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报仇,一直都想。
眼睁睁看着所有爱她的人一夕间全部消失在她眼前,他们的鲜血跟哭泣几乎夜夜在她梦里萦绕。
只是……
她想到如一偷偷塞给她的血书,那是她爹慕相的字迹,她认得,血书上只有寥寥数字:望吾儿切勿报仇,好好活下去。
爹希望她好好活着,可是让她这样一个人苟且偷生,她怎么可能好好活下去……
耳畔响起爹曾经宠溺的声音:“我的云初若是喜欢他,爹便送他一份厚礼,让他风风光光将我的云初迎娶进门。”
慕云初胸口传来剧痛,仿佛又一次被千百把利刃凌迟,口中传来一丝腥甜,好不容易压制住,脚下却不觉一个踉跄,慕云初颤抖的手险险地扶住身后栏杆。
她抬眼看着眼前的男子,即便她的性命是他所救,但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再那么轻易的相信一个人了。
紫幽似乎很满意慕云初的反应,伸手将她扶起,迎上她警惕的眸子:“除了信我,你如今可还有别的选择?”
在他的幽深的眼瞳里,慕云初看到了自己,那么孱弱和无助,仿若一粒尘埃,随时会消失无踪。
慕云初自嘲一笑,垂下眸子黯然道:“我没什么可以给你。”她已非昨日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闺中小姐,天真的相信会有人平白无故的帮她。
紫幽挑眉,指尖挑起慕云初鬓间一缕发丝,慕云初不习惯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侧头躲开,紫幽嘴角带笑:“我救了你性命,将来也可助你报仇,不过往后这十年,你须与我签订生死契,一心听命于我。”
慕云初心中一顿,“生死契?”
生于世家大族之中的她怎会不知道生死契,生死契乃是一种毒,服下之人平日与常人并无二异,只是每年中秋须服下一颗解药,否则便会性命堪忧。生死契在如今北冥及南娄各国使用甚广,并非是什么高端毒药,只是因为炼制所用的毒药千变万化各有不同,因此除了下毒之人或者得到配方,旁人恐无法解除,一般都是世家大族用于控制门下死士,防有二心之用。
这种毒药霸道而阴狠,慕云初从未想过会有一日,它会被人用在自己身上。
紫幽说得云淡风轻:“你若愿与我签此契约,我们便以十年为期,这十年我助你为慕家全族报仇,你听命于我。”
慕云初浑身一颤,藏于袖中的手已满是冷汗,她敛了心神,尽力平静地问道:“你可知我要报仇之人是谁?我如何相信你?”
此话一出,紫幽仰天大笑起来,“你可知我隐月宫是何等地方?你大可不必信我,我给你一日时间考虑,若想好了,就让伺候的弟子带你来书房找我。”
十年,用十年时间来得到隐月宫的相助和庇护,于她而言,自然是值得的。更何况,如今她孤身一人,若想报仇简直天方夜谭,即便隐月宫无法真的与整个北冥朝堂抗衡,但至少,在她的心中,有了些许对生的渴求。
这一夜,慕云初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天方蒙蒙亮,慕云初就已起身。
韩澈端着早膳和药碗推门进来时,慕云初正在铜镜前愣神,修养了一个月,初时那个毫无生气的少女已渐渐恢复过来,白皙清秀的脸颊上透出淡淡光华,仿佛是一朵临将颓败的花骨朵忽然有了生机,含苞待放,愈发娇艳欲滴。
慕云初一手托腮,忽觉身上一阵暖意,一件轻薄的蚕丝披风已落在肩头,慕云初回过神,韩澈并不多话,回到桌前安静地布菜。
慕云初起身走过去,侧头问道:“韩澈,你是隐约宫的人?”
韩澈布菜的手一顿,答道:“小人不是隐约宫的人,是小姐的人。”
“我的人?”慕云初呆了呆,一根纤细的手指怀疑的指向自己,“先前我并不认识你。”
她有些疑惑地打量着韩澈那张被银色面具遮去大半的面颊,难道是慕府旧人?可是她并没有丝毫印象。
韩澈正色道:“小人是莫先生送给小姐的,便是小姐的人。”
“莫先生?”
“莫先生有事须离开一段时间,便把小人送给小姐,以供照应。”韩澈语气平静,将一碗清粥递了过来。
慕云初依旧没听明白这莫先生又是何人,但见韩澈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多问,不过想着与自己八竿子也打不着的隐月宫突然出手救自己,她也猜到定是有他人授意,只是那人是谁?
是韩澈口中那个她素未蒙面的莫先生,亦或者,是单君华……
慕云初被自己这可怕的念头惊了一跳,忙甩甩头,脸上浮起一抹苦笑,怎么可能会是君华哥哥,他定是天下最巴不得她死的人吧。
她机械地舀着碗中的清粥,并不入口,良久,问道:“韩澈,莫先生可与你签订生死契?”
“先生将小人送给小姐那一日,生死契已解了。”韩澈波澜不惊,话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那我便放你自由,可好?”慕云初眸中闪过一丝欣喜,抬起头看着韩澈。
醒来这些时日,她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皆是韩澈在打点,虽说并未说上几句话,但她心中仍是感激,她在冷宫这三年,除了如一之外,几时有人这样对她!
想到如一,慕云初眸子黯了黯,不知如一怎么样了?
她看得出韩澈身手不凡,也非等闲之辈,如今她既然已决定与紫幽签订生死契,再将他留在身边,也有些不妥。
韩澈目光微微一滞,转头看向慕云初,宽大的素色衣袍套在她纤瘦单薄的身上拖拽至地,让她更显得娇小。
眼前的小人儿脸色仍有些苍白,那双清亮明丽的眸子却甚是夺人心魄。他原本在心中冷笑,那些世家大族的手段他早已司空见惯,无非是再与人签订一次生死契,未曾想,她说,要放他自由…
他愣神片刻,道:“小姐的意思,是要韩澈死吗?”
慕云初呆了呆,他是怎么从她满是善意的话里听出这种意思的?
“不,不是,韩澈,我并不需要别人伺候。既然没有生死契的牵制,何不海阔天空任逍遥?”慕云初解释道。
“小人不光是伺候小姐,还能保护小姐。”韩澈对慕云初的话置若罔闻,开始介绍起自己的附带功能。
慕云初有些无奈,想到之后她一副丫头装扮跟在紫幽身后,然后身为丫头的她身后竟还跟着个气宇轩昂地手下,脑子忽然有些胀胀的,既然他不肯走,那暂时留下吧。
用罢早膳,慕云初支开韩澈,独自在门外随意找了一个小厮,那小厮听说她要去书房找紫幽时,像是早已知道一般,垂眸恭敬道:“姑娘随在下来,宫主已在书房久候。”
久候?紫幽早猜到自己会答应?被猜透心思,慕云初感觉很不好。
跟着小厮走在雕花游廊里,慕云初既有种英勇赴死的错觉,又有种即将大仇得报的快感。
前面的小厮推开房门转身过来的瞬间,慕云初来不及收敛情绪,一时百变的情绪僵在脸上,那小厮怪异地看了看慕云初,正经道:“姑娘,请进吧。”
慕云初讪讪一笑,如临大敌一般深吸一口气,抬脚踏入房中。
房中氤氲着淡淡香气,似檀香又多了些缱绻,紫檀屏风之后,紫幽正气定神闲地在书桌前执笔作画,一侧窗棂微敞,时而拂过的清风撩动他湛蓝的衣袍,他挑眉一笑,颠倒众生。
若不是还清醒的知道自己来此处的目的,慕云初简直觉得面前男子恍若天人。
“你来了。”
紫幽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慵懒,他搁下笔,对慕云初招了招手道:“过来替我磨墨。”说罢,自顾自的拿着手中的画端详起来。
慕云初上前几步,挽起袖口,听话的站在桌边磨墨,眼睛却忍不住瞟向紫幽手中画卷。
这不看还好,一看惊了慕云初一跳。
这画卷上的女子身形熟悉,而那脸庞,分明是她自己!
这?!
紫幽将慕云初瞬息万变的神色尽收眼底,吹了吹画卷上的墨迹:“前些时候隐月宫接到一单生意,寻人,你可知,是寻谁?”
慕云初心脏猛跳,隐约猜到了什么。
紫幽嘴角拉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幽幽一叹:“想当初救你出宫,理应是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他竟还是生疑,单君华果然是不可小觑。”
听到单君华的名字,慕云初的手不由一抖,一滴墨飞溅到了一侧的画卷上,缓缓绽开。
“你在怕他?”紫幽淡淡地问道,执笔就着那滴墨花细细描绘,不多时一只栩栩如生的鸟雀栖在了女子身旁的枝头上。
怕他?慕云初心中一痛,更多的该是恨,他将她最美好的感情肆意践踏在脚下,将她全族赶尽杀绝,然后留她独自一人在冷宫三年,不管不问,任她自生自灭。
她捏着墨块的指节泛白,几乎要将那墨块生生碾碎。
慕云初抬起眼,眸色如霜清冰冷:“不是还有你吗?”
慕云初这话却是紫幽未曾料到的,紫幽笑起来:“不错,这场游戏,我倒是乐意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