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的捏着我的下巴,咬牙切齿的低沉声音,却不是对着我:“是谁,在不断的提醒你?”
我眼角看着萧紫衣,她瑟瑟的抖了一下,垂下头去,一下子,便没了刚开始的嚣张气焰。
我只那样瞟了她一眼,就瞧见了她心底的恐惧,瞥开头去,却挣不脱胤宸的钳制,大颗大颗的热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之上,晶莹剔透:“皇上何苦逼问臣妾?”
我既然打定了主意不讲,又不敢欺君犯上,只好,将矛盾又踢回给他。
自打得知他并不想要月妃生下他的皇长子之时起,我就清楚的知道,同样来自于野泽的萧紫衣,是他选中的生育工具。
他已经从骨子里对当前血统决定地位的世道,感到痛苦和鄙夷。同样来自野泽的萧紫衣,如果生下了皇子,那么,就势必会母凭子贵的成为大泽最尊贵的女人。
他想要子嗣,所排斥的也只有风叶心而已,因为在风叶心背后,代表着姬风两家的传统势力不容小觑,一旦风叶心生下皇子,那么那个孩子便会出生便拥有强有力的后盾支持。
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就会在他百年之后,再次回到原点―――依旧是姬姓天下、风姓坐大,萧氏一族继续流放荒芜之地,身份低贱而不被重视。
可是他并不排斥其它的妃子怀孕,比如芷音。芷音肚子里的孩子,会是他的天伦之乐的开始,偏偏就被后宫的女人们争风吃醋的不消停,给折腾掉了。这犹如在他心口插了一根刺,非常不爽快。
该小产的精神弈弈,不该小产的却倒在了血泊之中。
我能体会他此时的怒气,他对于我还保留的那三分怜惜,实在让我诧异不已。
紧紧的抱着乐单,灵动饱满的小脸已经瘦了一圈,这一受伤,因流血过多而显得苍白而狰狞。
掩着她的脸,我的泪眼如此迷蒙,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头脑也还因为风寒未愈而嗡嗡作响,只是轻声的乞求:“皇上,看看您面前的乐单,她还是原来的她么?曾经十余年的欢言笑语,就真的那么不堪一击吗?臣妾不愿追究往事,真的只想求您放过乐单,被贬黜已经让她内疚难安,如今,芷音的孩子没了,她比任何人都难过,这样善良的人儿,您就不疼惜了吗?”
低低的声音,我之所以愿意在他的强势和气场面前,这样哀弱,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我心里再清楚不过,萧紫衣就算被坐实了谋算皇嗣的罪名,也不会丢掉性命。她的身份,决定了必定有翻盘的那天!
既然如此,一次钉不死她,何苦陷自己于更尴尬的境地!
乐单,终于失势了吧?唯有在萧紫衣败落之前隐于幕后,才是上策。风口浪尖之上的生活,不适合她。
终于,他撤去了沉重的手,掩去了眼底的嫌恶,冲着肖文道:“送宁贵人回宫,幽禁三月,派个太医去,就让她苟且活着吧!”
进来两个内侍,从我的怀里接走了昏迷着的乐单,我坐在地上,腿脚发麻,起不来了。
地上的簪子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披散的黑发如瀑,将我笼罩在黑暗之中,萧紫衣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那其中的得意,不容忽视。
“娘娘,地上凉,奴婢扶您起来。”白茶走到我身边,轻轻用力的搀起了我,姬胤宸一甩袖子,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才摔袖离去。
皂金的靴子声传出了好远,我才噙着至始至终都挂在眼角的泪水,安静的在微心和初七的扶持下,默默的看了一眼风叶心,才回到了雪芙宫。
一声重过一声的咳嗽,终于将我的意识拉回了现实之中。看来,今时不比往日,所指并非是饱经磨难的身体,还有,千疮百孔的心境。
“娘娘,这是何苦?”一碗黑乎乎的药,冒着热气,熏染得初七眼睛不停的眨巴着湿气:“今天,娘娘不是有机会将萧紫衣踩到脚底吗?娘娘为什么放弃?”
微心也叹了一口气,连她都开始不懂我的心思。
闭上眼睛,咬牙一口气喝下所有的苦涩,平复了胸腔里的激动,才缓缓开口:“皇上不想杀她,做再多,也是无益。只是今天让她有所顾及,就足够了。”
乐单,算是个牺牲品吧?她只有走出自己纯洁的恋,真正懂得后宫的生存之道,才会再有翻身之日。再高傲下去,就算将最后的本钱用光,也得不到姬胤宸真心的宠爱。
本来,姬胤宸对她,就没有爱情。何况,她的父亲还是传统卫道者之首。
心念一转:乐单失宠,幽禁宫中,或者是昭澈另一个机会的开始,也未可知。必竟,她的父亲,宁太傅,身后还站着一群的东泽贵族!
“走,去棠梨宫!”
“娘娘,是紫妃的车辇。”棠梨宫外,巷子尽头,停着一辆紫流苏的车辇,初七一说,我立马感觉不好——乐单刚刚被幽禁,明令不得出宫、不得面圣,这萧紫衣就堂尔皇之的进来了,说不得定是来报复、寻那一巴掌之仇!
“萧紫衣!”心中恨,脚下加快:“让他们开门!”
初七忙上前,大力的扣了两声门档,却听见里面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皇上有令,宁贵人闭门思过,不见任何人。”
“死奴才,报上名来。”初七声音一凛:“苏妃娘娘驾到,前来探视宁贵人的伤势,尔敢阻拦?”
“苏妃娘娘圣安,娘娘明鉴,奴才也是奉命行事,没有皇上命令,任何人不得踏进棠梨宫一步!”那奴才分明是在拖延时间,也是想敷衍了事,根本就不想让我进去。
如果真如他所说,谁也不准探视,那如何萧紫衣的车辇就停在后门墙脚?
当下一使眼色,初七后退两步,轻轻一跃,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哀叫,紧跟着大门打开,初七躬身迎了我和微心进去。
临关门,我低低的对微心道:“去请秦贵人。”
微心当下明白,转身快步离去。
棠梨宫面积不小,偏偏乐单喜欢高处而居,处在内宫的二楼之上,当我跟初七一路快行,抢在小太监前面进了内殿之时,只看到棠梨宫的宫女内侍,全部都跪在院子里面,紫妃身旁的大宫女玉兰正坐在沿下,笑着训话:“你们今天,可有看到谁进来?”
小宫女们吓得瑟瑟发抖,有两个的衣服上已经破裂有鞭痕,只是倔强的抬着头,不肯屈服。
我当下便将留心她们,只见其中一个抬起头,不卑不亢:“紫妃娘娘既然是来探望我家娘娘伤势,如何姑姑非要我们说谎?”
“小蹄子,找打!”玉兰一使眼色,马上就有嬷嬷上前一鞭子抽在了那个小宫女的身上,只见她咬着牙,汗都冒了出去,却依旧抬着头,不屈的眼睛狠狠的看着玉兰。
“姑姑难道做了亏心事?才要奴婢们全都闭上嘴巴吗?”担忧的抬头看着异常安静的楼上,她突然就爬了起来,拼了命的想向上冲去。
那执鞭的嬷嬷自然不会轻易的放过她,一个狼抱,就把她又摔回在地上,一脚踩上她的脸,鞭子跟着就无情的抽了下来。
怒火上涌,我一使眼色,初七脚下一点,突然临空飞起,重重的一脚将那个嬷嬷掀倒在地。
“哪个死奴婢,竟敢来我们棠梨宫撒野?”那嬷嬷哀号了两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看是初七,忙退后了两步——当初萧紫衣搜宫,在雪芙宫里,差不多她的手下全都见识过初七的手段,一身功夫不是这群粗使蛮力的宫娥们应付得来的。
“你们棠梨宫?”初七扶起那个小宫女,替她拭去嘴角的血渍,一步一步的逼近那个老嬷嬷:“这么说来,嬷嬷你是棠梨宫的人了?”颜色一狠,声音沉厉:“既然如此,如何会帮着外人欺打自己宫里的宫女?”
“你……你……你管不着!”闪烁着言辞,她退后了两步,求救似的看着端坐着的玉兰。
“哟,这不是苏妃娘娘身边的初七吗?怎么,初七姑娘也听到这里的嘈杂,跟过来看看热闹吗?”玉兰声音高扬,似在向谁提醒着什么一样。
“哦?原来玉兰姑娘是来看热闹的啊?初七还以为……”意有所指,初七抬头看了看上面。可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我暗叫不好,这个时候秦贵人都还没有来,再等下去,只怕抓不到萧紫衣作恶是小,让乐单吃苦受罪是大!
忙从拐角现身,冷哼一声径直向楼上拾阶而去。
玉兰一见,脸上吓得惨白,忙跪在我身前:“苏妃娘娘圣安!”
好巧不巧,正好跪在楼梯口,挡住了我的去路。
哪里会给她这样的机会、阻碍大事?当下提着她的衣领,向初七的方向一抛:“既然是紫妃妹妹宫里的大宫女,这棠梨宫嬷嬷作恶,便交给你来处置!”
脚下更快,裙衫在楼梯上一晃,人已经奔上了二楼,照着紧闭的宫门一踢,吓得正给乐单穿衣服的两个宫女手一松。
就那样,失去了扶持的乐单跪坐在地上,歪歪的倒了下去。
衣衫不整的她,白色的内衬之上,血迹涌现:“乐单!”扑上前去,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
“姐姐,乐单好疼。”她干净的小脸上,一边是鲜红的五指印,另一边却完全,但瑟瑟发抖的身子,却在我的怀里如筛糠般抖着,看到了我,眼睛才酸酸的涌着泪水,迷离而仇恨的看着我的身后。
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来,只见萧紫衣抬着头,冷笑的看着我、看着我怀里的乐单。
“苏妃姐姐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违背皇上的旨意,闯进幽禁的棠梨宫。”
“哪里,紫妃娘娘恐怕误解了。本宫不过是想来附近散散步,哪知看到紫妃娘娘的车辇,生怕娘娘进了这棠梨宫,又被宁贵人以下犯上的欺负,心中担忧,才不顾皇上明令,闯了进来。”
她虚我假,两个人视线相接,火花四溅。
恨恨的咬咬牙,许久,她才笑了笑:“姐姐既然看到了小妹的车辇,可有掀开看过?”
一句话,不着四六,我懒得理她,只担忧的看着乐单新伤未愈,又添重创,当下只想紫妃赶紧滚开,不要再来寻我们麻烦。
她近日受宠,姬胤宸又有意让她诞下皇子,捧高野泽地位,在她风头正劲的时候,我没有能力与她硬碰硬,只能暂避锋芒,另寻出路。
“紫妃妹妹想来也是关心宁贵人的伤势,既然来了,也看到了,便请先回宫吧,只怕皇上此时已经等急了也说不好。”
乐单的泪水和着血迹,紧紧的将头埋在我的怀里,抽泣着、颤抖着。
这样轻微的动作,牵动了我的心,最柔软的地方,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萧紫衣手中绢子一抛,对那两个宫女示意,两人退了开去,站在她的身后:“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先告辞了,宁贵人可要好好保重玉体、他日皇上或者有想起妹妹的好来,还指着妹妹能侍奉皇上左右,替本宫分担雨露啊!”
乐单咬着牙,不出声。
“那紫妃好走,本宫不送了。”扬起虚伪劣的笑容,我直视着她:“只盼着紫妃圣宠浓厚,早日怀上皇上的子嗣,也好替大泽早日开枝散叶。”顿了一顿:“啊,就好似月妃娘娘那般,仔细着养胎啊,小心有人,一个不经意的碰撞,就会如芷音妹妹般……”
她脸色一变,狠狠的跺脚,却又无奈,必竟芷音小产,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们离去,我忙将乐单抱回床上,她身上的外衫明显是刚刚被人穿上的,衣扣都没来得及和上。
我咬着牙,轻轻的解开,只见月白的衬衣上,全是血迹,星星点点,斑斑驳驳,面积都不大,可是那样的密积。
“乐单……”
她轻咛一声,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姐姐,乐单好疼,好疼。”
她一个千金大小姐,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我没有办法治萧紫衣,但那两个下手的宫娥―――
动手轻轻解开乐单的贴身衣服,将她放在锦被中包好:“乐单,姐姐给你报仇。”
转过身,冲动让我的脚走得飞快,软靴踏在地上无声,站在二楼的高台上,看着萧紫衣带着玉兰和一众人正要离去,扬声道:“紫妃娘娘且慢!”
她身子一停顿,慢慢的转过身来:“怎么?苏妃姐姐还有事吗?”
我挑了挑眉,压制喷驳的怒气:“不敢,妹妹急着回宫侍奉皇上,本宫不敢阻拦,只是妹妹要回去可以,妹妹身边的三个恶奴得留下!”
“恶奴?”她失笑,手指着被踢倒在地的一个嬷嬷,和正怒目相向的初七:“姐姐手下的倒是见着了一个,何苦大庭广众之下,红口白牙,凭空捏造,抵毁妹妹呢?”
我扬起手中的血衣,冷冷的看着她:“虽然本宫不欲与你为难,但相信如果这件衣服呈到皇上面前,你也不好交差吧!宁贵人眼下失势,但她必竟是太傅之女,没有犯下大错,皇上也只是幽禁了她而已,没有废除名份。后宫之中,滥用私刑,如果这话传到宫外,你说,但凭皇上宠爱,真能庇佑你吗?”
她脸色难看:“你想怎么样?”
我转过头来,手指着对乐单施刑的两人、还有她的大宫女玉兰:“把她们三个人留下,本宫想跟她们联络一下感情。”
“不可能!”萧紫衣咬着唇:“她们,不可能留下,本宫身边需要她们照料,何况皇上若是在汀兰宫没有人侍候,也会起疑,到时,麻烦的就不止是宁贵人了,只怕横在中间的苏妃娘娘你,也难脱干系!”
“紫妃日后定是身份尊贵的人,如果真的要跟本宫来个鱼死网破……”我话未说完,但相信她明白我的意思。
我狠,因为我现在一无所有,逼她逼得越紧,她便会失了方寸。恐怕她心里也清楚,姬胤宸定有在两人私处的时候,提起过皇嗣的事情。一旦她真的生下皇子,日后尊贵不可言喻。此时出现差错,对她就将有可能是得不偿失。
如今姬胤宸对我的态度,总是怜惜,宠爱也超过宫中其它妃嫔,在拿不准姬胤宸对我的明确态度之前,她不敢妄动。
恰在此时,秦贵人在微心的指引之下,也进了小院。看到地上跪的一片,还有伤痕累累的两个宫女,甚至还有刑具皮鞭,当下皱起了眉头,沉声问询:“这是怎么回事?谁敢在后宫之中,滥用私刑?!”
萧紫衣见了秦贵人,便知道不照我的意思,今日这事便无法善终。
只好跺跺脚:“好,本宫便将这三个宫女借你,明天天一亮,本宫见不着她们完好的回来,苏妃娘娘就等着皇上亲自来要人!哼!”
她转身离去,脸上青红交替,火气旺盛。
玉兰等三人,一见紫妃真的弃她们而去,顿时气焰就灭了。其中一个胆小的,顿时身子就瑟瑟的抖了起来。
“该做什么的、都去做吧。”微心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马上遣散了院子中跪着的一干宫人,诺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了微心、初七,秦贵人和本就属于棠梨宫的那个为恶的嬷嬷,还有就是玉兰和她身后的两个宫娥。
“娘娘。”微心担忧的看了我一眼,伴着秦贵人上了楼来,她接过我手中的衣衫,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紫妃娘娘她,未必太心狠了一些。”
秦贵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娘娘,那四个人,您打算如何处置?”
若真按照我的意思,恨不能把她们几个杖刑至残!可我心里也清楚,这事儿既然已经打算私下处理,就不能闹得人尽竭知。
深吸一口气,才指着那个鞭打宫女的嬷嬷向着秦才人道:“这个老奴私下动刑,请秦才人按照规距定罪论处。至于她们三个……”眼光一扫,除了玉兰,另两个情不自禁的便跪了下来,头磕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
“娘娘饶命!”
“你们对宁主子下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手下留情?这会儿,犯下了滔天大罪,还想活命?”我眉头一蹙,对着初七道:“把这两个奴婢给本宫押到雪芙宫,听候处置。”
“玉兰到底是她娘家带来的管事丫头,姐姐……”秦贵人话到嘴边,低声劝我:“她现在风头正劲,姐姐还是高抬贵手吧!”
我心里恨啊,若不是她现在风头正劲,我岂能轻易饶她?
当下默然,秦贵人知道我心里不甘,却又不能真正刑罚于玉兰,便开口道:“本宫奉皇上命令,协理后宫,玉兰以下犯上,便罚你在棠梨宫,照料受伤宫女,一应食宿洗浴,全不得假他人之手,只到她们伤愈为止。”声音一转,颇为严厉:“本宫会专门派人盯着,若有丝毫差迟,打入暴室,永不叙用。”
回过头来,看着我:“姐姐以为如何?”
还能怎么办?我无奈,却也不得不承认,秦贵人处理的相当得体。虽不能刑罚于她,但让她还侍候这些身份卑贱的奴才们,只怕比打她一顿还来得难受一些。
皮肉之骨算是让她逃过了,皆因她跟了个好主子!
冷哼一声:“是秦贵人大度,玉兰你服是不服?”
玉兰一听,心知今日之事,能得一个这样的结果,已是超出了她的预料,忙跪下来谢恩:“谢苏妃娘娘、谢秦贵人!”
再进去看乐单,她已经平复了很多,只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虽未动及筋骨,但是也够她疼的了,都是皮外伤,很多都在私密之处,又不能请太医,只好用上最好的外伤膏药,外敷内服的全部用上,才沉沉的睡了过去。
留下了微心,在棠梨宫里照料。秦贵人送我回雪芙宫,没有进门,她站在我身前叹了口气:“娘娘看开一些,她们也是奉命行事。”
她们,指的是让关在雪芙宫的那两个恶奴。秦贵人这样说,就表示她不欲插手管这件事,那两个奴婢就算是真的凭我处置。
待少少的进了些点心,初七把那两人提到殿中,一脚将她们踢翻在地:“跪下!娘娘问什么,你们便答什么,不准有半句假话,否则,别怪初七手下无情!”
我冷冷的看着她们,嘴角牵起怒气,威严自起:“你们不比玉兰,她是紫妃从私家带来的宫女,所以,是死是活全凭你们自己选择。说,你们是想死、还是想活?”
两人心灰意冷,她们在宫中的日子也不是一日两日,自然清楚紫妃真正想保的人是谁。如今被提到了雪芙宫,又见识过初七的手段,当下便死命的磕头:“奴婢们知无不言,只请娘娘恕罪!”
“很好。”我放下手中茶盏,从身侧的盘子里将早备好的纸笔扔在她们面前,命令道:“你们今天午后在棠梨宫,做了什么,一五一十的写出来。”
“苏妃娘娘明鉴!”其中的一个,眉眼高挑,看来就是个奸滑灵巧的主儿:“奴婢们,什么都没有做啊!”
初七一听,大怒,手向旁边的桌子上重重一拍:“大胆!竟然敢欺瞒娘娘,还不快如实召来!”
手一抬,制住初七,冷冷的看着她们,从头到脚,一点也不放过,仔细的打量下,她们竟然有些怕了,缩手缩脚的躲避着我的视线。
“叫什么名字?”
两人互望一眼,那个奸滑的开口答道:“奴婢兰叶。”
另一个胆子略小,垂着头:“奴婢兰丁。”
“本姓丁,才叫兰丁,对吗?”我转过头来,看着这个叫兰丁的宫女:“你进宫多久了?”
她伏在地上,手指张开投在头顶,泛白的关节在颤抖,看来是真的胆小:“回娘娘话,奴婢是辰帝元年进的宫。”
辰帝元年,到现在三年多了,也算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吧!
之前宫里一直都是秦贵人主事,这群宫娥还算老实本份,现在入宫的主子多了,她们便开始攀起高枝儿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全都是些眼高手低、攀权附势的低贱之流。
“现在开始,本宫问你什么,便答什么。你可识字?”
“回娘娘:奴婢识字不多,只读了三年私塾。”
“嗯。每回答一个问题,自己便在纸上写清楚。可明白?”
她不语,只是身子发抖,我一示意,初七从篮子里拿出针线来:“你们今天在宁贵人身上扎了多少针?要不要试试本姑娘的针法?”
那兰丁一抖,忙回答:“奴婢明白。”
“在棠梨宫,宁贵人身上受了什么刑?”
“贵人娘娘……没有受刑……”
我怒,初七手上的针穿着线就直接飞进了兰丁旁边的兰叶的头皮,那兰叶是个软骨头,虽然嘴硬,但到底没有吃过这样的苦痛,一声惨叫,十分凄厉。
兰丁被吓得侧过头来,看见带着丝线的针没入了兰叶的头皮,线的一端就握在初七手中,微微牵动,便换来兰叶杀猪般的惨叫,当下抖如筛糠般,瘫软了下来:“奴婢,奴婢全招了。”
我再问:“宁贵人可受了针刑?”
“是。奴婢们用针扎了贵人,但是没有穿线……”
我眼睛一闭,乐单身上的衬衣被我脱下的时候,那密密麻麻的针孔,就像是过敏时起的疹子一般,每个针孔只能是渗出一点点的血迹来,可她的衬衣上,几乎是斑斑驳驳的,全是血痕。
到底扎了多少针啊,会让她那样浑身软弱无力的倒在那里,不停的因为痛苦而发抖。
压抑着心里的悲怒,我又问:“除了针扎,宁贵人身上的青青紫紫,从何而来?”
兰丁不语,初七的手一牵动,兰叶又惨叫起来,抢着答:“娘娘!娘娘!奴婢知道,奴婢愿意袒白!”
初七手再扯:“你闭嘴!娘娘没有问你话,便不准开口!说一个字,再扎一针,说两个字,再扎两针,你尽可以试试,身上红线遍布,不停牵动的滋味!”
兰叶忙闭了嘴,一双眼睛恶毒的盯着身旁的兰丁,似在恐吓她一般。
兰丁忙垂下了头:“贵人娘娘身上的青紫,都是奴婢们用梳子刮的。”
梳子?!
我心猛的揪痛,沉声喝道:“一五一十,全部记下来!”
她连忙拿起笔,蘸了墨汁。
“慢着!”我从旁边拿出乐单那件满是血迹的衬衣:“给本宫在这上面写,错一个字就准备和你旁边的兰叶一样。”
小心翼翼的捧过乐单的衣服,轻轻的展开铺在地上,我看着她一笔一笔的记录着紫妃的恶行,想象着今日乐单所受的苦痛,悲从心来。
待到问完,我实在难忍心中的恨,一脚踹翻了她们,示意初七将她们锁在了偏房之中。
呼吸着晨间的空气,我身心疲惫,难已排泄的怒气始终在胸腔里徘徊―――这里是皇帝的后宫啊,她萧紫衣怎么敢?!竟然对皇帝的妃子下此重手,难道她真的以为,仗着姬胤宸的宠爱,可以只手遮天吗?
初七从我手中接过那件写满了罪证的血衣,仔细的用油纸包好,劝慰道:“娘娘,小心身子。”
我长长的叹一口气:“初七,陪我去棠梨宫,看看乐单吧!”
她点点头,进内殿将东西仔细锁好,又拿了件披风出来,才扶了我,正准备出发,却听到环儿从外面飞快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娘娘,不好了,萧紫衣来要人了。”
“慌什么?打开宫门,让她进来!”我走到秋千旁边坐下,初七站在我的身后,两个人身上都蕴酿了一夜的气场,由于生气而变得异常强大。
迫得环儿不由自主的退了出去,吩咐小宫女们打开了宫门,果然就看见萧紫衣带着肖文,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苏妃娘娘,本宫前来要人。”
肖文恭敬的跪了下来,行了个礼:“苏妃娘娘圣安,奴才肖文,奉皇上旨意,来接玉兰姑娘和那两个不懂事的丫头回去,仔细教导。”
“肖公公请起,以后在本宫面前,不必如此拘礼。”
“苏妃,你没听见肖公公说的吗?奉皇上旨意,把玉兰跟那两个丫头,给本宫交出来!”
我不理会她,只抬头看了看晨光。
她怒了,没想到拉来了肖文,打出了皇上的旗号,我也可以这样无视她,当场气焰高涨:“苏乔,你不要得寸进尺!本宫奉了皇上旨意,来要回自己的宫女,你若是不交,可不要怪本宫不客气!”
我抬眼看她:“天亮了吗?本宫还以为尤在夜间呢!”
她指着东方的太阳:“苏妃娘娘身子不好,难不成眼神儿也不济了吗?太阳已经升起,苏妃娘娘是不是该把本宫的人还回来了?”
我浅浅一笑,怒在嘴角绽放:“哦,原来天亮了,这后宫之中看来是乌云遮月、难辩明暗啊!”
肖文垂着的头微抬了一下,并不说话,只是萧紫衣明显的听出了我话中的意有所指:“苏妃不必指桑骂槐,若是苏妃姐姐不愿交人,大可以自己去皇上那里说个清楚。”
“不必了。”我示意初七:“去把那两个奴婢带出来,还给紫妃娘娘。”
萧紫衣不想我这么大方,还真以为是抬出了皇帝,我不得不做出让步。
可当她看到完好的兰丁、伤痕累累的兰叶之时,这伪装的和平马上被撕破了:“苏妃竟敢在后宫之中滥用私刑!”
我微微一笑,指着兰丁:“这丫头不是好好的吗?紫妃娘娘莫不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红口白牙的捏造莫虚有的罪名给本宫不成?这肖公公可还在一旁看着呢!”
萧紫衣一把扯过兰叶,拉到我的面前道:“那这个呢?本宫的宫女,岂能任人欺辱?”
我冷笑一声,并不答话,只是淡淡的扫了兰叶一眼:“你们娘娘问起你身上的伤,可要好好的当着肖公公的面说个清楚,以免本宫被人误解。”
兰叶兰丁昨夜交待了所有的事,并承认了折磨宁贵人是受了紫妃娘娘一旁的命令,一个劲的说她们无辜,只是遵从主子的话而已,并且‘自愿’的在血衣上供述下面,签了名画了丫。
兰叶跪在地上,磕着头,语气肯定的道:“奴婢身上,都是与兰丁两个闹着玩,自己折腾的,与苏妃娘娘无关。”
萧紫衣大怒,没想到她的宫女会在肖文面前公然的袒护我,当下一脚踢在兰叶身上:“不争气的东西,还不快给本宫滚回去!”
吃了亏,她来时的嚣张去了一半,只是没有看到玉兰:“玉兰呢?苏妃娘娘把那丫头弄哪去了?”
我不理会她的无理,只是晃着秋千幽幽的道:“啊?紫妃妹妹不知道吗?宁贵人的棠梨宫里,宫女们伤的伤病的病,秦姐姐瞧着她身边没个可靠的人照料,便拨去了玉兰和本宫身边的微心。”
“那本宫去找她要人!”
萧紫衣转身欲走,我貌似不经意的说道:“既然是协理六宫的秦姐姐做的事,只怕都会记录在册,呈交月妃娘娘和皇上亲阅。这调用一两个人的事,妹妹也要插手,只怕不太好吧?”
她身子一僵,跺了跺脚,快步离去。
肖文从怀里取出一个绿色的小瓶子,压低了声音:“娘娘,这个是专治针伤肿痛麻痒的药,奴才告辞。”
将东西递给了初七,他快步离去。
“这个肖总管,为什么会给这样一瓶药来呢?”初七看着手中的东西,弄不明白这肖文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明白,或者是他善良,又或者是与乐单交好?
“去棠梨宫。”不管他为了什么,有这样的举动就是在向我们示好吧!
在这深宫之中,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总有要好的。
“乐单……”我轻轻唤她。包裹在锦被中的她睡得并不踏实,手指不安的紧紧拽着被角,头发凌乱的摆动,额上全是汗水。
“娘娘,她才刚刚睡下。”微心压低了声音,带着我出来:“宁贵人自小没有受过苦的人,这次,除了受伤,也是吓到了。”
我能体会她现在的心情与状态,曾经,我也有过这样的日子。只是不同的是,她的心理,现在没有燃烧的仇恨,只剩下了恐惧和退缩。
或者,是对姬胤宸的失望吧!
“她这样的恶梦连连,奴婢又不敢给她太多的安神药。”微心看着乐单:“昨夜,贵人抱着奴婢,叫了一夜少主的名字。”
我身子一震,几乎站不住:“她……曾经从树上摔下来,是……接住了她,也是那样抱着她睡了一整晚。”
眼中滑下泪水,曾经的那个小女孩,如今长大了嫁了人,就俏生生的站在我面前,神采飞扬的叫着我姐姐,可现在,她却躺在这里,如此无助的挣扎在恶梦之中。
我拭去泪水,转身离去:“她必须自己从恶梦中走出来,否则以后的几十年的日子,就熬不下去了。”
微心轻轻叹了口气,跟着我出来,掩上房门。
乐单啊,不是姐姐不想抱着你,不是姐姐不想安慰你,而是姐姐不能一直一直的护着你。姐姐在做一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什么时候会结束的事情,姐姐,没有未来。
没有那么长的日子守护你啊!
当从里心涌现这种悲哀的时候,我知道,乐单敲开了我沉睡了三年的心门。我把自己当成苏乔,活在这个世上三年,就是我重生的日子,与过去几乎隔绝开来,不去想过去的朋友,不去想过去的友谊,更不去想过去的爱情。
曾经的拥有,都一起被大火烧成了灰烬。
可是当我听到微心说,乐单惊恐的睡梦中,竟然一直唤的是灵乔的名字时,突然就像心被柔软的撞击了一下一般,冰冷破碎,一把小小的火苗,燃烧了起来。
我踏出棠梨宫,看着深秋的暖阳缓缓升起,洒在身上的那种温暖,穿透了凉凉的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