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大人，就要用最毒的黄蜂毒，去刺激孩子及母亲；保孩子，那么，就只能是生刨母体，以确保这不足月的孩子完整。
孩子，生下来就是大泽的辰帝的嫡长皇子，有多尊贵多荣耀可想而知。
母亲，是泽内的郡主，大泽后宫目前身份最尊贵的月妃娘娘，她的背后，是姬风两姓贵族的强大势力！
这样的生死诀择，两难！
内间里，风叶心的嘶吼已变的无力而痛苦，她此刻正在与死神进行最后的搏斗。
外殿里，姬胤宸阴沉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的光彩，整个的陷在挣扎纠结之中，拔不出来。
我心里暗自冷笑，但当颤抖的唇开启的时候，竟然是十足十的忧心：“皇上，请您快下决定吧！月妃她，恐怕挨不下去了啊！”
下决定吧！决定是杀了你的女人，还是杀了你的儿子！
姬胤宸停止了踱步，怔怔的站在那里，眼中无助的看着我，这一刻，他的矛盾、他的心痛，尽显于脸上：“乔儿，你帮帮朕，朕该如何做？”
保住了孩子，能让他得一时安慰，但泽内及姬姓群臣定然会躁动起来，本身他这个皇帝，身份都不能完全得到大家的认可，如果此时出了一个来自风氏的子嗣，那么，定然一出生，就会被逼立为皇储―――这是姬胤宸最不愿意得到的结果。
保住了风叶心，那么，这个他的孩子……就等于是死于他的手中，而且，姬风贵族也会因此而对他心生嫌隙―――必竟，风叶心的孩子，比风叶心本人对他们更有作用！
怜爱而愧疚的看了我一眼，他的话飘渺不定：“乔儿，朕没能保住你的孩子，现在，月妃她……”
我眼中泪水滑下，但声音却异常清脆，盈盈跪于他身前，温柔的声音透着十分的坚定：“皇上！请听臣妾一言。”
他热切的看着我，仿佛此时有人给他出主意，就是给了溺水的他救命稻草一般：“爱妃快讲！”
“如果月妃妹妹生下皇嗣，臣妾愿为生母，全心全意的照料他，扶养成人，为大泽建功立业。”话锋一转：“如果，皇上肯留下月妃妹妹的性命，臣妾，愿背上这下令杀死皇子的一世骂名！”
胤宸动容，上前来扶我起身：“爱妃之心，朕，铭记在心。”他回过头，看着聂无相：“聂卿，朕要保月妃，她若有一点点差迟，朕，唯你是问！”
无相垂头，略一躬身：“请苏妃娘娘前来协助，微臣指点，娘娘只管按照微臣吩咐去做即可。”
胤宸看了我一眼，我冲点重重的点点头：“皇上尽管放心，有聂神医的话，月妃妹妹肯定没事。”我退开一步，跪下来朝他恭敬的磕了个头：“臣妾，代月妃妹妹谢皇上！”
起身便匆匆忙忙的随无相进了内间。
一个年迈的宫女正把一个木塞往月妃的嘴里放，只见平素端庄大方的月妃此刻，发丝凌乱，浑身被汗水浸透得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下身整个泡在了血渍之中，眼神涣散，肚皮蠕动着，两腿不停的颤抖，十分狼狈。
聂无相一进来，宫女们便将屏风挡在了他与产床之间。
“苏妃娘娘请上前，找到月妃娘娘的脐中位置，轻轻摁一下，是否有并排指状硬块。”
我依言，走到月妃床边，解下身上繁杂的披风，褪下棉袄，仅着一件夹衫厚裙，挽起了袖子，五指抚上月妃还在不断蠕动着的肚子，果然在脐中的地方轻轻摁一下的时候，感觉到了并排的指状硬块。
“这是……孩子的手？”我似问，似自言自语，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
因为我略懂医理，一般胎儿到了七月时，基本已经成形，胎儿环抱，蜷缩在母亲肚子里，手是不会伸出来的，即使早产生下来，存活的机率也是很大的。一般早产，都会有不同的征兆，比如见红、比如胎动频繁等。
月妃的，不属于自然早产，她是吃了大量含有五味子的食物之后，引发胎儿不适，才造成的提前生产。
眼下，这孩子的手，竟然是抓握在月妃肚脐之上，可见，一定是胎位异动时，孩子本能的反应，不愿脱离母体。
月妃已渐渐陷入了昏迷，脱力让她的眼睛都只是朦朦胧胧的睁啊闭啊，处于无意识状态，对于胎动引发的疼痛已经麻木。
“娘娘，毒针已经备好了，请娘娘往刚刚找到有脐中位置，狠狠的扎进去。”无相的声音很平静，说到狠狠的时候，特意强调了一下，咬字十分清晰，似乎怕我下不去手一般。
我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毒针，只见本是银制的针上，已是通体墨黑，足见这黄蜂毒性是何等强烈！
我拿着这针，迟疑不决。
这一针扎下去，那条在我眼前轻轻蠕动的小生命，可就真的完了啊！
“你，你在做什么？”月妃迷惑的睁着眼睛，看着我手上细长的银针，不，在她看来，是一根黑色的针，泛着毒素特有的腥臭味道，与空气中新鲜血液形成一个血腥而恐怖的气场，压迫着每一个人的神经，重得，喘不过气来。
我屏着呼吸，空着的手紧紧的抓住月妃的手：“叶心，你要挺住！”
她忽然有些抓狂，不知道从哪蓄积起力气，头猛的从枕头上抬了起来，散乱的长发甩着重重的湿气：“你要干什么？谁也不准伤害我的孩子！”
我咬着牙，和着严厉：“按住娘娘，不要让她动弹！”看着她愤怒而绝望的表情，我落下泪来，滚烫的砸在她的脸上：“月妃，本宫就算被你记恨一辈子，也要扎下这一针！你，必须活着。”
宫女们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四个人四个方向，摁住了她的四肢，使她被固定在那里，唯有一个肚子高高的耸着，诡异的动着。
我一手找准位置，一手持针，闭上眼睛，果如无相所交待，狠狠的扎了下去！
只听见月妃一声凌厉的惨叫，凄烈的声音让整个皇宫都如陷在地狱之中一般，受到了蜂毒剧痛的刺激，她被固定的四肢全部崩起，从上到下一个用力挤压，只见血糊糊的一团，从她的下面，滑了出来。
“生啦！”惊喜与哭泣，从稳婆到宫女，全部激动了起来，风叶心看了我一眼，竟然是感激―――恐怕她以为我是在帮她生下孩子，孰不知，我是在帮她杀了孩子！
聂无相着人递上一杯温蜜水，里面放了黄蜂毒的解药，轻轻的替风叶心灌了下去，她缓和了一下身子，沉沉的倒了下去，脱力到再也找不回一丝气息，浅浅的，悠长的，松了口气。
稳婆听到了落地的孩子一声响亮的哭泣，忙兴高采烈的把他放到早准备好的热水中清洗，当这个粉嫩的孩子被包好，送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竟然看到了一双，清亮的、纯洁的、无忧的大眼睛，就那样看着我，就那样，看着我。
“苏妃娘娘，恭喜月妃娘娘，是个小皇子，是个小皇子哎！”
我垂下了手，根本无力抬起来，去碰碰他，只好苍白一笑，轻声的道：“抱去给月妃娘娘看一眼。”
稳婆将孩子抱到了月妃面前，月妃偏过头来，轻轻的亲吻了孩子一下，满足的笑了：“抱去给皇上看看吧！”
她看着我：“谢谢你，刚刚，错怪你了。”
我趴在她的床前，伸手替她拢着湿乱的头发：“叶心啊，听姐姐话，什么都不要去想，你活着，是最重要的，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每一句话，都伴着大颗大颗的热泪，滴在她的手臂上，手心里。
这是真正的痛苦，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粉嫩的颜色，一点一点的变黑，被黄蜂毒入浸，那种瞬间，让我成为了万劫不复的罪人！
“活着，就会有希望，这是什么意思？”她的气息浅显，思唯涣散，依旧屏住了呼吸，凝神问我。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的闭上了眼睛，不去瞧她，久久，才站起身来，向才走进来的白茶交待：“好好照顾你们娘娘，她身子弱。”
“苏乔，你把话说清楚！”她挣扎着想要起身，白茶忙上前去搂着她，抱着只是哭，不说话。
我头也不回，脸上挂满了泪水。我不后悔，做出了这样绝情的事情，我一点也不后悔，只是脚步却是那样的沉重，几乎是一步一挪、半拖着才出了这血腥气息浓重的内宫。
“皇上！”姬胤宸抱着刚出生的小皇子，脸上是悲伤与痛苦的综合，那样没有生气的颓废的坐在地上，手弯僵硬着，动也不敢动。
我上前去扑跪在他身侧，他盯着那个包裹在锦披中的小孩儿，幽深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却始终没有滴落下来：“乔儿……你抱抱他。”
我摇着头，一个劲儿的，只是摇着头：“臣妾，不敢。”
生怕一个轻微的碰触，那个脆弱的小生命，就这样消失了。他，现在还有一丝气息，只怕一个移动，便再也缓不过劲来了。
胤宸的嘴巴颤抖着，沙哑的声音那样消沉：“他，快死了吗？”
我无法回答，即使答案是这样肯定，一个‘是’字，就能解决。
“皇上，给他取个名字吧！”
“名字？”胤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皇子，那双清澈的眼睛，似闭非闭，纤细的脖子上，已经是与小脸截然相反的黑色，视线从我身上收回，胤宸看了看孩子，眼神中柔得滴得出水来：“他长得很像一个人。”
“像皇上，是皇上的儿子。”我幽幽叹，声音如蚊，不敢大声讲话。
胤宸笑了，笑得很绝望：“朕，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的眼神就是这般清澈，如一汪湖水，透明得没有杂质。”
我默。
“后来，在野泽的泉水畔，她那样清纯的身子就这样躺在朕的怀里，慵懒得一动也不动，像个孩子般，如此亲呢，如此信任。”
是灵乔……是风灵乔。
“可是，突然朕再看到她的时候，就像现在一样，变得焦黑、冰冷……僵硬。”声音哽咽：“她没有一丝生气，明明就在朕的眼前，却连一丝生气都嗅不到。”
……因为，她死了。
“他是不是也会像她那样，一下子就死去了，活不回来？”他不是在问我，而是自言自语，沉浸在痛苦之中。
没有一丝哭泣，那个孩子，在胤宸怀里的孩子，纯洁得像个精灵，我运尽了全力，也嗅不到一丝呼吸，微弱的，变成了曾经，他死去得毫无知觉般，只是闭上了眼睛，关上了与这个世界，最后的接触。
“乔儿……”痛苦的低声呼唤，胤宸紧紧的搂住了那个孩子。
我忽然恍过神来，轻声回应：“皇上，您，是在叫臣妾吗？”
他抬起眼睛，那样迷茫而无助：“是……不是。”热切的看着我，慢慢的失望，绝望，把臂弯里的孩子递到我的手上：“把他，抱走吧！”
小小的身子，十分轻盈，几乎没有重量，我抱着他站起身来，肖文把一块素锦盖在了孩子头上。
“娘娘，都准备好了。”肖文轻声说，我不看他，也没有再动，只是站在那里，重复刚刚那句话：“皇上，给他取个名字吧！小皇子，来到了这个世上，匆匆的走了，还没有一个名字呢！”
胤宸僵了一下，头埋在双手里：“昭义，他的名字叫，昭义。”
昭义，被人选择了死亡，保住母亲的孩子，名叫昭义。
“昭义？皇上，是皇儿的名字吗？”虚弱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我与胤宸同时回过头去，恰好看到月妃在白茶的搀扶之下，走了出来，她无力的依靠在白茶身上，浑身的重量都由白茶扶着。
“月妃……”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怀里已经被盖上了素锦的孩子，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昭义啊……”月妃喃喃念了一遍，略有喜色：“谢皇上赐名！义，君子喻于义，言必行、行必果，惟义所在。这个名字很好，臣妾很喜欢。”
生，他所欲，义，他亦所欲，舍生取义，此至孝者。
姬胤宸所取的名字含义，非是君子之义，而是，孝之所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