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烟头掉在地上。
一股淡淡的苦涩在瞬间笼罩心头,姚慕华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笑问:“你说什么?”
女孩在花丛中飘然转了两圈,妙曼的身躯仿佛蝴蝶般翩翩飞舞,她两手放在嘴边,叫道:“我说我要嫁人了。”
那声音依旧欢快,姚慕华不由自主地飞奔过去。
余青青怔怔看着他,看着他清瘦的身影,张扬的头发,苍白的面容。唇角轻轻勾起,却猝然流下两行清泪。
老姚猛然顿住,他被刚才下意识的紧张情绪吓了一跳,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灵光一闪,却最终没能抓住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女孩梨花带雨的小脸儿,笑道:“傻丫头,哭什么,嫁人应该高兴才对。”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这句话有多么温柔,余青青咬着嘴唇,突然间破涕为笑:“你会祝福我吗?”
清风扫过,耀眼的太阳几乎让人眩晕,后背出了一层细汗。姚慕华内心五谷陈杂,怪不得最近没有见过她,原来人家即将大喜临门,哪有空搭理你。
他盯着女孩清亮如洗眼眸,说:“会,我会祝福你嫁一个美满的如意郎君。他必定是勤劳能干的帅气小伙子,不要求是大富大贵的家庭,但他一定要懂得疼老婆、疼孩子、孝敬父母、尊敬老人。嗯,然后我还会祝你们恩爱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阖家欢乐、白头偕老。等将来有了孩子,承欢膝下的时候……”
余青青突然转过身去,老姚暗暗捏了把冷汗,点上香烟闷闷抽着,许久才道:“日子订了吗?”
女孩似乎抹了把泪水,语气中透露着难以琢磨的落寞:“订了,下个月初八。”
姚慕华“哦”了一声,立即推算时间,还有大半个月呢,他不自觉舒了口气。
余青青又转过身来,问:“这下你满意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是和我爹一样,都巴望着我早早嫁出去吗?”
“呃……”老姚竟无言以对。
余青青垂下眼眸,好像苦笑了一下,说道:“谢谢你陪我,你应该去上班了吧。”
在赶往码头的路上,姚慕华怅然若失、心烦意乱,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会有这种感受。
行至一处精致的茶馆,一个带着眼镜的斯文男人拦上前来,微笑道:“姚兄弟?”
老姚正闷头疾行,差点迎头撞上去,闻言面无表情地问:“什么事?”
凡一般人遇到陌生人,大多会先问对方是谁,眼镜男显然被他的直接给说愣了一下,然后才笑道:“我们大哥想请姚兄弟进茶馆一叙,有些要事相商,还请兄弟给个薄面。”
姚慕华皱了下眉头:“你们的大哥是谁?”
“姚兄弟见了就知道。”。
嗯?难道想拐卖老子?万万不能上他们的当。
“我要是不想进去呢。”说着,便跨步向前走。
那人没想到他这么不给面子,忙道:“姚兄弟留步,事关阁下的前途未来,我大哥真心实意想请兄弟过面一叙,绝对没有恶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姚慕华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见时间还早,心想这人也是有预谋的,不如见上一见,省得日后纠缠。
跟着他走进茶馆,迈入格调高雅的小厢房内,就见中央沙发上一个身材臃肿的胖子正斯文地低头品茶,还有一个青面大汉立在旁边,仿佛保镖模样。
姚慕华第一印象便是牛嚼牡丹、猪饮龙井,白白糟蹋了好东西。待那胖子抬起头来,他悚然一惊,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赵高?!”
没错,眼前之人正是堂堂南码头第一把手赵高。
“姚兄弟,潜水港匆匆一别,别来无恙?”没有想象中的冷面威压,赵高佛陀版肥胖的面孔笑成了一坨。
姚慕华暗中戒备,古怪地盯着他:“怎么是你小子,架都打过了,难道想私下报复不成?老子可不怕你。”
青面大汉立即斥道:“混账,敢对大哥不敬!”
赵高不愠不火,摆手示意那人退下:“无妨,姚兄弟秉性直爽,是条汉子,我喜欢。”
老姚见他不像蓄意挑事的样,便一屁股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道:“好了,少给我戴高帽,找我来有什么事,说吧。”
赵高道:“也没什么大事,主要那日亲眼得见姚兄弟威风八面的样子,心中甚为钦佩,特来一述衷肠,还望不要介意在下的唐突冒昧。”
“哦?难道你堂堂赵大班头也是我万千的仰慕者之一,有点意思。”姚慕华哈哈笑了两声,倚着沙发正色道:“赵班头,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方才那个小四眼强调关乎我的前途未来,我才在百忙之中抽空来看一眼,希望你可别让我失望才是。“
他露出一副“你懂得”的神色,赵高笑道:“好,果然是心直口快,既然姚兄弟这么说,我就不饶弯子了。”
老姚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众所周知,洪梁是我手下的第一打手,说是力大无穷也不为过,一直为我所倚重。没想以他的能耐居然被姚兄弟三拳两脚给制服了,我震惊之余也生出爱才之心,想诚心招揽,不知姚兄弟意下如何?”
聪明人之间不需要遮遮掩掩,他说得甚是痛快。
姚慕华笑道:“你能开出什么条件?又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赵高自信地竖起三根肥硕的手指:“我会给你目前工钱的三倍,但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给我做一个贴身保镖,以应付突发情况。”条件不可谓不诱人,工钱比副班头还高出二十文。
姚慕华心思百转,暗想他一个小小的码头老大,虽然有些身份,却也不至于需要雇佣保镖。说是应付突发情况,真到了那时候,指不定会把老子当狗使唤,让我充当他欺压良众的帮凶。
再说老子已经和北码头列为统一战线,此时投奔对手,不是见利忘义嘛,别人不在背后戳老子脊梁骨才怪。
摇摇头道:“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赵高本想他一个见钱眼开的莽夫肯定会答应,闻言皱了下眉头:“怎么?难道是我出的价钱太低?”
“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只是李班头和小山哥待我如同手足,昨天又刚刚提拔我为副班头,我不能忘恩负义弃他们而去。”
赵高了然道:“原来如此,姚兄弟忠肝义胆真令人佩服。”
姚慕华起身说:“没其他事我先走了。”
青面大汉立即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意欲将人留下。
瞬间冷场,老姚乜着赵高,冷笑道:“这是什么意思?软的不行来硬的?”
“阿兴,退下!”赵高喝退那人,笑道:“姚兄弟先别急,我话还没说完。”
老姚象征性拍掉肩膀上的晦气:“那你快点说,我等着去干活。”
“兄弟你为人仗义是不假,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十二埔合二为一,北码头不复存在,你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姚慕华一怔,道:“莫非赵班头雄才大略,想吞并北码头?”
赵高重新坐回沙发上,点上一根雪茄,说:“当日乌老大找到我们两人,便言明南北码头继续分化没什么好处,只有早日统一才能安定人心,才能确保劳工们每天正常工作,不再受到打打杀杀的威胁。”
老姚不知他和自己说这些大事干什么,道了句:“这个想法不错。”
“但是统一码头不是光凭嘴说就能做到的,南北两派多年来结怨甚深,谁也不服谁,想要统一必然会经过激烈的争斗,则适者生存,能者居上。南码头之强大历来有目共睹,占据鳌头势在必然,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还是想拉我入伙,不过老子没兴趣跟你混。姚慕华叹了口气。
赵高又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我想姚兄弟不是糊涂人,等他日打下了码头,我做上总班头,你就是我麾下一名拥有赫赫功劳的战将,从此青云踏步,荣华富贵自不用说。”
此番话非常令人动心,换了别人恐怕已经不做他虑。但姚慕华胸有大志,暗忖即便你说出一朵花来,我也不能当你的走狗。至于上位,老子自有万千种办法,何必屈居人下,自讨苦吃。
“赵班头果然坦诚,不过你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我,不怕回去报信吗?”
“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很遗憾。”姚慕华点上香烟,悠悠吐出一口烟雾:“我不能答应你。”
本以为他会恼羞成怒,赵高居然从茶几下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放在桌面上:“这是二百文,就当你我初识的见面礼。”
老姚道:“你想多了,有些东西不是非要用钱来买,也有些东西也不是钱一定买得到。赵班头如此义薄云天,就和我在码头上真刀真枪相见吧。”说着毅然转头离开。
眼镜男愣愣问道:“大哥,就这么放他走吗?”
赵高咬咬牙:“好小子,果然有骨气,但愿他日我踏平北码头之时,你不会后悔。”