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芷音,因为萧紫衣有意亦或是无意的拉扯,害她摔跤,让本来就不稳的胎滑了下来,成为后宫第一个小产的妃子。
接着是萧紫衣,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来想害人,结果害了自己,摔倒在亲手洒了水的冰雪之上,被月妃有意引来的小皇子,摔了个正着。
跟下来的是我自己,腹中还未能知晓、未对她的生命作出选择的时候,惨遭棍刑,胎死她父皇的刑杖之下。又或者是风叶心,恶劣的在白茶献上的小菜里,下了五味子,让胎本来就摇摇欲坠,才禁不住那一杖一刑。
最后是风叶心自己,满以为怀胎七月,保住了初始就一定可以生下来,却让无相察觉了她对我的伤害,结果反尔被自己下的五味子,催生早产,孩子生下之时,就胎中蜂毒,不治而亡,自己的身子也大大亏损,得不偿失。
谁是赢家?谁是输家?
在这一场后宫的较量之中,谁也没能讨到便宜,一切又回归到了初入宫时的情况。
唯有不同的,便是后入宫的暖妃郭暖月,凭借父亲的功劳,一举登上了淑妃宝座,位居四妃之第三;月妃也因为早产丧子,皇上份外怜惜,进封惠妃,位居四妃之第二。
如此,宫中两头坐大之势,便形成定局。
反观,同样小产的芷音、皇上曾最寄以厚望的萧紫衣,包括盛宠之最的我,依旧在原地踏步,停滞不前。
自从小产,我无心侍君,别人以为我是心力交脆,对胤宸怀有怨恨―――一恨他重刑于皇子,害我牵联小产,二恨他君心如铁,未进我位份。
而实际上,我则是因为昭义那孩子死在我的怀里,牵到了一根名叫怜悯的神经。稚子何辜?我曾无数次的反问自己。
姬胤宸之罪,万死难以还其一,但他的子嗣,只是投错了娘胎而已,纯洁无罪,不应成为宫廷罪恶的牺牲品。
手拨着琴弦,独坐枯乔树下,闭眼弹奏着静心曲。我需要安静,需要对自己以后必须面对的血雨腥风调整一下心情。
“娘娘,弹了些时候了,喝杯参茶,提提神吧!”初七端来刚沏好的参茶,趁着我一曲音落,献了上来。
我微微侧目,看着初七:“好妹妹,你告诉姐姐,这样做,是对是错?”
初七毫不犹豫,马上回答:“比起他的罪孽,不及万一。”
“既然是对,可为何我心总不安乐呢?”
初七无言,这阵子我的日渐消沉,虽然从没有体现在脸上,但一日一日的少言寡语,早让她担忧在心头。曲子里灵动依旧,但心境上却徒增伤悲。
寄情于琴,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仇恨,本来就不是件快乐的事情,它的过程,总是在煎熬与痛苦之中挣扎,超脱者,虽纤指染血,犹自坚定,沉沦者,虽成就他人,却终将在悔恨之中过完一生。”微心扶我从琴台边起身,一件白裘顺势便系在我的肩头,她握着我的手:“娘娘,这不过是千步之一,日后的路还长着。一旦娘娘自己陷入痛苦与挣扎之中脱不了身,那么,复仇与心安,必将两失。娘娘需尽早下定决心。”
我知她为我好,也不愿我这样在两难的境地里纠结、折磨自己的心。责任,就是仇恨,可良心呢?
每有痛苦于昭义之死、我腹中未曾面世的孩儿模糊的小脸,总如针扎在心,酸痛刺痒,实在难受,彻夜不能入眠。
可偏偏,昭义焦黑的小脸,总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当初在太子别苑里,姐姐的花容月貌,是如何在烈火之中,焚为虚无。
我自问,不能忘记剥肌生肤之痛,那种利刃一寸一寸刮下肌理之时,那种骨胳被捏合之迹,锥心之痛犹如凤凰涅盘,重生之空无之际―――早已非痛,而是用仇恨与烈火将我的将死之躯,重生!
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为了复仇而存在,我的一切犹豫、一切挣扎,都不过是复仇的必经过程!他的子嗣算什么?终有一日,我会用一把烈火,将他也焚为虚有!大泽江山,必回归我姬风不二后人、姬昭澈的手上!
重重的喘了口气,脸上的苍白总算和缓。
眯起了眼前,我重重的反过手里,捏住微心:“你们,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吗?”
微心动容:“奴婢,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娘娘让奴婢无论是做什么,奴婢都不会有丝毫怨言。”
初七也上前来,拉住我们交和在一起的手:“初七,就是为了娘娘而存在的影子,娘娘的一切决定,初七都是服从。”
莞尔一笑,我抿了抿红唇:“那么,本宫现在正好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其中一人,去做。”
初七也笑,她的心情明显也晴朗了许多:“娘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来,奴婢刀山火海,决不迟疑!”
失笑,松开微心的手,点着初七的鼻梁:“到不是刀山火海那样凶险,只需要借重你一身功夫、夜探玉茗宫!”
“夜探玉茗宫?”初七不解:“娘娘,不是有白茶在吗?需要知道什么、去做什么,相信她一定会娘娘办得妥当。而且,这也正是一个机会,让娘娘探知她的真意。”
我转过身过,弯腰手拨琴弦,流畅的音符跳动:“别人笑她太痴狂,我笑众生看不清。我就是要让风叶心,再无前进之机会!至于白茶,她还有更重要的用途。”
初七似懂非懂,见我说得郑重,便轻轻点了点头:“奴婢夜探玉茗宫,需要做些什么?”
我从袖中取出一包东西,递到她的手上:“白茶曾说过,月妃夜喜饮水,你只需要,将这个放入她的水中,待她饮完,再将杯子换出,就可以了。”
初七接过东西,放在鼻端轻轻嗅了一下,无色无味:“奴婢知道了,今夜就办。”
她转身离去。
我复坐下,拨弦轻声吟唱:
“镜中花,花之虚浮,色之虚浮;
水中月,影之虚浮,光之虚浮。
偏生痴人如花、愚人仿月。
自诩清醒,谁料亦是他人眼中之花、之月,虚浮半生、苍白半生……”
翌日。
天气晴朗,我坐在枯乔树下的秋千上,换上软底小靴,一身轻便的冬裙,莹白的衣衫映衬着渐渐脱离了苍白的肤色,宁静而安心。
“娘娘今日气色大好。”
他静站在我身后良久,轻风早送来了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味儿,十分怡人。
“无相来了。”我侧头笑看着他,那一身宝蓝的官袍,穿在他的身上十分合体,庄严之气概,更显得他清癯的身姿,更添一股神气,偏偏眉目间太冷清,更如天边浮云,飘乎不可琢磨―――明明在眼前、明明在手边,却抓不到、够不着。
“乔儿……”他声音低叹,仿佛这个名字都能只能让他叹息。
“无相有事?还是仅仅来请平安脉?”
伸出纤细的手腕,送到他的面前,撩开袖口,脉胳自现:“喏!”
他不动,也不瞧,只是盯着我的额边的一缕散发:“你开心吗?”
“嗯?”我不懂,何来问我开心一说。
“我刚刚去请了月妃的平安脉。”他黑漆漆的眼睛里,没有悲伤、没有怜悯,有的全是叹息:“何苦?”
我脚尖轻点,微微晃动秋千:“无相,她是风叶心,我不想她死。”
“所以,你就让她彻底失去当母亲的资格?”轻轻开口,他在确认,确认我的真实想法。
“嗯。她不死,就不能生下皇上的孩子。无相,她,有异心。”我清明的眼睛,对上无相的眼:“泽内送她进宫之时,难道就没有人告知她,谁才是她该守护的真命天子吗?”
“但这与她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并不冲突!”
我淡淡一笑:“哦?你进宫时日尚短,恐怕还没有瞧透惠妃娘娘的真实意图吧!”
无相不明白,因为他进宫之时,恰是紫妃与我小产之日,那日的‘意外’,显然他并不清楚。
“当日,紫妃小产之时,你可知道,是谁引来昭澈于梅园之中嬉戏?”
无相的眼睛微微眨了一下,似才明白:“难道,是风叶心?”
我但笑不语,他既然猜到了,恐怕就不会对我的作为有微辞了吧!毕竟,昭澈的身份,于我是主、于他亦是主。
抓着药箱的手指用力,虽半隐在袖下,可苍白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他的愤怒:“若真是她,乔儿何苦自己下手?无相随时,可取她性命于无形!”
我摇了摇头:“日后,我不定会久在宫里,昭澈,还需要她的保护。失去了生育能力的风叶心,也只有依仗义昭澈,才能保住她二品正妃的地位。”
无相身子晃了一下,看着我,似乎想看到我的心底:“你果真变了,不知道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任你在苦海里挣扎,或是任你在仇恨中死去,我都不乐见。”
话刺到了我的痛处,我在这样的想法中,已经浸入了太多的痛苦,现在需要的是身边亲近的人不停的推着我前行,给我助力,任何一点的怜惜,都会勾起我内心深处对自己的怨恨与不满,无相于我,何止是亲近之人,当下不由得侧过了身子,不去看他,本来亲近的语气变得僵硬:“似乎,这不是你这个时候该对我说的话!若要挣扎,解除我的痛苦,当初你就不该一刀一刀的让我经历炼狱之痛!给我这副皮囊,不就是为了换我如今的狠毒吗?”
他退开一步,有些失神,接不上话,因为事实正是如此。当初我苦苦哀求,求他让我死在泽内,不要重生,不要进宫,可他是那样狠心的拒绝了我用生命谱写的请求,硬是将我推进了复仇的深渊,泥足深陷,拔不出来!
“孽要自恕,孽要自恕!”低声念着,他转身离去。
失魂落魄的样子,连与他擦肩而过的尉蓝都没有发现。
“他不是无相吗?”尉蓝看了看无相的背影:“难道传闻中无相进宫,是真的?”
“你来干什么?这里是皇帝的后宫、宠妃苏氏的处所,岂是你一个外臣能随便进出的?”对尉蓝,我不能给他笑脸和希望,因为他就如同草原上的野草,烧不死根,便会一笑春风吹又生!
“你何苦如此待我?如今,他已经知道你我乃是血缘至亲,即使此刻你我再亲近一些,他也不会怀疑。”苦涩一笑,尉蓝的俊脸上洒上一层淡淡的失落。
他毕竟还是苏乔曾经深爱过的人,也是苏乔无法抹掉至血兄长。
“既然是哥哥,自另当别论。”从秋千上下来,我招来环儿:“给本宫的兄长,上茶。”
环儿小脸上羡慕一笑:“娘娘真幸福,有丞相大人这样好的兄长。”
我瞪她一眼,她吐了吐舌头,忙欢快的退了下去。
“尉相是繁忙之人,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说吧!”热茶,冒着呼呼的热气,他轻抿了一口,将茶碗放在了石桌之上,坐在了我的琴台旁边,伸出五指,轻轻拨弄了一下,顿时,别样男子气慨的曲调,从他的手下婉转流出。
“乔儿,你变了。”
我笑,嘲笑他的低叹:“我不变,难道死守着一段纠葛不清、没有结果、如蛊毒一样蚕噬着我的心的感情、度过我的一生?”
他脸上布满了忧伤:“乔儿,你变了。不是你的情感,而是你变得很陌生,那样残忍。”
“残忍?”我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何时,你竟然视人命如草芥,连未曾面世的婴孩也不放过?”他的手成拳,重重的敲在琴弦之上,筝鸣之声,重重的嘎然而生、嘎然而止,刺痛了我的耳膜,刺痛了我的神经。
坐在秋千上,我的心翻江倒海般的涌上苏乔临死时那种绝决与极痛之后的解脱,谁都有资格说我,就是他跟他不能!姬胤宸没有资格,尉蓝更没有资格!
抬头浅笑,还是那抹纯真:“怎么?哥哥心疼了吗?可知同样的一条生命,也曾因为哥哥而葬生娘胎。哥,可曾心痛如斯?”
他手指一颤,划过紧绷的琴弦,锋利让他避无可避,指头泛出血丝,浓郁的一滴鲜红,滴落在琴台之上:“乔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