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5章 柔丝结绳
月筝跑回山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谢涵白早早就点上了蜡烛,悠闲地烹茶。月色,烛光,英俊的男子……幽静的院落到处是诗情画意。
月筝跑进客堂的时候,烛火剧烈地晃了晃,谢涵白抬手护住,“回来啦。”对于外表弱不禁风的小徒弟风风火火的举动,他早已习惯,也从没纠正,这样的她,他认为很好。
“师父,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月筝放下包袱,凑过去拿起一杯茶来喝,师父的茶真是好喝,她满足地砸吧两下嘴,十分不雅的举动让她显得格外俏皮可爱。
“哦——”谢涵白抬头看她,拉长了语调。“他回来啦?”
“啊?!”月筝瞪眼,她这深藏心底的少女心事怎么好像被张榜公布过似的,人人都知道。
谢涵白悠悠地挽住袍袖,往空了的茶杯里注入新茶。“你的心事从来就不难猜。”
月筝有点儿挫败,一屁股坐下来,谢涵白只好又去护住烛火。
“师父,我此去要是达成心愿的话,就不再回来啦。”月筝有点儿记恨师父隐晦说她傻,说狠话报复报复。
谢涵白一笑,“你就这么笃定能如愿以偿?”
月筝眯眼,“当然了。”温柔地说刻薄话是师父的拿手好戏,她戒备地看烛光里分外俊雅的谢涵白。
“要知道,你的六年和我的六年是不同的。”谢涵白拿起一个茶杯,轻轻啜饮一口,似不甚满意地皱了皱眉。“我过六年,翩翩公子还是翩翩公子。”
月筝故意大声咽口水表示揶揄,果然天才都是自恋的。
“你过六年,是从一个傻孩子变成懵懂少女,是人生完全不同的两个阶段。”
她就知道他没好话,抿着嘴瞧着师父。
“你的心上人,也从少年变成男人了,也许早就不是你记忆里的模样。以我对你童年时期的观察,搞不好你还是他的噩梦。”
月筝沉下眼神,师父和娘都在对她说一个事实,凤璘长大了,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她和凤璘……变成了陌生人。
小时候学成语,夸父追日,她就觉得夸父这人真够傻的,一辈子没干别的,就追着太阳跑,半途还渴死了。后来……她觉得自己也成了夸父。为了一个盲目的目标,学那些——窃窃瞄了师父一眼,师父一直因为她不是真心喜欢他引以为傲的那些本事而怨怒不已。其实,她只是想像月阙那样没心没肺,轻松自在地四处游逛,人生过得恣意自得。可是,她想成为那样的人——让他喜欢让他欣赏的人,所以就一直学啊学,渐渐就好像变成了习惯,一下子就学了六年。
“有时候我也想,或许他已经有了心上的姑娘,搞不好连孩子都有了,早就忘记我是谁。”月筝嘻嘻笑,“可是放弃吧,我又不甘心,毕竟为了他,我已经痛苦地学习了那么多东西。总要试一试吧?好在我现在已经变得这么多才多艺,不能嫁给他……”她顿了一下,故作幽默地挑了挑眉,“也能迷到一片金贵少年,随便嫁一个都穿金戴银逍遥一生啊。”
谢涵白只是微笑,缓缓放下茶杯,“说说,他是怎么成了你的心上人?”
月筝一愣,看来她这篇话非但没骗过自己也没骗过师父……
“我六岁的时候,爹爹刚当上他的教书师父……”月筝望着摇曳的烛火,幽静昏暗的夜晚很容易让人想倾诉埋藏在心里的秘密,而且是对着谢涵白这样的人。就要见到离别六年的他,很多她从来不曾吐露的心事一下子都涌到心头,能说给师父听,她也感到很轻松。“皇后娘娘过千秋节,我第一次进宫赴宴,好奇的要命,趁母亲不注意就溜出去玩,我第一次见到了他……”红红叶子的枫树下,他显得那么单薄瘦小,遍身华衣也掩不住萧索。“皇后娘娘的寿诞啊他居然在哭,望着曦凤宫在哭。”她缓缓地述说,神情因陷入回忆而恍惚,那个男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她形容不出的好看,他哭的样子一下就让她心疼了。“小孩子是挺傻的,我当时就很仗义地决定要对这个小美男好一些,让他再也不用这么难受地哭泣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广陵王殿下,他的母亲也曾住在曦凤宫里受尽万千宠爱。师父你说,小时候的一个临时起意,是不是在不断长大中就能变成莫名其妙的执念?我开始就想陪着他,逗他高兴,后来我知道,一个女人能总是陪在一个男人身边就要当他的妻子,那时候当他的妻子就成了我的梦想。然后,我一直在追逐这个梦想。”
谢涵白沉默了一会儿才笑了一声,“很好的梦想,这让你来找到我,学到了很多世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月筝噎了一下,又来了,天才又在自恋了!枉费了刚才她那一大段动情的叙述。还世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呢,要不是凤璘,她对他的那套肯定嗤之以鼻。
“当初我收下你,并不是你有什么过人资质,而是你这股韧劲,就连自己都拧着的固执。可惜……”谢涵白没继续说下去,感情和才艺不一样,可以凭一股执妄而学有所成,她的固执让她意外的变成如今这样动人的少女,的确很动人,绝美的外表,精灵狡黠的性子又不失少女的娇憨可爱。那个“他”能欣赏她还好,如果不能,她的固执——便会变成害死她的砒霜。
“可惜什么啊?”月筝眯眼瞟着师父,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送你这个。”谢涵白起身,从内室拿出一个小盒递在月筝手中。
月筝满怀期待地打开,顿时失望地垮下脸,“这是什么啊?你的临别赠礼也太寒碜了吧?几条绳,打包行李都嫌短啊!”
精心之作被人这样嫌弃,谢天才一时受伤,缓了半天才故作优雅地解说:“这叫情丝。”
月筝抖着手里四黑一红头发粗细的五条细丝,难以置信地瞪着眼,“情丝?这个?”好歹也染成五种颜色么,四黑一红,孝带一样!
谢涵白眼角抽了抽,抢过月筝手里的细丝,放在桌子上,抽出墙上的长剑用足内劲劈了过去,上好的红木台面豁然两分。
“师父,你也不用这么生气吧……”月筝扁着嘴,看样子要假哭,那楚楚可怜的娇美小脸,铁石心肠的人都要软上一软。
这招用得太多,谢涵白都到了不屑一顾的状态,冷声吩咐:“去看看。”
“哦。”月筝从凳子上跳起身,瘦小的身子怎么看怎么像灵活的小猴,“呀!”她惊喜地瞪大眼,那五条拧在一起的细丝未损分毫。
“你放在火上。”谢涵白愤愤不平地冷嗤一声。
那五条情丝果然不惧水火!
月筝喜笑颜开,“好东西啊好东西,师父,都拿出来吧!你是怕我不会功夫遇到意外,特意研制了这样的细丝,帮我制成软甲防身吧?”
谢涵白用没拿剑的手抚了抚胸口,真怕自己内力翻涌吐出一口鲜血来。“制甲?!用了上千束天蚕丝和金刚晶石才炼制这么五根!”
听师父说的这么厉害,月筝才凑到蜡烛边细看,那五条看似平凡的细丝果然闪烁着晶石的光泽,越看越宝光流溢。
“细细看着!”谢涵白扔下剑,劈手夺过情丝,示范着慢慢缠绕起来。月筝学艺多年,心思手指都非常灵巧,看了几遍就通晓机窍,手痒地抢过来学着缠,谢涵白从旁指点,不一会就编出一个中空的小珠,宛如穿在情丝上似的。纯黑的小珠玲珑巧妙,中空的内心镶嵌着红色小结,精美非常,情丝经过紧紧缠绕,编出来的珠子仿佛晶石雕琢,幽幽有光,十分神奇。月筝看得爱不释手,这丝的长度正好盘成一条手钏,完成了肯定极其漂亮。
谢涵白又从装情丝的小盒子里拿出一把小剪刀,不由分说拿过情丝就把刚才编出来的小珠利落剪断。
月筝有点儿生气,嘟着嘴巴瞪他。
“这剪刀叫‘慧剑’,是这世上唯一能剪断情丝的东西,你也要随身带着。算做师父的严令,遇见他以后,他每做一件令你感动至深的事你才能打一个结,打满三个结你才能嫁他,如果你胡乱对待,必将受到严厉惩罚。但愿——今生你能结满这条情丝,到时候师父就把绝学不老之术传给你。”
月筝惊喜地张大嘴巴,不老术?!她可以美一辈子!
“师父,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她感动得真要哭了,这丝要结满,不过十八个珠子左右,哪用一生呢?明明就是师父故意放水成全她么!
谢涵白淡淡笑了,“好了,该吩咐的,我都吩咐了。这情丝凝结了无数心血,万万不能等闲视之,要像对待你的内心一样对待它,切忌自欺欺人。成则吉祥无比,定能护佑你终生幸福安康。”
月筝重重点头,情丝珍贵,又是师父如此唠叨嘱咐下来的。
“师父放心,筝儿此去,不成功……”
谢涵白赶紧打断,“也别成仁!回到师父这里,伺候我终老,也不枉我悉心教导一场。”
月筝悻悻,“师父,我没成仁的意思,我是说,你把我教的这么好,不成功是不可能的。你还是自己好好活着吧。”
谢涵白沉默了一下,唏嘘不已,“果然女生外相,还好我膝下尚有你兄长,不致寂寥平生。”
正好月阙举着火把,大步流星地冲进院子,欢天喜地地嚷嚷:“师父,妹,我回来的路上顺便抓了两只野鸡,宵夜啊?”
谢涵白对月沉吟了一会儿,“算了,你兄妹还是一块儿下山去吧,寂寥平生比较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