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越人歌》
要说在现在所度过的仅有的18年人生中,什么时刻最紧张,于韩霜而言无疑是高考第一天早上进行语文考试,开考铃响的那一刻。即使语文是她擅长的科目,作为头场考试,不免还是内心惶恐不安。
她对自己重复说了许多遍要镇定,情绪才渐渐平复了下来。考试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当作文写完最后一个字,韩霜放下了笔,舒了一口气。她的感觉还不错,抬头看了眼钟,离考试结束还有半小时。她的思绪渐渐游离,想起了昨晚的事。
顾泽彦和韩霜约好在公园的小山坡见面。韩霜的到达速度要比顾泽彦快一些。未见其人,却看到了一只手递过来的一瓶啤酒,韩霜的眼神中不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额...明天高考了诶,你给我一瓶啤酒是什么意思?一醉方休,然后双双错过明天的高考?”
顾泽彦听完这句话,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起来。
“你脑洞未免太大了吧,一瓶啤酒能喝到你错过高考的话,你的酒量也太差了。还双双错过,听你这意思,是想和我私奔的节奏啊!”
韩霜的脸上浮上了一层愠怒之色,侧头给了顾泽彦一个白眼。
“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这啤酒呢也没让你全喝了,不然看你这酒量,我还真怕你明天错过考试,你随便喝几口尝尝味道就行。主要作用呢...”话语到此戛然而止,韩霜正奇怪顾泽彦怎么不说下去,右肩突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正以一种男女间极其暧昧的动作搂着她,她的脸颊不禁微微泛红。
韩霜此时心头小鹿乱撞,顾泽彦他到底想做什么,吻她?他们现在的关系,应该在彼此的眼中都显得有些暧昧。韩霜一直喜欢着顾泽彦,这种感情没有变过,因为一些小插曲,他们的关系于过去而言已经亲密很多,是朋友,又有些似恋人。
她其实并不太清楚顾泽彦的想法,一直以来,他给了她许多帮助,这些帮助和那天的那个拥抱如同砒霜毒药,韩霜渐渐饮鸩止渴,却甘之如饴。她开始期待她和顾泽彦在上大学以后会不会拥有一份美好的恋情,但与期待相比,她更多的是惶惑与不安。毕竟,感情这种事谁都说不准。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言行上的些许表现,但都未亲口说出过对彼此的真实感受。没有确切的言语表达,如同船行驶时没有了帆,摇摇晃晃,充满风险,抵达目的地变得遥不可及。
顾泽彦和韩霜的距离越靠越近,她仿佛能感受到彼此呼吸间一起一伏的温热气息。她的眼睛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看,只能注视着顾泽彦的眼睛,她突然发现他的眼睫毛原来这么长,眼梢微微向上翘,眉毛很浓,还有...
“喂,你盯着我看够了没,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可你也不用看这么久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盯着你看了,自恋狂。”
“我是自恋狂,那你是什么,小花痴妹?”顾泽彦边说离韩霜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韩霜情急之下,推了顾泽彦一把。谁知顾泽彦像上回一样,抱住了她,她竟哑口无言。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片刻。
“你……”
“明天就是高考了,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我都希望你在考试前能清除心中一切杂念,好好地用你最大的努力来完成这场考试,就像平常的小测验一样,不要有一丝紧张,我相信你,你一定会考上理想的大学的。”
“恩,我会的,你也是,要加油好好考。”
“你还担心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顾泽彦笑了笑。
“你才是太监。还有,你抱够了没,吃人家豆腐也要有个限度吧...”韩霜略带娇羞的看了顾泽彦一眼。
“我这可不是吃豆腐,充满爱的拥抱懂不懂?”顾泽彦的这番话令韩霜哭笑不得。
人是感情的动物,也是拥有欲望的生物。如果一开始一无所有,后来哪怕拥有一点点,即使知道人需要知足则止的道理,可内心却控制不住的想去拥有更多,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抓住更多。
这一点上韩霜也无法例外。从她一开始喜欢上顾泽彦,到和他成为好朋友。她对他的感情也在逐渐加深。从懵懂的喜欢,觉得只要能远远的看着他就好,到现在,她竟然渴望能一直待在他身边,更甚至希望成为与他最亲密无间的人。
韩霜有时候也认为自己是个贪得无厌的人,想得到的越来越多,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她努力去克制自己的欲望,让自己不要靠他那么近。可越是克制,却发现这份喜欢已经根深蒂固,不可去除。
她不知道怎么和他说,他也没有任何言语上的表示。他和她,一切还是只能顺其自然吧。
喇叭里响起了考试还有15分钟结束的提示音。韩霜恢复了思绪,用最后的时间查看了自己的考卷进行了修改和检查。
高考的三天很快过去。当最后一门考试结束铃响的那刻,韩霜和大部分考生一样,心里如释重负。她匆忙的收拾了自己的考试用具,往校门口走去。
校门口围了一大群等待自己子女高考结束,准备好好庆祝一番的家长们,有的手中还捧着鲜花。即使还不知道分数,但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愉悦放松的。因为高三这折磨人的一年终于结束了。
韩霜出了校门口,径直走向了考点附近的一个公交站台。她知道没有人会来接她回家,更不可能有人来为她庆祝些什么。庆祝她终于成为了没父母管的孩子?这真是一件充满讽刺感的事情。她无奈的笑了笑,继续在公交站台等车。
她的父母离婚已经有一阵子了。父亲从公司辞了职,他说他不想看到韩霜的母亲,眼不见为净。两人的离婚协议书上,除了夫妻的共同财产一人一半外,母亲说她念及两人也算是有多年情分,把他们曾经的家,这套房子留给了父亲,但条件是韩霜的抚养权必须归她。
父亲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母亲的条件,韩霜的心里说不失望是假的。她原本以为父亲至少能够争取一下。但这么决绝的态度,让韩霜觉得自己就像一件物品正在被交易着。
因为临近高考,韩霜搬过去和母亲一起住,时间太过仓促紧急,怕影响她的学业。所以在高考前,她的父母达成协议,让她暂住在父亲这里。
离婚后,父亲整日无所事事。不是去外面喝得不省人事回来,就是在家里一个人喝闷酒。每次喝醉了,就会在客厅里乱砸东西,说一些疯言疯语,然后躺在沙发上昏睡一整夜。韩霜能体会到父亲内心的痛苦,她试图想去和父亲交流交流自己在学校的琐事让他心情能变得好些,可父亲一直到高考那天都没有给过她任何交谈的机会。
这样的状况如果长久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受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呆上多久。或许上大学这件事真的是一个解脱,不用整日面对这样的父亲和忙于工作,无暇顾及自己只知道给钱的母亲。
因为高考考点附近的路段停了不少接考生的家长的车辆,造成了交通拥堵,韩霜到家时早已过了平时的饭点。她差点忘了,自己哪有什么饭点,又没有人和她一起吃饭,这饭点对她来说真的是可有可无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她推开家门,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浓重的酒味和脚边零零散散倒在地上的酒瓶子。她的心头倏忽间涌上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她顺着酒瓶子散落的痕迹,一路找到了厨房。她的父亲,那个从前滴酒不沾而现在嗜酒如命的男人,像一具死尸般动也不动的躺在自己的面前。她的脑中一片空白,蹲下身使劲推搡着那个男人,大声喊叫着他的名字,可那具身体却已没有了丝毫的反应。
韩霜冲向了家里座机的位置,拨通了120。
坐在救护车上,她才渐渐从大脑一片空白中恢复过来,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号码,连着打了好几个,却都是没有人接通的状态。她感觉一下子心灰意冷,她到底该怎么办,有没有一个人现在可以在她身边。
看着父亲被推入了手术室,韩霜沿着墙壁坐在了地上,一会哭了起来,越哭越厉害。她抑制不住自己,恨透了这种无助感。
她自认为与父亲的感情不深,甚至在他与母亲离婚时,厌恶至极他的懦弱自私,每日每夜的酗酒,无所事事,混吃等死。可当她意识到父亲很可能会永远离开自己时,她却是那么的难过。他们有着不可分割的血脉亲情,他是她的父亲,这一点她永远都无法抹去,不论这个男人做了多少让她讨厌的事,甚至是自杀这么愚蠢至极的事情。
清晨的阳光落在纯净无暇的白色床单上,滴滴滴的呼吸机的声音显得病房里的一切都是如此静谧安详。少女熟睡中的脸就像无忧无虑的孩子,电话铃声打破了她的睡意朦胧。她轻轻皱了皱头,从衣服口袋里拿起了电话。
“喂,你好。”
“喂,韩霜是你吗?”打电话过来的不是她的母亲,而是顾泽彦。
“恩,是我。你找我有事吗?”
“你的声音怎么听上去怪怪的,你现在在家吗,我在你家楼下呢,你下来一趟呗,我有事和你说。”
“恩...我现在在医院,不在家。”
“你怎么会在医院,是不是出事了,在哪家医院,告诉我,我马上过来。”
挂完电话,韩霜想着她为什么要告诉顾泽彦医院的地址呢,父亲的事情她原本并不想让他知道,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或许,冥冥之中她已经开始依赖他了吧。
关于高考,留在韩霜记忆里的只有两件事。
父亲的自杀,还有顾泽彦打来的那个电话。
那时的她,对他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那时的他们,友达以上,恋人未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