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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玉儿的到来勾起了我对第一歌妓的好奇,我欣然答应。

跟随玉儿走进醉江楼的包厢,只见一名身体曲线动人至极的女子正背对房门靠在窗边看外面的风景。

“姑娘,焦少夫人来了。”

那女子娉婷转身,向我看来,抿嘴一笑。只见她皮肤晶莹似雪,眼眸亮如寒星,嘴角两个小小的梨涡勾人魂魄,五官轮廓虽非国色天香,却别有一番让人欲罢不能的诱人风情。

我不由得看得痴了,她也露出惊艳之色,上下打量我。

我叹道:“兰芝今日方知世上竟有如此美人!”

她回过神来,步态优美地向我走来。一股若有若无的体香袭来,让人心神俱醉,跟她的名字十分匹配。她小嘴微张,露出洁白的贝齿,甜美柔和的女中音极具特质:“夫人真会说笑,谁不知这方圆几十里,夫人才是才貌双全的第一女子。谢谢夫人不计瑞香身份低微,应邀前来。”

玉儿适时插嘴道:“夫人请坐,玉儿这就安排上酒菜。”

我直接切入主题:“不知瑞香姑娘有何见教?”

她温柔一笑,递给我一个盒子,说道:“瑞香备了一份薄礼,还请夫人笑纳。”

我面有愠色,将盒子推了回去:“姑娘若是真心交朋友,就收回去。”虽然初次见面,我对她却很有好感。

她眼眸之中尽是震撼:“夫人不嫌弃瑞香身份低贱,愿意把瑞香当作朋友?”

我及其认真地说道:“人人生来平等,姑娘不过是命运不济,你又有什么错呢?难得的是你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很是令人佩服。”

“得到夫人另眼相看,是瑞香天大的福分!”她低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努力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半晌,她抬起目光,眼神迷蒙,嗓音低沉地徐徐开口说道:“瑞香命苦,自幼堕落风尘,虽坚持卖艺不卖身,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今日遭遇难题,若是过不了这一关,恐怕难保清白!”

我油然道:“姑娘有何困难尽管说出来,兰芝能帮上忙的,定当竭心尽力。”

她柳眉微蹙,我见尤怜:“瑞香十岁被卖入青楼,凭着一副好嗓子成为院子里的头牌姑娘,也因为如此,妈妈才容忍瑞香卖艺不卖身直至今日。今晚几大院子有场联合的才艺比试,妈妈说了,若是我赢了头彩,保住头牌的地位,便由得我保持清白之身,否则……”她眼眶中隐隐闪出泪光,神色之间大有凄然的意味。

“你说,我要如何帮你?要我替你弹琴还是伴舞?”想到她如此佳人身陷风尘,我大生怜惜。

瑞香扑哧一笑,笑声有如珍珠跌落玉盘一般悦耳动听:“瑞香再不懂事也不敢要求夫人出席此等场合。”

我讪讪一笑:“那我能做什么?”

“瑞香听闻夫人才艺出众,想请夫人替瑞香写首词曲拿去参赛,定会让人耳目一新,那我的胜算就大了许多。”

我目瞪口呆:“你也想玩原创?”

“啊?”瑞香呆了一呆,“什么原创?”

我打了个哈哈,说道:“没什么,我是说我不会写歌。”

见瑞香面露失望之色,我想了想,说道:“不过我听过一首歌,名叫《醉青楼》,姑娘或可一试。这里可有纸笔?我把词曲写给你。”(注:《醉青楼》,原唱范逸臣)

她大感兴趣:“《醉青楼》,光听这一个醉字,就动人心弦。玉儿,备纸笔。”

接过我写好的词曲,瑞香从前往后仔细看了一遍,娇躯剧震,动容道:“好词!‘铜镜里岁月的轮廓’,这一句话就写尽了我等风尘女子苦命的一生,唉……”她眼中露出凄迷之色,想必是勾起了身处青楼的心酸记忆。

我满心怜惜地看着她。

神思恍惚半晌,她收敛心神,徐徐开口唱道:“檀色点唇额间用鸳鸯黄淡淡的抹,铜镜里岁月的轮廓……假戏真做又有何不妥,舞榭歌台即使是场梦,也无需去捅破……”

她的唱腔中透出一种历经沧海桑田的凄然意味,每个吐字,每声呼吸,都深深刺入听者的内心深处,扣人心弦,让人随着她的伤而伤,随着她的悲而悲,把青楼女子的美艳、落寞和沧桑表现得淋漓尽致。

“……含苞欲放的花朵,在一阵往昔过后悄悄折落。谁能读懂的落寞,烛光也微弱,映红了夜色。”

她早已叹息般地吐出最后一个字,我脑海中仍然盘旋着她如泣如诉的歌声。直到一片冰凉滴落颈项之中,我才惊觉自己已泪流满面。我向瑞香看去,只见她双目含泪,神色凄苦,犹自沉浸在歌曲之中,不能自拔。

“对不起。”我擦干泪水,“兰芝无意触动姑娘的伤心事,这歌……”

“这歌很好,谢谢夫人。”她回过神来,凄然一笑,幽幽地叹口气,“‘假戏真做又有何不可’!可惜,瑞香想要假戏真做,到头来却只落得独自悲花伤月的下场。”

我不由得血往上冲,砰的一声拍在桌上:“谁负了你?告诉我,我找他算账去。”

瑞香惊讶道:“夫人不必如此动气,瑞香一介青楼女子……”

我打断她说:“我生平最恨始乱终弃之人,说,那人是谁?”

瑞香面露感激之色,有些羞涩地低声说道:“其实,那位公子人很好,每天买我的时间,只是远远地坐着听我唱曲儿,从不动手动脚。瑞香自知配不上他,却忍不住芳心暗许。唉,也不知他是不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所以……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来找人家了。”

我挠头道:“这……”人家连手指头都没动过她,也算不得始乱终弃了。

瑞香突然热切地看着我:“夫人,可否告之那位公子的下落?他戴着一张银色面具,叫做无名。”

“什么?”我失声叫道。昨天冒出个水芙蓉,今天又来个瑞香,看不出无名那家伙竟然桃花朵朵开。可是,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为啥都找我要人呐?

我一个头两个大,摇头说道:“兰芝并不知他的下落,姑娘问错人了。既然姑娘对那支曲子满意,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瑞香满脸失望,并不留我,再次道了声谢,便送我离开。

走出醉江楼,正好看到焦丽卿垂头丧气的背影。我快步追了上去。“丽儿,怎么样?”

“嫂子。”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赵公子说他有事,不能来了。为什么偏偏今天有事呢!”

我心里暗想,今天是乞巧节,她挑这个时候约会赵文,赵文再笨都会明白她的心意。他推说有事,不过是委婉地拒绝而已。她却没想那么多,天真地以为他是真的有事。

我心想她应该会慢慢明白过来,便也不说破,怕说得太直接,她会接受不了。

“丽儿,你不是说想学做生意吗?”我有意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楞了一下,点头道:“是啊,不过,娘不会同意的。”

我拉着她就走,神秘一笑:“先不要问,跟我来就是,嫂子让你得偿所愿。”

她满脸疑惑,却很听话地不再多问。

我带着焦丽卿找到族长七叔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将我的来意和盘托出。

“此话当真?这个焦士祥,看起来老老实实,不料竟做出如此勾当!你婆婆可知道此事?”七叔公听完我的话,勃然大怒。

我从怀里掏出信封,取出其中几页递给七叔公,不疾不徐地说:“这上面清楚记录着每一笔贪污的项目名称、金额以及日期。是真是假,一查便知。毕竟这件事牵涉到焦家各房长辈们的利益,兰芝不敢擅自做主,所以先来向七叔公禀报,还未告知我婆婆。”

“来人!”

一名小厮推门而入:“老爷,有何吩咐?”

七叔公沉着脸:“把焦士祥给我找来。慢,还有焦郑氏,一并叫来。”

焦丽卿担忧地低声说道:“嫂子,万一是误会怎么办?我怕娘会生气。”

我满怀信心地一笑:“放心丽儿,嫂子我不打无把握的仗。”

我们三人一边喝茶一边等待,喝完了一盅茶,焦士祥和郑玉敏还未到来。

七叔公打破沉默,有些随意地问我道:“焦刘氏,据我所知,生意上的事情向来都是你婆婆在打理,你并不过问。这件事你是如何知晓?”

我答道:“我是去茶庄找婆婆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仲卿早晚要接管焦家的生意,兰芝作为仲卿的妻子,关心一下也是应该。”

七叔公皱眉道:“你一介女子,应该把心思放在伺候相公上面。生意上的事情,应该交给男人去管。”

我摇头道:“七叔公此言差也。我婆婆一介女流,也将生意打理得红红火火,让各位长辈们每年都分得大把红利,七叔公分的红利,好像是最大的一份,不知兰芝说得对不对?若是七叔公认定女子不好做生意,那如何愿意将大量本银投到茶庄的生意上呢?”

“这……”他哑口无言。

郑玉敏此时正好走了进来,第一次对我的话忠心赞同:“媳妇说的有道理。不知七叔找玉敏过来所为何事?”她疑惑的眼光扫过我们三人,最后定在我身上。我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慢悠悠低头喝茶。

“玉祥呢?”

“在后面,一会儿就到。”

“焦郑氏,我问你,茶庄的生意平时是谁在管账?”

郑玉敏不明所以,答道:“士祥在管,玉敏偶尔会查账。不过,还未到结算的日子……”

“我不是问你拿红利的。”七叔公沉着脸,将账目递给她,“你看看这个,可是士祥的笔迹?”

郑玉敏怀疑地瞥了我一眼,接过一看,不由得脸色变了又变,先是惊讶,再是愤怒,后是担忧,瞬间又将情绪收敛干净,平静地抬头答道:“是他的笔迹没错。哪里来的?”

“你儿媳妇拿来的。这件事情,必须彻查,给大家一个交代。若是真的,焦家便留他不得。”七叔公一脸严肃。

焦士祥此时走了进来,目不斜视,低垂眼帘看着地面,谦卑地问道:“七叔找士祥有何吩咐?”

“焦郑氏,给他看。”

郑玉敏将账目递过去,目不转睛地观察焦士祥的表情。

焦士祥接过一看,脸上并无任何情绪波动,平静地说:“这是有人模仿士祥的笔迹,蓄意栽赃。”

我心里暗叫,这个焦士祥心思果然深沉。若是一般人,起码会惊讶、恐慌或者愤怒。

七叔公说:“无风不起浪,是不是栽赃,也不能单凭你一面之词。焦郑氏,你看如何办?”

焦士祥贪污之事,我相信郑玉敏并不知情。这件事,她若是舍卒保帅,那焦士祥不是省油的灯,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会铤而走险,跟她来个玉石俱焚;她若是袒护焦士祥,那么必定会把自身牵扯进去,处理不好,要是惹恼了焦家各房家长,把投资的本银都收回去,那么茶庄只有关门大吉。

我好整以暇地欣赏她一脸天人交战的模样,看她如何处理。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焦士祥一眼,半晌,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说:“好,这件事,我会去查清楚,若真是士祥做的,玉敏绝对会秉公处理,不会让大家吃亏。”

她是要自保了,但我今天的主要目的却是为了焦丽卿。

我插口道:“七叔公,兰芝有一建议。祥叔与婆婆几十年叔嫂,感情深厚,这件事,兰芝认为婆婆最好不要插手,不然难保别人会猜测婆婆是否徇私、或者怀疑婆婆也收了好处,那就不好了。”

“你!”郑玉敏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焦士祥则仍是规规矩矩的模样,不为所动。

七叔公点头道:“焦刘氏说得有道理,焦郑氏,你确实应当避嫌。这件事,交给谁去做会比较好?”

我拉起焦丽卿的手,说:“兰芝觉得丽儿是合适人选。”

她惶惶然道:“我?”

我点头道:“这事涉及到焦家的内部秘密,当然不能找别人。丽儿虽然年纪小,却很有算术天分,而且本性正直,有她主持,我相信很快会还大家一个真相。”

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又有些不自信:“嫂子,我真的行吗?”

我鼓励她道:“你一定行的,我看好你。”

郑玉敏反对道:“丽儿是姑娘家,终究要外嫁,不能碰家里的生意。”

七叔公也附和道:“是啊,丽儿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外人,合适吗?”

我答道:“就算嫁人,也断不了身上流的血脉,也改变不了丽儿是焦家子孙的事实。婆婆若是觉得不妥,那媳妇只好当仁不让,担起这个担子了。

“七叔,听媳妇如此一说,我也觉得丽儿合适。”她生怕我插手,当机立断转了风向。

七叔公想了想,便点头道:“就这么办吧。士祥,这几天你就放个假,休息一下。”

焦士祥仍旧波澜不惊:“士祥没有意见。”

我目的达到,站立起身说:“兰芝还有事,先行告辞。”

我心中默念,丽儿,嫂子能为你做的事,就这两件了。出了大门,我径直向集雅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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