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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滚出去!你不配出现在这里!”黎洛冷冷的看着她,从齿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这个公寓是母亲的,她不想这最后一片净土也被不三不四的狐狸精给弄脏了。

孙柔欣像是没有看到她覆着一层寒冰般的脸色,随手将皮包往地上一丢,人也扑了下来,抱住黎洛的腿,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稻草,悲切的哭道,“黎洛,救救你弟弟吧,求你救救小澈!”沈澈的血型稀有,而沈震霆的骨髓又不匹配,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能救命的骨髓,有如大海捞针。孩子的命等不了,所以,无论她有多么不情愿,希望有多么渺茫,她也得试试。

没有料到这个女人突然来这么一出,黎洛往后退了几步,嫌弃的丢下抹白眼,凉凉的讽道,“弟弟?我妈可只生了我一个!”

“洛洛,我知道你有千般万般恨我的理由,可是,孩子是无辜的,而且,看在他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份上,你救救小澈吧,他才九岁,就得忍受血癌的折磨,呜呜……”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黎洛怔了怔,然后扬眉,张狂的笑了出来,“哈,孙柔欣,报应,简直是报应!你没有反省一下是自己作恶太多吗?”接着,她走到半旧但依然舒适的沙发上坐下,凉薄的看着这个女人小丑一样的哭闹。

孙柔欣低垂的视线中闪过一道怨恨的利芒,可是,现在绝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她戚戚然的跪走了几步,重新挪到黎洛面前,抹了把眼泪,逐字逐句的忏悔道,“九年前,是我的不对,我不应该插足你们的生活,可是,你也是女人,你知道有些感情是很难克制的。我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家。”

黎洛笑得讽意十足,为什么,这些女人到最后都会这么说?情非得已?情不自禁?把一切归于一个“情”字,就妄想抹煞自己的贪婪与罪恶吗?

“呵,你想有个家?难道我和我母亲就不想吗?你知不知道我母亲为了那个家放弃了多少?已经年迈的父母,成为钢琴家的梦想,还有亲密的朋友,过去的一切一切……你知不知道!”她情绪越说越激动,后来的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似要刺破孙柔欣的耳膜。

孙柔欣微微抬手想要捣住耳朵,却又无力的垂下,幽幽的道,“是,我承认我很自私,没有考虑到你们。可是,错误已然发生,我跟震霆都想弥补的。”

“弥补?!”从鼻腔里嗤出这两字,黎洛睥睨着跪在脚下的女人,对方无耻的程度让她连耻笑都觉得浪费,至少,耻笑对有自尊心的人才有那么点效果,“你们所谓的弥补,就是再次把我母亲逼上绝路吗?孙柔欣,你们一家三口真他妈的都该下十八层地狱!给我滚!别让我控制不住,亲手送你上路!”

“黎洛,无论你信不信,你母亲的死真的与我无关,我只是……只是去找她谈股份的事,没想到我走后她就出了那样的事……”她激动着辩解,还是这套说辞,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非要把黎郁卿的死扣在她头上。

“无关?没有你的刺激,她血压会突然上升?没有之前在沈氏的推搡,她至于颅内血肿进医院?”

见怎么说都没用,孙柔欣悲戚的长叹了口气,她闭上眼,无力的道,“好吧,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你要怎么样才肯救小澈,要我给你磕头吗?”

黎洛冷哼,她会稀罕“她”的磕头忏悔?不过,她确实欠母亲一个交代。于是,食指微抬,指了指偏厅里母亲的遗像。

孙柔欣意会,吸吸鼻子,卸下所有骄傲,她艰难的扭过身子,冲着黎郁卿的方向,弯下腰身。瞬时,客厅里回响着额头撞击地板的闷响,一声声,伴随着她重复的话语,“黎姐姐,对不起!黎姐姐,对不起!”

黎洛眸中也泛起湿意,倒不是同情这个女人,她只是为母亲难过,这些或真或假的歉意,终究不能换回“她”宝贵的生命。

她没有喊停,孙柔欣便这么一下一下的磕着,不一会儿,额头上便生痛,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大片青紫。但是,如果能挽回儿子的性命,就算打碎牙齿,她也要和血往肚里吞。

“够了!”听着咚咚的撞击声,黎洛益发生厌,不耐的摆摆手。

孙柔欣满脸希冀的抬头,不顾狼狈不堪的脸和额头,飞快的说道,“你答应了?!什么时候去做配型检查?”

黎洛往后仰了仰,倚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她轻抚右侧的脸颊,摩挲着耳根处微微凸起的疤痕,唇角扯出一抹讽笑,轻飘飘的道,“我什么时候说答应了?你以为……你廉价的磕几个头,便是弥补了?我和母亲这九年来受的苦难,我母亲的命,就这样被抵了?!”

孙柔欣一愣,气得咬牙,却无可奈何,“那你想怎样?!”

“除非我母亲……死而复生!”她身子前倾,清晰缓慢的说道。

连三岁小孩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孙柔欣绝望之余,只能做最后一搏,她突然起身,抄起茶几上果盘里的水果刀。在黎洛怔忡之时,猛然向自己的脸颊划去,瞬间沁出滴滴血珠,红艳艳的滚下,与脸上的泪水交融。

“这样,够了吗?”

说她怯懦也罢,胆小也罢,她还有孩子,还有心爱的老公,更憧憬贪恋着以后的生活。无法为黎郁卿偿命,那么,就偿还黎洛脸上的疤痕吧。如果,可以让“她”心里舒坦点的话。

着实没有料到孙柔欣会这样,黎洛突然像被扎瘪的轮胎一样,倦意和疲惫袭来,“你走吧!”声音里没了最初的强势,“我考虑考虑……”

见黎洛语气已经松动了些,孙柔欣喜极而泣,狠命的点头道谢。而黎洛只是闭着眼睛不搭理,她这才抽出面纸捂着脸出去。

门被合上,房间恢复了寂静,但黎洛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她走到母亲的相片前,轻轻擦拭着薄薄的浮灰,喃喃道,“妈妈,我该怎么办?”

当然,没有任何人回答,空气中只听得见晚风吹拂窗帘的沙沙声,而相片中的黎郁卿一如既往的笑得温婉。

黎洛把掸子搁下,烦躁的走到窗前,城市的夜空浑浊,只是依稀能见到几颗星星。她放弃寻找,如沙漠中迷途的孤行者,找不到人给她指明方向。

当她反应过来时,攥着手机的拇指已经按了发送键,简短的文字转化成电波传递到远处的另一个人那里。

“寒,仇人之子,我救,不救?”

寥寥数字,却是让她此时耗尽脑细胞所纠结的。

过往的片段排山倒海的袭来。大雪纷飞的冬日,少女从寒风瑟瑟的室外归来,冰冷的手指并没有因为进屋后而暖和起来,不南不北的中部城市最是尴尬,没有暖气,阴冷潮湿的可怕。但是,她还是得淘米煮饭,喂饱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因为,她病不起。有一次,额头滚烫的厉害,她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若不是邻居奶奶可怜她,时常送些自己做的糕点过来,继而拼命的按门铃,她估计会因为急性肺炎死在家里。当别的孩子窝在父母怀里撒娇时,她则想着怎么才能让咖啡屋的老板多给她加些工资,怎么才能多抽出些时间打工。

而这一切,都是刚才那个女人造成的。那个此时正躺在病床上的孩子,则是这场悲剧的催化剂。

想着,黎洛眼眶发酸,握着手机的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凭什么,她要去救他们?然后,那一家人幸福快乐的活着,母亲和陆叔叔则遗憾一辈子。然而,又有一个声音在说,那只是个孩子,一个对上辈恩怨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情感和理智的小人在脑海中疯狂的打架。让黎洛越来越混乱,她突然莫名的想抽烟,将自己彻底麻痹,再也不用纠结这些。

行动又快于思维,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翻出了龙卓寒放在书房抽屉中的香烟。简单的包装上印着几个英文字母,黎洛对这些并没有研究,所以也叫不出牌子。

按下打火机,炙热的火苗在漆黑的书房里腾起,模仿着男人们的动作,她状似熟稔的叼着烟嘴凑过头,猛吸一口,却呛出了眼泪,淡淡微苦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弹了弹烟灰,水晶烟灰缸里还是昨天夜里他留下的残余灰烬。

孤寂无助在静默的房间里被越放越大,这一刻,她好想他,能给她一个明确的指示。哪怕仅仅是默默的一个拥抱,让她感受到,她不是一个人在这里纠结。

然而,龙卓寒这夜终究没有回来,一直捏在手心的电话,幽黑的屏幕也持续暗着。

火星忽闪忽闪的,在她纤细的指间慢慢延伸,直到微微的刺痛传来,她才猛然将它按灭在水晶缸里。人却依然迷迷糊糊的,盯着黢黑的书架发呆。

当手机震动时,黎洛几乎是立即的,赶紧按下接听键。

“洛,明天有没有兴趣去非乐园聚聚?”明显的女声,微带些醉意。

黎洛有些失望,怏怏的说道,“最近比较累,你们去吧。”

“怎么了?今天下午不还好好的吗?”佟宁儿扶着路边的广告牌站稳,出来后在夜风的吹拂下,人也稍稍清醒了些。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朋友突然的关心。

有首歌是这么唱的,平时无所觉。但是现在,黎洛确确实实的有种想哭的冲动。

佟宁儿静静的,等着她的回答,饮酒后不稳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让她知道,“她”一直都在。

好像过了很久,黎洛才开口,声音尽是失措及茫然,“铃铛,如果……如果那个人的孩子生病了,我该不该救他?”

那个人?佟宁儿打了个酒嗝,甩甩脑袋,才意识到黎洛说的是谁,她有些惊讶,问道,“什么病?要怎么救?”

“白血病。”

佟宁儿的反应跟她极像,也是哈哈乐了两声,借着酒疯,嚷道,“看来老天爷只是近视,眼也没全瞎嘛!”

黎洛不语。

佟宁儿招了辆计程车,跟司机报好地点后,才道,“洛,你先别纠结救不救了,这得等他们拿出诚意来。再说了,你查过没?骨髓能否匹配?”

黎洛一怔,是啊,现在纠结这些好像有些早了。如果不匹配,孙柔欣就算真把命陪给她,她也没招啊。

想到此,她有些释然,心情轻松下来,跟佟宁儿闲扯了几句别的,才收线去睡觉。

第二天清晨,窗外传来鸟鸣,老人们相邀晨练,在彼此的招呼声中宣告新的一天到来。

黎洛两排长睫扑闪着张开,用手挡了挡突然射进的亮光,习惯性的翻了个身,才发现床的右侧依然整齐如昨,床单冰冰的凉意,直直熨到她的心里。

她有些失落,呆呆的维持姿势,又躺了会儿,才抻着腰坐起,还是下定决心先去医院瞧瞧。

到了医院后,黎洛没有去沈澈的病房,她径直走到血液科,跟医生说明来意。

听到对方有捐骨髓的意思,医生格外和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黎洛觉得她抽血的动作也轻缓了许多。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晕眩,在采集结束后,胃里更是酸水直冒,迅速起身奔到洗手台,干呕不停。

“小姐?你是不是胃病犯了?还是,怀孕了?”医生眸子晶亮,仔细的打量她。

黎洛一怔,怀孕?之前她以为是因母亲去世,最近有些郁结,所以消化不好。可是,医生这么一提醒,她才掐指算了算,例假有多久没来了?然后,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素来还算规律的生理期第一次出现了大的变动。真是因为怀孕?

见对面的女孩陷入沉思,女医生自然往后者猜,她以过来人的身份,和蔼的一笑,说道,“姑娘,妇产科也在这层,你去挂个号看看吧,很方便的。这个化验还需要一会儿,估计你从那边回来,结果就能出来了。”

黎洛摇摇头,说道,“最近肠胃不好而已。”但是,心里还在消化刚才那个让她震惊的猜测,明明是一直避孕的啊?如果真的意外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时候?跟龙卓寒打赌的那次?

她有些失神的往外走,露出一抹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容,手更是无意识的抚上平坦的小腹,原来,可能怀孕的这个认知,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

当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挂号窗口前了。拿着领到的挂号单,黎洛忽然有些紧张,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微微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毕竟,并没有打算或者预期会有孩子。

“8号!”

黎洛站了起来,对护士点点头,有些忐忑的推开诊室的门。

“是你?!”

在她旋过身关门之际,一声惊呼在后方响起。

黎洛回头,挑眉,也有些讶异,旋即才想到这家伙好像就是妇产科的,诡异至极。

在妇产科看男医生,黎洛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她并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会对着所谓的帅哥流口水犯花痴,所以,有种想换医生的冲动。

金右北却没有给她机会,他非常热情的招呼道,“坐啊,欢迎欢迎,咱俩真是有缘啊。”一张俊脸笑得比盛开的花儿都灿烂。

黎洛眉头皱的更深了,对面这男人似乎心情很愉悦。这里是医院,如果不是因为不舒服,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来此处吗?即使无良医生们再渴望业绩增加,至少表面上还是要恭祝一声“祝您早日康复,以后再也不用进医院”,而这个男人,很欠扁。

当一个人的表现异于常人时,他的思维也绝对不在正常水平,所以,金右北并没有介意黎洛淡漠的反应,问道,“你是哪里不舒服?”

黎洛认命的坐下,有些难以启齿,对面的人也不催促,抱怀欣赏着她尴尬的表情。半晌,黎洛才支支吾吾的说道,“呃,我想检查一下,自己是不是怀孕了。”

明明是妇产科病人经常提出的问题,却剥下了对面男人的一脸惬意,他漆黑的眸中闪过惊愕,酸涩,亦或是遗憾……

黎洛以为自己看错了,纳闷的问道,“有问题吗?”

“唔……没问题……”金右北难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推了推眼镜,掩饰着刚才瞬间的失态。

“恭喜,你已经怀孕一个月了。”男医生不太由衷的道喜,坐实了黎洛心中的猜测,她有些五味成杂,恍恍惚惚的走在医院的长廊上。

忽然,包里的手机震动着,她飞快的翻了出来,却依然不是所盼的那个名字。

“喂?陆叔叔。”

“洛洛,计划出了变动,那个郑董突然转手把股份全卖了,还有沈氏偷税漏税的证据收集,也有些阻力。似乎,有人从中干涉。”陆乘风凝重的说道。

黎洛忽然觉得很累,她就着走廊边的椅子坐下,疲乏的问道,“他把股份卖给了谁?孙柔欣吗?”

“不是,我现在还没查到对方的身份,来头似乎很大。不过,哼,他想一手遮天也不是那么容易,可能得让沈震霆再嚣张几天了。”

“嗯……”她无力的应着,对那个男人的惩罚,六个月,真的太轻。

只是,谁又会帮孙柔欣呢?是那个女人的运气太好,还是她们母女的磨难太多?

挂断电话后,黎洛依然怔怔的坐在那里,她轻抚着肚子,把一直攥在手心的化验单塞进包里。现在,无论骨髓是否匹配,她都不可能救沈澈了。

起身后,她打算直接回家,想象着如果龙卓寒知道她怀孕的消息,会是怎样的表情,会不会很傻?

铃音又起,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黎小姐,太好了,检查结果显示,您和沈澈在骨髓配型中的六个点位完全吻合,可以做骨髓移植。”

因为决心已定,所以,黎洛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淡淡的道,“抱歉,白医生,我改变主意了,你们另找其他捐献者吧。”

黎洛的回答让电话彼端的白医生傻了眼,不明白这个女孩怎么说反悔就反悔,速度之快,她从医多年前所未见。关键是,因为病人家属很焦急,她在检查结果出来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孩子的母亲,这么一喜一悲的,对方心脏怎么受得了这种刺激?

“呃,你再考虑考虑吧,毕竟,这关系着一条脆弱的小生命。要不,你去看看那孩子再说?”白医生尽量劝着,能找到匹配的骨髓真的很不容易,尤其对方还是极为稀有的Rh阴性血型。

“不用了。”怕医生的劝慰让她的心又动摇起来,黎洛匆匆挂断,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而此时,血液科病房外,孙柔欣激动的推开沈澈的房门,扬高嗓音说道,“阿飏,小澈有救了!小澈有救了!”

“妈妈,我会很快出院吗?”沈澈乖巧的问道,小脸上一幅期待的样子。

孙柔欣忙不迭的点头,丹凤眼中闪动着晶莹的光芒,颊上包扎好的纱布随着她脑袋巨幅度的摆动而轻轻震颤。

“哦——舅舅,太好了!”沈澈欢呼了起来,医院的味道他很不喜欢,每时每刻都盼着能早点离开。

龙卓寒心跳的极快,满是倦意的脸上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他一手摸了摸沈澈刚被剃掉头发的脑袋,另一手紧紧攥牢了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黎洛昨天晚上发的那条简短的信息。洛,她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龙卓寒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昨夜那条短信进来时,他痴痴的看着上面简短的字,却始终无法按下回复键,一颗心被“仇人之子”四个字震的生痛。

在公司忙到一两点,他把车停在公寓楼下,抬头望着三楼客厅里的灯火,却不敢拿出钥匙开门。他可以想象到她皱着眉头来回走动的模样,他可以想象出她翻滚无眠的懊恼姿态。努力抑制住奔上楼将她柳眉抚平的冲动,只因,他不够资格。如果她发现,自己求助的人是……仇人之弟,还会放下心去依赖吗?

跑车在天亮的时候“嗖”的一声驶离小区,空留满地烟蒂。

来到医院后,惊愕于孙柔欣脸上的伤口,在得知事情经过后,只剩下满心的绝望。绝望于外甥的性命,更绝望于他和她的未来。

所以,此时知道黎洛肯救沈澈后,他沉稳淡漠的外表下,心好似干涸的土地上重新发出嫩芽,有了期待。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放下仇恨?意味着,那颗隐埋在自己心中多年的定时炸弹,已被安全拆除?

然而,三人的喜悦只在一刹,便被随后的电话生生抹除。

孙柔欣的手机掉在地上,她揪住龙卓寒的手,喃喃道,“她为什么变卦?阿飏,你去跟她说说好吗?算姐姐求你了。”她知道阿飏的为难,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一直没有开口,可是,可是……

孙柔欣拧着眉,泪水涟涟,浸湿脸上的纱布。

龙卓寒只是沉重的站着,再一次泥潭深陷,一面是心爱的女人,一面是自己的外甥,这个抉择,真的很难。

见他不说话,孙柔欣情绪激动的冲了出去,她要去找黎洛问问,为什么出尔反尔?!

沈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刚刚还很开心的妈妈现在嚎哭出声,孩子的情绪有时候随着大人的情绪而变动,几乎是顷刻的,他小脸上也沾满泪水,诺诺的叫道,“舅舅!”

孩子的叫声提醒了龙卓寒,他紧跟着拉开门,喊道,“姐!你等等!”

然而,门外的世界恍若地狱。

龙卓寒想,如果那天,不是在那种激烈的情况下挑明真相,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可是,没有如果,正如,他跟孙柔欣改变不了的血缘关系。

雪白的墙壁,四周都是刺眼的白,男人熟悉的嗓音,和着那句“姐姐”的呼唤,让空气瞬间凝滞了。像老胶片突然被卡住一样,每个人都怔在那里。寂静的可怕。

然后,女人刺耳的尖叫响起,近似嚎啕的哀求道,“黎洛,你不能这样出尔反尔,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是看在阿飏的份上,求你了!”说着,泪眼迷蒙的回头瞅了瞅身后的龙卓寒。

黎洛退开了些许,绕过扑倒在自己身前的女人,一步一步,极为缓慢的逼近那个有些憔悴的男人。她大脑呈当机状态,只余震耳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似要从喉咙里跳出。嘴巴出奇的干涩,哑哑的,小声的,一字一句问道,“你……叫她……什么?”

“洛……”龙卓寒复杂的看着她,原本如旷野星辰般的眸子暗淡下来,他抖着双手,按在黎洛的肩膀上,一把将她搂进自己怀里。

“你叫她什么!”她在他的怀里嘶吼道,用尽力气般奋力挣扎,不停捶打着他的胸膛,带着毁灭似的疯狂。

龙卓寒怕她情绪过于激昂继而伤害到自己,稍稍的松了松。

黎洛趁此机会彻底脱离他的怀抱,因为力度过大,背猛然抵上冰冷的墙壁。她的心脏仿若被人狠狠揪住一样,痛到没有知觉。眼睛瞪得大大的,状似看着龙卓寒,可是,如一汪死水般空洞而无神,焦距不知定在何方。

“洛,你听我说——”龙卓寒心疼的上前,急切的说道。

“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打断了龙卓寒接下来的话。他偏过头,闭了闭眼,如果这样能让她好过点,他任她怎么发泄都无所谓。

“骗子!”冷冷的声音从她紧咬的贝齿间飘出,嗓音不再高昂,却带着秋风扫落叶一样的悲怆与绝望。说完,她凄迷的看了这个男人一眼,毫不留恋的飞奔离开。转身的一瞬,晶莹的泪还是忍不住坠落。

就在几分钟前,她还雀跃的琢磨着怎么告诉他她怀孕的消息,幻想着他会是手足无措的将她抱起,还是喜悦的吻上她的脸颊。现在看来,这一切如此的可笑。原来,从头到尾,她只是他玩弄于鼓掌间的玩物,看着她从仓皇逃离到弥足深陷,呵呵,很有意思对吧?!而她,也真够可耻的,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栽在两个男人手中。哈哈……

黎洛在心中大声的讽笑着自己,为自己的愚蠢和无知悲哀。她快步闪入电梯,拼命按着闭合键。

龙卓寒立马追了过去,却被孙柔欣扯住衣摆,哭道,“阿飏,你跟她说说……”

他焦躁厌烦的甩开她的手,到达电梯前时,明明指示灯显示的还是本楼层,可是,门却怎么也按不开。咫尺的距离,却似天涯。他心慌极了,前些日子梦中的画面重复在脑海中回旋,那种绝望到夺去呼吸的感觉将他紧紧箍住。

从安全梯跑到楼下的时候,她炫银色的小车正从他面前开过,一路疯狂着驶离他的视线,那种不顾一切的架势吓得他止不住开始发颤,火红的跑车紧追而上。

黎洛的视线模糊着,看不清这个世界,她也多么希望自己不要看清,希望刚才发生的事只是错觉。可是,他怔住的神情,那声意外的呼唤提醒着她,这都是真的,他跟那个可恶的女人是姐弟,他一直看着那个女人对她所有的伤害。

路口的红绿灯闪烁,不知做着第几轮的变化,现在到底是什么颜色,她也不知道,小车就这么冲了过去,交叉口的车租车司机大声咒骂,均没有入她的耳。

龙卓寒跟在后面,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惊险的通过后,他才发现自己沁出满身的冷汗。

“洛,黎洛,你站住!”两道刺耳的刹车声先后在小区楼下响起,他急促的唤着,只换来她频率加快的步伐声。

又是晚一步的距离,他被她狠狠隔绝在冰冷的大门外,忧心的拿出钥匙,却怎么也转不动锁孔。

黎洛靠着大门滑下,跌坐在地上,像只破碎的洋娃娃,了无生气。任他怎么拍打门板,都没有反应。

触目所及,屋子里全都是跟他的回忆。她倏地站了起来,发狠的收拾着他的东西,晾衣杆上帮他新洗的衣服,书房里他经常翻阅的文件,她像是上了发条的木偶,麻木的做着这一切,搜刮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胡乱按在他过来时携带的小皮箱里。

当门被拉开时,龙卓寒还未及欣喜,熟悉的杂物便铺天盖地的砸向他的脸。他敏捷的闪过,一只脚卡住重新闭合的门扉。

“滚!你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她如发狂的小兽般咆哮着,身子止不住的轻颤。

他紧紧抱着她,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哀伤的说道,“洛,有些事情,无法选择。如果有可能,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她挣扎不开,张狂的笑出声,绽放在泪痕肆虐的小脸上,显得格外凄惶,“既然别无选择,当初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是啊,当初为什么要招惹她?明知事情揭开后,只会是一个结果,他却不死心的想更改,以为扭得过命运的齿轮,以为,还会有未来。

“找不到借口了是吧?我来替你说!”在他怔楞之时,她毫不留情的话像淬毒的利箭一样,不断飞来,“帮你姐姐报复……呵,你们姐弟俩简直龌龊至极,联手欺负一对可怜可悲的母女,就这么让你们有成就感?好了,我母亲不在了,你也成功的看到我可耻的躺在你身下的模样,够了吧?!对了,你说过,还得为你父亲讨回公道,我也算杀父仇人的儿媳,即使打击不到对方也是一种羞辱。哈哈,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但是,报应,你们也会有报应的,别想我去救那个孽种!别想!”

“黎洛!”龙卓寒怒吼道,眸中泛着血丝,青筋微突。他的心被她无情的话刺得滴血,难道她就感受不到他对她的感情吗?在她眼里,他是如此的不堪?

不饶人的小嘴轻扯,黎洛笑得讽意十足,“怎么?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我告诉你,龙卓寒,你别得意,我就当自己被狗咬了——唔……”

龙卓寒直接以吻封缄,薄唇牢牢实实的堵上那张淬着毒药的樱唇,防止她说出更恶毒的话。这辈子,他是中了她的毒,食了她的蛊,就算是为她死,他都无憾。可是,却经不了她如此的言语伤害。

他将她圈禁在门板与自己的胸膛间,带着惩罚意味儿的,疯狂的吻着。黎洛偏头闪躲,却被他霸道的掰回,他十指插入她乌黑柔滑的发丝中,一心一意的掠夺着她的美好。

男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面上,激烈的吻似要夺去她的呼吸,不知是不是情绪起伏过度的原因,黎洛空空如也的胃一阵翻滚,她捶打着他结实的胸膛,他却不为所动。最后,她只得狠狠的咬下,血腥味弥漫在两人的唇齿间。龙卓寒终于吃痛的松开。

黎洛却来不及奔到卫生间,稍稍侧过身子,一阵干呕。

龙卓寒却误会了,他眸中的受伤显而易见,怔怔的道,“我的碰触,让你如此难受吗?”

颗粒全无的胃根本吐不出什么东西,黎洛抹了抹嘴,也不解释,苍白的笑道,“是,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这大概是对一个男人自尊心最大的伤害,他闭了闭眼,苦楚的笑,微微抬手想扶她一把,她却如惊弓之鸟一样往后弹开。

最后,他只是悲戚的叹了一声,转身拉开大门,挺拔的背微弯,拾起地上没有关好的箱子。然后,直起身子,没有回头,“洛,如果说接近你有什么目的的话,只会是,想以我全心的付出,求得你些微的心动。”他不求她会有同等的回报,只希望,这辈子,能牵着她的手,慢慢变老,哪怕她不爱他。如此……卑微而已。

门依然敞开着,这是他隐留的期待,希望下一秒,她能够叫住他,希望那虚幻的幸福,化为实体被他牢牢握住。

然而楼道里清风拂过,特意放慢的步伐轻的没有声音,直到笔挺的背影彻底远离她的世界,渴盼的挽留声依旧未至。

良久,黎洛将门甩上,把自己扔到柔软的床铺上,哭了个昏天暗地。

蓬松的米白色枕头被她压得深深凹陷下去,鼻息间隐约还有他身上淡淡的肥皂水味,他一寸寸的入侵,从身到心,将她牢牢捕获,这场只恋不爱的游戏,她输的彻底。

胃又开始痉挛,她冲到卫生间,似要把肠胃整个吐出来一样。青白的指尖紧紧捏在陶瓷脸盆的弦上,却抵不过身体下坠的力量。

就这样坐在地板上,她将头埋在自己的膝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正在母亲子宫中的婴儿,以最原始的姿势保卫着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脚都已经麻木,袭人的凉气从脚趾开始,钻入心中。

天空突然扯出一线刺眼的亮光,顷刻间,大雨滂沱而至,卫生间小小天窗外,爬墙虎的绿叶随风飘荡,丝丝沁凉的雨水挤入,让她手脚更加冰凉。

打了个寒颤,黎洛扶着墙壁站起,她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不断冲洗着自己泪痕交错的脸颊,一双明亮的杏眼暗淡无光,肿的跟秋日的核桃一样,干且涩。

轻轻的关好窗子,透出的一小方天空,说明着此时天色已晚。

她回到客厅,按住在狂风吹拂下放肆飞舞的窗帘,余光扫向楼下的街道,到处都是匆忙的迹象,快步奔跑的行人,连楼下烟摊上的阿公也匆匆收拾着自己的玻璃烟柜。

只有一个人,静静的站着。因为生病而削瘦的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益发孤寂凄凉,乍然间,一道闪电似乎从他头顶划过。

黎洛心一惊,刚刚洗去的泪水又无力的滑下,然而,脚却跨不出一步。不想……她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

她拿出电话,拨了个号码。

欧易辰来得很及时,因为,彼时他摇摇晃晃的正要倒下。她闭上眼,不受控制的猜测着:他是不是背上未完全好的伤口又感染了?他的额头是否滚烫?

然而,却仍旧无法原谅。他的身影,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母亲的去世,提醒着她家庭的破裂,提醒着过去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孤单而无可奈何的凄惨生活。

接下来的几天,龙卓寒没有再出现,或者说,她没有看见他出现。日子还是得继续,即使某些时刻,她痛苦的想就此死去,可是,理智却将她拉回。南方某个遥远的城市,她是两位孤苦无依的老人,仅余的希望。

从超市回来的时候,正是傍晚,绚烂的晚霞将天空染成新榨橙汁一样鲜活的颜色,她却没有心情欣赏。

转身正要进入楼梯口时,沙哑的叫声让她止住了步伐。

“洛!”男人的声音仿若从遥远的的时空飞来,熟悉而陌生。她怔了半秒,才想到声音的主人是谁。

黎洛笑着旋身,温润如水的大眼嵌在苍白而削瘦的脸颊上,异常醒目,“有什么事吗?”

明明不到半年的时间,萧爵觉得自己已在地狱中轮回了千年,重回人间后,一切都变了模样,最可怕的是,找不回心爱的她。

公司的危机终于解除,却元气大伤,他也从父亲口中知道了跟那个男人的恩怨,然而,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放弃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当他有时间注意到黎洛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越来越远了,“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不了,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她不认为,他们间有什么话题可以长到喝着茶聊半天。

他苦笑着叹了口气,伸手去拿她捏在手中的购物袋,大大的塑料袋快拖到地上,似乎随时会将她坠倒一样。

手确实勒得生疼,黎洛也没有坚持,任他夺了过去。她往旁边挪了挪,让开楼梯口的位置,以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

“伯母去世的事,我后来才听说,很抱歉没有及时赶过去。”他斟酌了会儿,选择以这件事作为开场白,为自己这段时间的消失道歉。

“没关系。”她不介意,她想,母亲更不会介意。

她飘忽不甚在意的模样还是伤了他。他艰难的说道,“洛,你知道吗?我们之所以走到今天,完全是那个男人一手导致的。”

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辗转传到他耳朵里,包括沈氏的风波,沈澈的病,还有,那个男人跟沈家的关系。最令他气愤的是,昨天意外得到的一份文件——在杨芷容那里找到的。他愤怒的跑到疯人院揪住那个女人,狠声质问,对方只是猖狂的大笑,抛出一个又一个更让他惊愕的内幕。

从之前对他和她感情状况的分析,到秀场上第一次接近,再到珠胎暗结,原来,一步一步,计划的如此缜密,幕后的黑手更让人错愕。

他缓缓陈述的事实震的黎洛退了半步,那天在屋子里的指责与怒吼,只是带着怨气的想让“他”也尝尝痛苦的滋味儿,并没有确定真是这样,萧爵的话让她震惊之余更加悲戚,没想到当时的胡言乱语,一语成谶。

“洛,让我们重新开始吧。要不是他给我下了诱饵,我们绝不会走到这步。”他带着点卑微的企求道,眸中闪着殷切的光芒。

黎洛闭上眼睛,掩去眸中的失望,对他,也对那个男人。再次睁开眸子时,只剩下淡漠,平静的道,“萧爵,你有没有想过,尽管饵是他下的,却是你自愿上钩,接受诱惑。”这过程中,没有人逼迫过他。“我们……真的不可能了。”

她最后的宣判让萧爵再也冷静不了,他激动的放下购物袋,大手按在黎洛肩上,低吼道,“洛,是我不对,可是,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黎洛只是摇头,差点摇出了眼泪,这个她用尽青春去爱的男人,再美的过往,也不能抚平一次痛彻心扉的伤害。

萧爵的心神俱乱,突然,他捧住她不断摇晃的脑袋,仿佛这样她就无法拒绝,唇也欺上她的,试图寻找那遗失的美好。

没有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黎洛厌恶的推拒着,然而,在瞥到由远而近的一辆火红色跑车时,双手从男人的胸膛挪开,雪白的藕臂攀上他的颈项。

跑车本来已经缓下来的速度猛然重新加快,绝尘而去,几片落叶因为它带起的风,在空中盘旋许久。

见对方已走,黎洛倏地推开身边的男人,不假思索的抹着嘴唇,提起地上的购物袋就往楼上奔。

萧爵本来因为她的转变而欣喜,可是,在看到那辆叫嚣着的跑车时,明白了一切,只剩下浓浓的悲哀。

接到看守所的电话时,黎洛有丝错愕,如果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她并没有在那里留下自己的任何信息。

“黎小姐,您的父亲在今天早上突然中风,情况比较危急,目前已经送往C城中心医院。”

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过多的话语,缓缓放下电话。今天早上吗?沈氏偷税漏税案子审判的时间。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关注最后的判决,自然不知道沈震霆被加了多少刑。

一切,仿佛已经尘埃落定,背叛母亲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黎洛却开心不起来。

这天,她做什么错什么,打鸡蛋时把蛋黄丢进垃圾桶,蛋壳扔进了锅里,煮饭时忘了加水。她懊恼的放弃,干脆去外面随便吃了点。

快餐店里,和蔼的父亲正给女儿端来冷饮,揉揉她的发顶,问道,“还想吃什么,爸爸再去买。”

这一幕,生生钻入她的脑海,那些沉积在犄角旮旯的记忆冒出,与眼前的景象重合,不知何时,慈爱的父亲已经换成了沈震霆的脸,他敞开被冰冷的雨水淋湿的衣襟,拿出升腾着热气的烤地瓜,爱怜的说道,“乖宝贝,赶紧吃吧,还好没凉。”

她的喉咙突然像被鱼刺卡住一样,连温软的米粥都无法吞咽,眼眶再也裹不住那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跌落在典雅的青花瓷碗里。

情况比较危急,情况比较危急……

早上那通电话,只余下这么几个字,在空旷的脑中不停回荡。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时,人已经在医院一楼的大厅。终究无法做到真正的淡漠,即使,对那个人,她恨之入骨。

这部电梯似乎出奇的慢,短短的几层楼距离,好半天都没有到达。眼睛无意间一瞟,才发现,自己忘了按具体的楼层,电梯一直停留在一楼没动。

出来后,她向工作人员打听了房间号,迟疑着缓缓走了过去。

隔着门上的玻璃,可以见到里面有两个人,一躺一坐。男人鼻子上插着管子,虚弱的可怜。而女人的眼睛完全变了样,除了深褐色的瞳仁,就是泛着红色血丝的眼白,黑眼圈将丹凤眼整个包围。这个爱美虚荣的女人,这一刻,穿着皱巴巴的T恤,整个人显得邋遢极了。全然没有了三十多岁女人那样的成熟风姿,像个五十岁的老妪。

黎洛最终没有进去,她在门口站着,静静的,凝视着病床上的男人,直到两腿发酸,然后,转身走开。

明明并不顺道,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的往血液科那边走。

验收自己的报复成果吗?还是,期待见着谁?她自嘲的一笑。

病房里并没有那个她害怕见着的人影。那个九岁的孩子,也迅速瘦了下去。单薄的小身子在印着浅蓝条纹的病服里显得空荡荡的。光秃秃的脑门,灵动的大眼滴溜溜转着,闪着不知世事的乐观与欢愉,跟围在身旁的小朋友说笑着。只是,因为化疗导致的苍白皮肤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小澈,我们都等着你回学校,以后你还要帮我打走坏小胖哦。”身着花裙子的小女孩皱着细细的眉毛,扭着小手说道。

“放心吧,妮妮,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沈澈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拍拍胸脯保证着。

小女孩也是纯真的一笑,忙不迭的点点毛茸茸的小脑袋,从口袋里翻出几个糖块,递到沈澈面前,“小澈很勇敢呢,请你吃糖!然后你就不怕打针,可以快快出院了。”

门外的黎洛突然鼻子酸酸的,不久前,这个孩子也曾经伸出稚嫩的小手,递到母亲面前,只是,母亲最终没能康复出院。

“姐姐——”沈澈突然从没关严的门缝中看到黎洛,欢快的叫出声。

黎洛却被这声叫喊惊了一跳,低头逃似的跑开了,然后,不期然的撞到同样步履匆忙的郝桢。

郝桢虚扶了她一把,愕然问道,“洛洛,你怎么在这儿?”

黎洛抬起泪水涟涟的脸蛋,突然抱住了郝桢,此时,她的心前所未有的脆弱。

主任办公室里,郝桢给黎洛倒了杯白开水,将她按到椅子上,自己则斜靠在办公桌边缘。

“你去看过沈震霆了?”她凝眉问道。

黎洛点点头,绽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神游天外的喃道,“是不是没有我这样的人,亲手把自己的父亲送到牢中,继而气中风,然后,对自己的弟弟见死不救……”

她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做对了没有,因为,没有一点复仇成功的轻松痛快,反而,刚才在两间病房看到的那些,让她的心像针扎一样难受。有一个声音质问着,黎洛,你这样跟那些伤害你们的禽兽有什么区别?

不知不觉,她真的问出了声。

郝桢心疼的上前,将她的头搂到自己怀里,不停的重复道,“没有,洛洛,我们都可以理解,是他们太过分。我们理解……”

黎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如围堵许久已近决堤的洪水,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泪水倾泻而出。这些日子,各种各样的念头折磨的她快崩溃,母亲,龙卓寒,孩子,沈震霆,还有那个所谓的弟弟,每个人都在她的脑海中说着什么,或哀求,或道歉,亦或是指责。她仿佛回到了二三十年代的战场,耳边是轰炸机嗡嗡的叫声,然后,挚爱的亲人情人全没了,留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硝烟弥漫的废墟中。

不一会儿,郝桢的白大褂已近**一片,黎洛仍旧不停抽噎着。她拍拍这个傻孩子的头,只能以此方式表达自己的安慰,眼眶通红,喉咙同样堵得难受。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良久,黎洛抬起哭的狼狈的脸蛋,哽咽着说道,“郝阿姨,我……我决定捐骨髓……”

郝桢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瞪大眼睛看着黎洛,“你,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怀孕了?”金右北跟她提起这件事时,她也吓了一跳。那天,他们在医院的长廊里闹得很大,很多护士都探着身子打量,虽然她当时不在,事情仍旧几乎一字不漏的传到自己的耳中。喜欢的男人是害母仇人的弟弟,“她”还一直被欺瞒着,很多人都摇头叹气,为“她”惋惜。

孩子?黎洛也是一怔。

肚中紧密联系着她和他的骨肉,当知道他的身份时,获知不久的怀孕喜讯即刻成了灾难的讯息。她多么希望没有这个孩子的到来,这样,就可以彻底斩断跟他的关系,斩断跟那家人的孽缘!

见黎洛怔忪着,郝桢怕她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解释道,“所谓的捐献骨髓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在从髂骨上打针眼抽取骨髓,另一种是在外周血中提取造血干细胞。之前需要打五天的动员剂,或许还要使用其他药物。不一定百分百,但是,是药三分毒,很有可能会影响你肚中的孩子,知道吗?”捐骨髓的那些天,人本来就很虚弱,如果真影响到孩子,黎洛估计会后悔一辈子。而她,不想再让黎洛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哪怕是潜在的都不行。

“那就……打掉孩子吧。”轻飘飘的一句话,如果不留意,只会让人以为是一句叹息,却让郝桢彻底石化。

“洛洛,黎洛!你醒醒!”郝桢摇晃着她的肩膀,以为她迷糊了。如果说,捐骨髓对孩子的健康存在隐患,那么,打掉他就是直接扼杀他的生命,她不相信黎洛会如此残忍。

黎洛笑,笑得凄惶,“我很清醒。”她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这个生命本就来的意外,到现在,甚至不受欢迎。试问,如果注定成为单亲儿童,受到大家的白眼,何苦又让他出来遭罪?

“清醒吗?你好好想清楚!Rh阴性血型的母亲,再怀第二胎的话,胎儿溶血的可能性非常大,稍有不慎,母体都会出现危险。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也许,这辈子,你可能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洛洛,不要给此生留下遗憾,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郝桢尽力的劝着,她不希望“她”一时冲动,导致悲剧的发生。

“不会的,我不会……”她不后悔,这辈子的两次情动,让她彻底心殇,再不会有哪个男人,能让她傻到无所顾的付出,继而甘心情愿的为他生孩子。黎洛边说边流下两行清泪,是心泣出血的绝望。

看得郝桢一阵心酸,她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眼眶温热。

昏暗的别墅地下酒窖里,男人倚着木架坐在地上,他拧开瓶盖,大口的灌着,身旁滚着满地的空瓶。

欧易辰从木质楼梯上走来,一手捏着鼻子,另一手不住的扇着冲天的酒气,为65年的上好红酒就这样浪费感到心疼,当然,更为那个冒着胡渣颓废不已的男人心痛。

“别喝了!”他猛地夺走龙卓寒手中的酒瓶,扔得远远的。

龙卓寒眼里尽是血丝,打了个酒嗝,吼道,“滚!别管我!”

欧易辰火气直冒,他突然一记勾拳,杀得龙卓寒措手不及。

龙卓寒郁结的心情正无法发泄,立马回了过去,两个男人就这么激烈的扭打起来。直到双双挂彩,筋疲力尽的躺在地上。安静后,酒窖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他……他妈的,我当时真不该多管闲事的插那么一手!”欧易辰抹了把嘴角的血丝,带着后悔意味的喘息道。

“我知道……在你那么做之前,我就知道……”龙卓寒仰躺着,凤眸紧闭,淡然的说道。然而,即使知道,他也没有阻止,因为……心中那可耻的期待。如果她是黑暗中绚烂的灯火,他一定就是那只笨笨的飞蛾,为着刹那炙热的爱,甘愿放弃生命。

那天,欧易辰将脑袋昏沉的他绑回医院,整整躺了三天,他才恢复力气,第一时间奔回她那儿,却被楼梯口那刺眼的一幕差点夺去理智,他恨不得直接开车过去冲散那对男女,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死死的把着,才克制住那股冲动。脚却收不住似的猛踩油门,多停留一秒,他都怕会干出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

欧易辰忍不住叹息,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尤为沉重。他正准备劝慰几句时,单调的铃音轻响,于是,利索的拿出手机放在耳边,几秒后挂断。

“医院来电话说,你姐夫病危。”对方找不到“他”人,便把电话打到他这里了。

然而,龙卓寒眼皮都没抬,像陷入沉睡一样,毫无反应。

欧易辰摇摇头,只好作罢,现在,估计只有一个名字,才能换得他情绪的波动。

中心医院的病房里,男人带着氧气罩,羸弱的躺在床上,可是,再精密的仪器,也挡不住他生命的流逝。

孙柔欣这几天在丈夫和儿子的病房两边跑,然,两处的情况都不容乐观,她心力交瘁,整日以泪洗面。为什么,明明幸福已经触手可及,却又突然飞得这么远,真是报应吗?这辈子,她在乎的就这么几样东西而已,儿子,丈夫,舒坦滋润的小日子,可是,从黎郁卿去世后,这些都逐渐远离她的世界。

呵,夺来的幸福果真守不住,当初,她不顾阿飏的反对,一意孤行,闹得原本还算不错的姐弟关系渐渐疏远。最开始,他只是皱着眉头表示不解,从沈澈满月宴那天后,态度更加坚决了起来,甚至负气的只身前往美国。在他的心里,这个姐姐一定贪慕虚荣又卑鄙无耻。然而,谁又能体会她当时的不安。

她跟阿飏同母异父,母亲梓娴在她5岁的时候才改嫁给阿飏的父亲。虽然那时还小,但已经开始记事,贫贱的家庭,三餐不继,她更是从来没有穿过其她小女孩身上那些漂亮的衣服,生父凶狠而且酗酒,当他醉醺醺的回来后,不仅柔弱的母亲在劫难逃,幼小的她也别想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毒打给她的幼年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所以,当有一天,母亲带着她来到一栋漂亮的白色楼房,那个陌生的男人拿出送给她的精美洋娃娃时,她立马选择遗弃那个生养她的男人,从此,她成了龙家的公主。

那些日子过得极为幸福,她拥有了梦想中的一切,富足的物质享受,还有双亲的爱。再也没有同伴们嘲笑和讥讽她的穿着。她可以呼朋引伴的在家里举办电视上才能看到的生日Party,她可以任性的要求拥有甚至不太合理的东西。

然而,一切都在继父破产自杀、母亲抑郁而终时,消失殆尽。阿飏那时候还未满十八岁,她也大学毕业没多久,残酷的社会以及同事的冷眼让她不择手段的想往上爬,继而重新回到人上人的高度。虽然,当时阿飏劝过她,说给他几年的时间,他一定会建立一个更富足的王国,加倍的拿回过去所拥有的。可是,她一刻都等不了,终于,在被某个主管性骚扰后,决定寻求总裁的庇护,彻底攀上那个事业有成的男人。那就是,沈震霆。

物质有了,孩子也有了,心就不满足了,渐渐地,她想名正言顺的占据总裁夫人的位置。于是,阴谋诡计,讽刺挑衅,把那个如温室花朵一样的优雅女人逼上绝路,也斩断了自己跟阿飏的姐弟情谊。

孙柔欣紧握着沈震霆的手,越是在焦急等待时,越发想到过去。忽然,他的指尖一动,将她从回忆中抽离。

她紧张的站起,床上的男人嘴唇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她赶紧凑上前,轻声道,“震霆,我在这儿。”

“郁……郁卿……”男人弥留之际呼叫的名字,让孙柔欣傻了眼,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耳朵贴近透明的氧气罩,可是,他却不断重复着那个名字。以最微弱的声音,凌迟着她的心,一句一句,像是把最钝的刀,缓慢的割着她的心脏,鲜血淋漓。

孙柔欣跌坐在床沿,男人的声音已经听不太清,但是,唇形没有丝毫变化。汩汩泪水顺着受伤的脸颊流下,她以为,这么多年来,他是爱她的。她以为,自己早就超越了那个女人在他心中的分量。

可是,现在这声声呼唤又说明了什么?自始至终,她什么都不是,婚姻是假的,爱情也是假的!匆匆十一年已过,她从青春靓丽的红粉佳人变成黄脸主妇,日夜枕在他的身边,却抵不过他年少轻狂时那段不被看好的爱恋。

“滴——”刺耳的鸣叫声宣布着又一个生命的陨落。

孙柔欣也崩溃了,她按响床头的按钮,扑到沈震霆跟前,哭道,“震霆,震霆……”声声泣血。

医生们很迅速的赶过来了,急救工作紧张的展开。

“200J电击!”

“没有反应!”

“260J,加大除颤电量!”

“很遗憾,我们已经尽力了……”

在这最后一声宣判说出后,她双眼一闭,笔直的跌落在地上。

孙柔欣的世界骤然坍塌,老公没了,孩子绝症,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来,结果,还是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沈太太,沈澈——”等候在旁边的医生见她苏醒,刚说出两个字,便被迫卡在喉中。

孙柔欣像恐怖片里经常出现的某个情景一样,毫无预料的从床上弹起,抓住医生的领口,急切的说道,“小澈怎么了?小澈,呜呜……”她嗓子哑的几乎无法让人听清。

不过,从她的举动中,医生可以轻易的看出她的心思,安慰道,“放心,他没事,目前没事!”

孙柔欣这才猛然倒回床上,幸好,幸好小澈还在,否则,她也不想活了。

“沈太太,我是来通知你一个好消息的,已经找到跟沈澈匹配的骨髓了,我们会尽快安排他的骨髓移植手术,你先养好身体,到时候孩子手术时,希望你能清醒的陪着他。”医生怜悯的看了眼这个被亲人的病魔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女人,赶紧将此行的目的告知她。

孙柔欣仍在神游,思绪一直沉浸在沈澈没事这句话中,并没有留意他接下来的语句。

“沈太太?”医生又叫了她一遍,纳闷于这个女人跟之前形成明显对比的平淡反应。

“嗯?你说什么?”孙柔欣回过神。

等大夫重新复述完后,她激动的又跳了起来,哽咽道,“太好了,太好了!小澈有救了。”然后,因为上次事件的阴影,她抓住医生的手臂,急声道,“大夫,你让我见见那个好心人吧,我要当面感谢他!”让她给对方跪下都行,只要那个捐献者不再反悔。

上次同事摆的那个乌龙,让这位男医生也有些尴尬,他拍拍孙柔欣的手,说道,“放心,对方这些天已经在注射动员剂了,我们也对沈澈进行了移植前的身体处理,不会出变数的。至于你说的当面感谢,抱歉,根据有关规定,双方资料都是严格保密的,没有捐献者的同意,被捐献者并不能够去找捐献者。”

听后,孙柔欣只好遗憾的放弃。

沈震霆的丧事办的很低调,逝者已矣,孙柔欣伤心之余,精力全投在了即将做手术的沈澈身上。龙卓寒更是抑郁着,于是,事情就落到了跟他毫无关系的欧易辰肩上。

人走茶凉,从沈震霆进监狱后,那些攀附的人们便散了去,更别说沈氏还遭遇了如此重击,所以,除了最初创业的几个伙伴,真的没有什么人过来。

黎洛去医院注射完动员剂后,不由自主的来到这里,追悼会中央悬挂的黑白照片由清晰变得模糊,她这才发现眸中不知何时已饱含泪水。眼睑稍稍掀动,泪珠便无可抑制的滚落。

她不知道多年前那个温馨的家,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短短几日,她真的成了无所依靠的孤女。母亲因父亲而死,她又逼得父亲凄惶而终。是外力的干扰,还是感情的脆弱不堪一击。

樱唇轻扯,她远远的无声的叫了句“爸爸”。这是沈震霆生前盼了九年的,也只有在他再也无法应答时,她才敢开口唤出。

时节已入秋,树梢的绿叶不知何时变幻了色彩,只剩凄凉。黎洛旋身,慢慢远离那肃穆凝重的会堂,做为害他骤逝的凶手,她已不配进入。

她一个人毫无方向的走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希望沾些人气,可以驱散从心底泛起的寒意和孤寂。只是,孤单是一种心情,无法因为身边的人数变化而来去。

沈澈的手术安排在下午,她不知道晃了多久,才招了辆计程车,重新驶往那个上演无数悲欢离合的地方。

“洛洛,你真的不后悔?”郝桢看着躺在仪器台上的她,再一次问道。

“现在后悔还有用吗?”从在手术单上签字的那刻起,她就没了后悔的机会,且别说自己已经注射了那么多的药物,单是对沈澈执行的致死性治疗,便容不得她反悔,否则,那个孩子只会因为免疫力全无而加剧消逝。

郝桢也知道自己问出了最蠢的话,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心疼着这个倔强而坚强的女孩。虽然自己并不是这个科室的,她利用自己的特权全程陪伴着黎洛。

“如果不舒服,你一定要说。”再一次关切的告诫黎洛后,她这才冲着一旁等候的同事们点点头。

黎洛闭上眼,任由医生在她的左右胳膊上插上管子,鲜活的血液流经冰冷的细胞分离机,再重新回到身体内,一股麻麻的异样感觉震颤全身。她有一种错觉,仿若是自己在换血,希望就此再得到解脱般的新生。胃又开始闹腾,她勉力忍住,一声不吭,直到这个过程彻底结束,才疲软的张开眼。

“洛洛,你感觉怎么样?!”眼见黎洛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失去颜色,郝桢紧张不已的问道。

黎洛虚弱的摇摇头,以为这样能够安慰郝桢,谁知,她勉强支撑的模样,让郝桢更是急得团团转,“她”拔高了声音,对助理医师吼道,“快送她去妇产科看看!”

饶是平时镇定异常的主任都发了飙,一堆人忽然有些慌乱,忙不迭的将女孩推往妇产科。

而此时,别扭着的龙卓寒接到欧易辰的电话,告知他刚刚在沈震霆的追悼会上似乎看到了黎洛的身影。

龙卓寒心里一紧,怕黎洛短期内遭到多重打击会承受不住,飞快的驱车来到熟悉的小区。

三楼的窗口跟以前一样,只是,爬墙虎的叶子稍稍有些发红,他迟疑着,在楼下犹豫了会儿,决定还是上去看看。洛,这么久,她的气应该消了点吧?

之前那种针尖对麦芒的状态,过激的言语,只会让事情更加恶化,所以,在欧易辰的劝导下,他决定给她些自由空间。然,思念,真的无法克制,心里无时不刻不是对她的担心。

悄悄转动着锁孔,还好,她并没有狠绝的连门锁都换掉,这一刻,他多么期待门开后,能看见她扬起的笑脸,甜甜的对他说一句,“你回来啦?”

可是,不切实际的空想总是难以实现,满目所及之处,只是一室的寂寥。

阳台上的摇椅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客厅茶几上放着的,还有他上次心血来潮买回的干燥花。

他一步步走来,逡巡着她的身影,每看到一个熟悉的事物,脑中都会浮现一个甜蜜的故事。

推开布满两人回忆的卧室,床褥叠的整整齐齐,阳光的味道依稀可闻,龙卓寒感伤的敛眉,眸光突然被梳妆台上那团皱巴巴的纸吸引。

不知为何,心里有股莫名的感觉,驱使着他上前,纸张一寸寸展开后,龙卓寒呆在了当场,像打翻了调味罐一样,五味成杂。

他抖着手将那张纸慢慢移到眼前,怀孕B超单几个大字以及黎洛的姓名,随着距离的靠近逐渐放大,日期赫然是他们决裂的那天。

他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悲伤,反应过来后,突然像发了狂一样的奔出去,边跑边给黎洛打着电话,然,那边一直传来忙音。

忽然,他有种再也找不到她了的无力感,不知道打了多少通电话,手机电量从满格耗到只剩一格。猛然捶了下方向盘,喇叭声惊起,他这才乍然想到似的,拨出了一个他以为永远不会用到的号码。

对方不愧是C城的地下霸主,效率很高,很快给了他答复,说是有人看到黎洛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的心极度恐慌起来,跑车像离弦的箭一样重新驶入车河,所有的红绿灯在他眼中成了摆设,有个声音在耳边说道,快点,再快点!仿佛在和时间赛跑。

休息了会儿后,黎洛气色仍然没有好转。郝桢擦了擦她额上的冷汗,叹了口气。

白大褂的口袋里,电话不住震颤着,郝桢接通后,便神色匆忙的站了起来,说道,“洛洛,我临时有个重要的手术,你好好休息,我待会儿过来看你。”

黎洛点点头,有些飘忽的说道,“郝阿姨,麻烦你了,快去忙吧。”

郝桢揉了揉她的发顶,眼眶又有些泛红,“傻孩子,说的什么话,记住,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郝阿姨啊。”然后,临走前又吩咐了值班的金右北一句,“先代我好好照顾她。”

金右北笑着答应,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放心的让他去照顾谁呢。

待郝桢的身影消失不见后,他飞快的凑上前,俊脸贴近她的,在距离不到五公分时顿住,像在研究什么一样。半晌,才稍稍退开,肯定的道,“你没有跟他说吧。”

黎洛没有力气也没有闲心跟一个陌生人瞎扯,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金右北以为她没听明白,加了一句,“我是说,你怀孕的事。”

黎洛皱眉,这个聒噪的医生,有他在她能好好休息才怪。更何况,几乎近来的日子一直在跑医院,目送着亲人的离开,最后终于轮到她自己冰冷凄凉的躺在这里,心里不是一般的难受,对这个地方深深的厌恶着。

她挣扎着起身,对方却似乎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势,好奇宝宝一样忽闪着大眼,她只好淡淡的道,“反正也不会有结果了,告诉他干吗?”

金右北得到答案,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嚷道,“别急啊,你再休息休息嘛,我可是答应了好主任好好照顾你来着。来,咱再唠唠,一会儿就下班了。”

黎洛无力的翻了个白眼,穿上鞋子,虚晃着脚步,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却被突然出现的男人给怔住了,再也迈不开步伐。

龙卓寒大口的喘着气,凤眸斜到她身后的科室牌子时,心拔凉拔凉的,脸阴霾的可怕。

他缓慢着上前,慑人的凛冽气势压迫过来,明明距黎洛还有些距离,却让她不自主的后退,直到背抵在墙上,再无可退。

“你、对、他、做、了、什、么?”他一字一顿的沉声问道,从齿缝中挤出的声音寒气逼人。

“如你所见。”她同样冷着脸,苍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残酷的说着。

“黎洛,你该死的!”龙卓寒低吼,声音像能喷出火来,他捏紧了拳头,骨骼嘎吱作响。浑身带着戾气,咬牙切齿的道,“你当时是怎么答应我的?!”一种名叫绝望的巨兽将他一口吞噬,在黑漆漆没有任何光亮的死水中沉浮。

“我答应过你什么?”她冷冷的反问,不去看他痛到扭曲的脸。

凡事都有例外,你要保证,绝对容许意外降临的宝宝!

安啦!

是了,这个没心没肺的残忍女人,他怎么会以为她那句哈啦似的应付,就是许诺呢?而她此时的淡漠,让凉意直直的沁到他心底,再也无法扼制的,伸手卡住她的脖子。

他的大掌越捏越紧,让本就虚弱的黎洛仅一会儿,便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她脸色白的像透明的纸一样,隐隐泛着青色,然而,唇角却挂着一抹讽刺的笑。

而恰是这抹笑,硬生生剜出了他的心脏,也夺去他残存的一厘希望。“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他突然松手,如绝望的困兽一样,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黎洛剧烈的咳嗽,身体下滑,不住喘着气,毫无血色的小嘴却抛出一句又一句伤人至深的话语,“因为,你不配!我的孩子绝不允许流有那种肮脏的血液,那会让我觉得恶心!”

他忽然拽住她的领子,恶狠狠的将她压向冰冷的墙壁,炙热的鼻息带着狂怒的火焰,喷洒在她的颊上。

她眼角沾着泪珠,闭眼的瞬间,一抹阴影带着疾风朝她面部袭来。打吧,最好让她能死去,这样,彼此就不用痛苦的纠缠。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重重的闷响声落在了她脸侧的墙上。雪白无暇的墙壁瞬间印上大大的血印,红色的液体像被青石堵住的山涧一样,汩汩泌出几道分流,蜿蜒而下,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红轨迹。

外面的争吵让金右北探出身子,见到这惊悚的一幕后,收起了惯有的嬉皮笑脸,黎洛惨白的脸色让他心中泛起怜惜,冲着龙卓寒道,“你做什么?她刚做完手术!”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龙卓寒悲戚至极,没有理会那个无关的陌生男人,低低的怒吼道,“滚!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这是几日前,她对他抛下的话语。

黎洛笑,飘忽而迷离,这不是她最想要的结果吗?彻底摆脱这个男人,摆脱那段泣血的过去,可是,谁来告诉她,心为什么会这么痛?痛到下一秒,仿佛就会没了呼吸。

他受伤的手血流不停,她则强忍着不去看,缓缓取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原来,仅仅几天的时间,她已习惯指上的这个指环,在最脆弱痛苦时,依旧没有想过把它取下。

炫银的金属在她莹白的掌中闪烁,摊开的手掌缓缓伸到他的面前。

他却没有去接,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

片刻后,她没有再等待,残忍的将戒指塞到他的拳心,不留只言片语的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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