉好吃。
我比我弟大三岁,弟弟上了学前班,我也成了大孩子。小学有两个院,一个是学前班院,学前班分大班中班小班,另一个是一至六年级的院,两个院挨着,都比马路高,学前班的门口是一个陡石坡,一坡石头,小学门口远,相当于走过学前班和小学的院子,是一个不太陡的坡,学前班与小学的院子有一个土洞相连。冬天的早上,学前班的门开得晚,我和我弟一起先到小学的院子,他再从土洞走到他的院,一进到小学的校门,天还是雾蒙蒙的,学校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和我弟就开始放开嗓子唱:“嫂子,黑黑的嫂子,憨憨的嫂子。”
有一次,天下了雨,我穿着绿色的新胶鞋,弟弟穿着我穿过的红胶鞋,红胶鞋烂过,补贴了一块黑胶,鞋都有点大,我们和厂里的伙伴们一起走路去上学,路都走了一大半,我弟对我说:“姐,我的鞋里有水。”我说:“你又跳水坑了?你回家换鞋吧。”弟弟拉着我手,说:“走吧。”我看看路好远,我可不想再走回家,再走回来,路那么远,我对同行的哥哥说:“哥哥,你带着我弟回家吧,你走路快。”哥哥说:“我走得快,可他走得慢啊。”我说:“你走在他前面,他看见你就行了,给他领着路。你们老师管得松。”他说:“我比你年级高,高年级的老师才管得严呢!我不回去,本来都快迟到了。”我说:“你自己回家吧,就沿着这路走。回到家叫咱爸骑车送你。”“你和我一块回家。”我说:“你自己回吧。”弟弟说:“不。”哥哥对我说:“咱先走,不理他,他就会自己回家了”。我们往前走了几步,弟弟开始哭,我说:“你回家换鞋吧。”弟弟哭得更大声了,还是一动不动,看着他哭了一脸泪,我只好回去,和我弟换了换鞋,弟弟不哭了,还自己上了小石坡。中午放学回到家,妈妈知道了事情经过,问我:“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我说:“我本来不想和他换鞋,我说了他很长时间叫他回家,他还是一动不动,我们先走,他也还是站在那哭,只好又回去和他换换鞋。”“那这鞋这么小,你穿上难受不难受?”“不难受,我上学前班的时候,右脚冻伤了,脚肿着包着纱布,穿着单鞋,上石头坡时,又被同学踩了一脚,那才难受,现在鞋只是湿一点,根本不难受。”妈妈每每提起换鞋事件,总不忘夸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