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宛眉突然出声制止斛律,而他正要示意手下士兵结果了独孤湛:“等等,斛律将军!”
“怎么?”斛律不解的回头。
“请问……”宛眉紧张的皱了皱眉头:“请问你来救我,是奉了谁的命令?救我之后,是要把我送回掖城吗?”
“当然会送公主回去,”斛律点点头:“不过,此地已经深入我西夷国的领地,公主现在似乎劳顿得很,我们会先送公主到我国的边城——雅丹休养,然后送公主回国。”
“是这样……”宛眉强迫脸上的神色自若:“那么,请问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将军能不能通融呢?”
“公主,您是金枝玉叶之体,又是慕容皇后宠爱的公主,公主若有命令,只要在下不违反我国法规,在下会万死不辞的去做,请殿下尽管开口。”
等的就是这句话,宛眉微笑:“那好,我要你下令,不要杀那个男人。”
“您说什么?公主殿下?”
斛律犹犹豫豫地望望宛眉,又望向躺在地上的独孤湛“这个人是十恶不赦的强盗,正是他掠走了公主啊。”
“我说不要杀就不要杀!”宛眉的声音突然变得强硬而且坚定:“这个人,我要让他活着。”
“我不懂了,公主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斛律狐疑的望着她。
宛眉雪白的脸颊上,星星点点的溅满了血迹,可是这些血迹并没有显得她狼狈不堪,反而更衬得她的绝美容颜。
“斛律将军,相信我,我恨这个强盗比任何人都更盛。”宛眉试图让自己匆匆忙忙的想出的理由站得住脚:“我不要让他死,我要他生不如死。”
骗鬼呢?这个理由蹩脚极了,因为斛律早在一年前,就见过独孤湛与宛眉一起出现,可是宛眉硬是咬着牙把它说了出来。
斛律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这个脸庞如花儿一般美丽的小女人:“我们得到的命令是尽量的消灭任何对你的安全有威胁的人,您说的这个……我不敢苟同。”
“请听好了,我要让这个人活着,只有他活着了,他才会对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无论斛律是否相信了她的这个说辞,他似乎并不想顶撞宛眉,他转开头,望向地上躺着的独孤湛:“那好吧,不过他是否能活下去,还是一个问题。”
“斛律将军!”远远的,有声音清晰的丛林子外面传来:“带我们入谷的那个女人,趁我们不小心,跑掉了。”
“抓回来,抓不回来就结果了吧。”斛律一挥手,斥退来人。
而宛眉,早已经对这些听不懂的对话恍恍惚惚,她慢慢的从马上下来,一步步走向独孤湛,她站在昏倒的他的上方,低头俯视着他防若睡着了一般的容颜。
他身上的伤口,慢慢的渗出血来,那渐渐扩大的痕迹,染红了他身上月白色衣衫,渐渐的变成深红色……
几个士兵随随便便的走来,将独孤湛拎起来扔在小青的马背上,他的身躯被搭在马背上,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姿势。
宛眉狐疑的望望那两个士兵:“他在流血,这样成吗?”
仿佛象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军队里爆出一阵大笑:“他啊,他现在可是挺不起来了……”然后又是一阵大笑。
宛眉脸颊上一红,知道这些人说的没好话,她伸出手摸摸他的额头,他的额头冰凉而且苍白,嘴唇对苍白得如白纸一般。
这个样子他能活下去吗?宛眉正犹豫着要不要再问问斛律。
可是,出乎她意料,紧闭着双眼的他突然睁开眼睛,如晴空一般的湛蓝眼眸狠狠地攫住她的视线,那个样子,令她害怕得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没有绝望、没有痛苦、没有害怕也没有茫然,他就是那么静静的望着她,仿若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公主……请上马!”一匹温顺的牡马被牵了过来:“我们要赶路。”
“不!”宛眉第一次像是一个骄纵的公主一般大声呼喝:“我不要骑马,我要坐辕车。”
果然是一个娇娇女,斛律不由自主地皱眉:“太子殿下倒是有一辆辕车,停在谷外不远的山坳里,我们先骑马去将那车取回来。”
“好啊!感谢感谢!”宛眉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微笑。“我就一直觉得斛律将军人不错么。”
另外一些兵士陆陆续续的集结,宛眉转过头直接指挥两名士兵帮她将独孤湛从马背上放下来,平躺在草地上。
士兵犹豫着看看斛律,发现他点头之后,才开始动手。
“那么,请将军派人去弄马车,我在这里等。有没有伤药,先给他上上,我不要他就这么死了。”
“不行!”似乎醒悟到宛眉的怀柔政策,斛律策马离开之前,扔下一句话:“至少我回来之前不行。”
宛眉怔怔望着斛律策马离开,她不知道是哪里生出的勇气,转过身冲着身后站着的一名明显是副将的军官微微一笑:“请问,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那名军官被宛眉这笑容摄住了魂魄,他年轻俊朗的脸庞上,突然浮现可疑的红晕:“公主殿下,您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这个,”宛眉仰起头,大大的眼眸中浮起一层雾气:“虽然斛律将军说了,他是来救我的,可是我被这些人从我的国家抓到这里来……一路上受了很多的苦,你们……不会也是象这些强盗一样凶吧?”
宛眉本来是想扮可怜引起他的同情,可是这话说到最后也触动了她这些天受到的委屈,眼泪如假包换的在眼眶里打着转。
“怎么会?”年轻军官的脸更红了:“太子殿下特意嘱咐,公主的安危最重要,我们虽然不是贵国的武士,但是,能帮助您是我们的职责。”
谁说女人的眼泪不管用?这个头发卷卷的、一双清澈幽深眼眸的俊朗男子,就被宛眉的眼泪逼出了同情之心。
他向前一步,用右手按在左胸上——那是西夷国的礼节——向宛眉行礼:“在下西夷国右吐浑王赫连子睿,公主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
赫连子睿?右吐浑王?原来这个人不是副将啊?
看着宛眉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赫连子睿微微一笑:“公主似乎很惊讶?”
“你不是斛律将军的手下?你是……右吐浑王?”宛眉开始结巴,西夷国的右吐浑王?有没有搞错啊?
听说西夷国在国王之下,下设左右吐浑王,名为藩王,地位却比夏禹国皇帝之下分封的藩王权力要大,左吐浑王一般就是由太子兼任,右吐浑王的地位虽然仅次于太子,却仍然要由西夷的名门贵族子弟担任。
就从赫连这个姓氏上看,西夷国的历届皇后,都是出自于赫连家,看来赫连子睿这个人来历也是大得很。
“嗯,”赫连子睿微微一笑,“公主似乎不信,不过在下确实是右吐浑王赫连子睿,我不是斛律将军的手下,相反,他还得听我的。”
“嗯,那就好,那我求你的事就很好办啦,就是躺在那边的那个人……等斛律将军回来还得很久,我需要一点伤药,”宛眉尽量把语气放得温婉,这个赫连子睿看起来挺好说话的。
“你看,那个人伤得很重,如果不马上救治的话,他会死的。”
赫连子睿转头望望独孤湛:“唔,你说的也对,不过……”
宛眉匆忙打断他:“没什么不过啦,我必须让他活下去,我还要带他回国去,我要让我的父皇和兄长亲自处理他。”她坚持道。
“好吧……”赫连子睿点点头,向手下的士兵们挥挥手:“原地休息,你们,”他指指两个士兵:“去拿一些伤药来。”
果然,有个王爷说话就是好使,几个士兵快手快脚的拿来伤药,另外几人在独孤湛的身下铺了毯子,当然,他们的帮忙就仅只于此了。
这些士兵笃定了宛眉救助那个重伤的男人只是徒劳,所以根本不伸手帮忙,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宛眉接过伤药准备动手救助独孤湛。
赫连子睿似乎也乐于看着宛眉忙活,他状似悠闲的靠在站在一边儿,独自啃草的自己的坐骑上,他一直很好奇慕容琛这些天发疯了一般追踪的被掠走的公主是什么样子。
现在,他正好可以好整以暇的仔细观察一下,他什么情况都想到了,就没想到这个小女人在被救了之后,不但没有痛哭流涕的感谢,竟然还会如此镇定的请求他,拿出伤药来救助那个掠走她的男人。
这个情况,不知慕容琛如果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宛眉已经顾不得赫连子睿怎么想了,她接过士兵们递过来的清洁的水和还有干净的绷带,跪在独孤湛的身边,她几乎用尽了力气才将他的头抬起来,放在膝盖上。
独孤湛看起来情况十分的糟糕,她只是将他的头抱起来,就听到了他的唇边逸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而以她对他有限的了解,当年他受的箭伤那么重都没有这样呻吟出声,可见他的伤势有多么重。
正犹豫间,赫连子睿从一旁递过一把锋利的小刀:“他的伤都在身上,割开他的衣裳看看。”
宛眉知道,这些人都是笃定了她根本不会包扎伤口,如果是一年前,也许她们的猜测正确,可这一年她其实也没有闲着,这一年她学了很多紧急处理伤口的知识,那都是因为她磨着医药房的医女们学的。
理由就是以后要是嫁到北海过去,必须掌握一些医药知识。
所以,这一年来,宛眉不但对医药的知识有了解,甚至还改装易容的画了丑妆跟着医女们去伤兵的军营里帮忙照顾伤患,所以,独孤湛现在的情况已经无法难倒她了。
所以,那把锋利的小刀一递过来,她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咬着牙接过那把锋利的刀子,割开他已经被鲜血染红的粘在身上的衣衫。
独孤湛这一次带她出来,身上并没有穿铠甲,只是一件布衣,不然他也不会上的这么严重。宛眉用小刀子割开那被鲜血浸湿的衣衫,一下子就看到他的肩膀、胸口和肋骨上,大大小小的布满了刀伤。
西夷国武士手中的弯刀,都是吹毛断发的精钢打造,确切的说,独孤湛的肩背之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每一处刀伤都急速的涌出殷红的血液。
独孤湛,他简直是疯了,他竟然只穿着没有盔甲的衣裳,就敢和这些全副武装的西夷国武士打斗,拒不交出她,明明只要交出她说不定还会有转机,毕竟这些人的目标是她。
宛眉用干净的白布沾了清水给他洗伤口,泪水却不由自主地簌簌滑下脸颊,这个可恶的男人,他现在倒是奄奄一息了,她不是在心里咒了他千次万次吗?
他受重伤,命悬一线,她本应高兴才对,明明就应该高兴,可是,当她冰冷的手指不小心触到他灼热的肌肤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一种莫名的情绪,竟然让她本来麻木的心灵,变得惊慌失措。
惊慌什么呢?难道她竟然为他的伤感觉到痛心?他伤害她的时候,他痛心过吗?
伤口的鲜血擦掉又马上涌出,伤药只有那么一小瓶,上药之前必须先止住血,不然那些药根本不够用。
独孤湛在她用折起的白布按压胸前上的最深的伤口的时候,瑟缩了一下,他嘤咛着睁开眼睛,茫然的,没有焦距的目光望望她,湛蓝色的眼眸变得黯淡……
视若无睹的望着她半晌,眼皮在一次沉重的闭上,他又昏了过去,在她清洗伤口还有上药的过程中一动也不动,即使知道这只是昏迷,可是宛眉也担了心,他的伤太重了……
宛眉将赫连子睿递过来的烈酒沾在白布上,清洗他的伤口的时候,他竟然也没反应,她突然冲动的讲手放在他颈侧试探他的脉跳。
有那么一刹那,他苍白的双唇,还有紧闭的双目,令她一时间害怕自己只是在给一具冰冷的尸体包扎伤口。
万幸的是,他颈侧的脉动缓慢但是仍然平稳,他,只不过是昏过去罢了。
他被干净的白布撕成的绷带一点一点地包扎起来,雪白的绷带衬着他小麦色的肌肤,显得更加的白,加上绷带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宛眉吸气,强迫自己坚持下去。
赫连子睿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个忙碌的小女人,很奇怪,这女孩子乍一看娇娇弱弱的,没想到动起手来却很干净利落,包扎伤口的绷带绑得不松不紧,力道用的刚刚好。
这种粗笨的活计,不应该是一个公主会做的。
绷带用光了,宛眉抬眼看向赫连子睿,“还有绷带吗?”
赫连子睿刚想点头,就听见远处隐隐约约的传来马蹄声,他们所处的树林离谷中的权力中心——独孤湛以及老谷主的住处并不远,但是,这边儿吵吵闹闹的又打又杀了这么久,保不齐会惊动一些人。
果然,一个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斥候从不远处的山坳中拐出来:
“赫连!”他在赫连子睿面前滚落马鞍:“无忧谷的村落中,有类似骑兵的一队人前来探访,我们应当如何去做?”
“既然已经惊起了兔子,”赫连子睿的语气轻松:“那就索性动手吧,兔子都是撵起来打的。你们带着后队人争取先机,迎头给他一棒。”
转过头,他上前一步,对着宛眉低下头,深色如常,口吻也没太变,但是语气里面的强迫意味却突然浓了起来,强硬而且是不容反抗的:“此间危险,我们必须立刻上路了,公主殿下。我相信斛律将军会给我们一个解决邦法。”
“不可以,他身上的伤一挪动,说不定就会触发伤口,他会因为伤口再次流血而死的。”宛眉护住怀中的独孤湛已经顾不得掩饰眉宇间的担忧。
“公主殿下……”赫连子睿皱眉:“我忘了提醒您,这个人是劫掠您的强盗,即使您现在救了他,他回到夏禹国等着他的也是一个斩立决,死……在他只是早晚的事。”
宛眉僵住:“我不允许他死,我……要让他生不如死,死,岂不是便宜了他?”
“这个……不是您能左右的。”赫连子睿忧虑的望着他:“我们必须在短兵相接之前离开这里。”
“那么,我可以等你们短兵相接完毕再走。”
赫连子睿一阵气结,他略显愠怒的瞪着这个女人:“公主殿下,我只是出于对你的安全的考虑,慕容琛即将成为我国的国王,而您刚刚被掠走之时,就被他知道了,他倾全国之精英,调来国王亲随卫队,在全国的范围内寻找,难道您就不觉得奇怪吗?”
“这个……抱歉我很鲁钝。”宛眉也没敢顶他一句,只是小声地回答。
“这个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我们的太子殿下,想迎娶夏禹国的公主,而这个公主,就是您。”
宛眉眨眼,再眨眼……“这个……我早早就被一纸和亲的文书套住了,贵国太子丰神俊朗,想必是一定会拥有很多的红颜知己,我……一朵闲闲的小花,就不要凑那个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